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17節(jié)
冷天道三人看著他翻完女尸頭發(fā)又去折騰蠟燭,不明所以。 “你看見什么了?” 云不意這才回過神來,把自己看到的簡略描述一番,又讓他們自己去看。 看完了,秦方似乎被惡心得夠嗆,捂著嘴說:“造孽啊,那么漂亮一姑娘,誰這樣缺德在人家腦子里種花,種的還是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br> 秦離繁點(diǎn)頭,一向好脾氣的他這會兒也有些憤憤不平:“褻瀆已故之人的尸身要遭天打雷劈的哦!” 云不意問:“那是什么花?” 冷天道給他解釋:“這種花叫浮羽,一般生長在千年以上的古墓里,多在墓主人的尸身上,種子階段以尸身血rou為養(yǎng)料,一旦發(fā)芽就會無限生長,直到開花才會停止?!?/br> “浮羽花若是人為培育,就要在人死之前將種子植進(jìn)他們體內(nèi),等人死后用特殊香料泡過尸體,種子快速發(fā)芽,根系會吸干尸體的血rou,只留下一張不腐不壞的皮。過度生長的根脈會從皮囊里溢出部分,耐燒,是做長明燈的好材料,懂行的人會利用這些溢出的細(xì)根做蠟燭——就是地宮里的這幾根?!?/br> 云不意聽得莖干發(fā)涼:“種這玩意兒圖什么???” “第一個目的,防腐?!鼻胤桨逯槪氨桓∮鸹纳?,雖然身體內(nèi)部會被掏空,但皮囊不朽,會永遠(yuǎn)保持生前最好的狀態(tài)?!?/br> 冷天道接著說:“第二個目的,浮羽花有駐顏功效,仙界里有一部分實(shí)力達(dá)不到容顏永駐層次又心術(shù)不正的邪修,就會到古墓中找或者自己種浮羽花。這些年天道對仙界的禁錮越來越重,敢冒死種浮羽花的邪修也不多了,倒是人界還有一些偷溜過來的邪修會偷偷干。只要種植經(jīng)過不沾自己的手,他們就有辦法遮蔽天機(jī)。這種人,我捏死過幾個。” 最后一句他說得格外輕描淡寫,眼睫毛垂落,眼皮上一道淺淺的褶掃向眼尾,隱隱透著點(diǎn)紅色。 云不意盯著看了一會兒,頓悟——他這是……動了殺氣? 這時,秦方的聲音施施然響起:“浮羽花還有一個作用,致幻。” 云不意一愣:“???” “確切地說,是入夢。”冷天道伸手指了指頭頂,“若是人為培育的浮羽花,被寄生之人死前如果有強(qiáng)烈執(zhí)念,死后這份執(zhí)念就會被浮羽花捕捉,形成一個長久存在的幻境。這種幻境被稱之為死者之夢,按執(zhí)念本身具有的癲狂特質(zhì)深淺,夢境畫面也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錯位扭曲?!?/br> 云不意聽明白了。 他看向石臺:“所以……上面那個桂村其實(shí)是這位姑娘的夢?” “是夢,也是執(zhí)念?!崩涮斓勒纠哿?,抱著瓷盆原地坐下,“想想看,白天和晚上的桂村分別呈現(xiàn)出了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 云不意陷入沉思。 白天的桂村很正常,房舍屋宇一如往常的干凈齊整,就像村民們只是出門去了,很快就會回來。 晚上的桂村……拋開那詭異的表現(xiàn)形式,說起來也不過是有人登臺唱戲,村民們提燈去看戲這么一件小事罷了。 最多是最后那一幕比較嚇人……難道說女尸的執(zhí)念是要吊死什么人后再自盡? 秦方伸出一根手指戳云不意:“桂村整體像什么?” 云不意歪了歪葉子,秦離繁搶答:“像被古符鎮(zhèn)壓隱藏的棺材哦!” 云不意恍然大悟:“其實(shí)真正的桂村不長那樣,是桂村里出現(xiàn)了什么東西或人,這姑娘到死都想將其鎮(zhèn)壓,所以她夢里的桂村才會是那個樣子,對不對?” 冷天道微微揚(yáng)起唇角,擼兔子似的揉了揉他的葉子:“聰明。” 云不意抖抖葉片,更像兔耳朵了:“那……既然是執(zhí)念,她是不是沒有成功鎮(zhèn)壓那個東西或人?” “也未必?!鼻胤綋u頭,“得找到真正的桂村才能知道?!?/br> 冷天道擺擺手:“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先抓住種浮羽花的人?!?/br> 云不意想起他說碾死過幾個干這種缺德事的人,想了想,纏在他指尖:“怎么抓?我也出一份力?!?/br> “守株待兔即可。”冷天道說,“浮羽花吃血rou的,一具尸體養(yǎng)不到這么大,肯定有人定期投喂。這里沒有血rou的痕跡,上一次投喂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它吃完了,咱們再等一會兒,那人就該過來了?!?/br> 話音剛落,眾人就聽到石臺下的水渠里傳來“嘩啦”一陣水聲。 他們齊刷刷看過去,只見水渠里忽然躥出一道黑影,濕漉漉毛絨絨的一團(tuán),長著尖耳朵長尾巴,眼睛碧綠,脖頸上一圈玉色的環(huán),一上來就甩了滿地水。 是玉蘅落。 云不意一行人愣住,玉蘅落看到他們卻并不驚訝,抬爪淡定地“喲”了一聲以示招呼,而后回身探爪進(jìn)水渠撈了撈,抓住一根繩子往上一提—— 提出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少年……還是少女? 第十八章 云不意打量那人的身量,片刻后得出答案,是個少女。 這少女生得頗為俊朗,若不是浸了水顯得狼狽,很有芝蘭玉樹、儒雅溫文的氣度,換上男裝活脫脫一個打馬過西街,看盡長安花的美少年,是標(biāo)準(zhǔn)的女生男相,還是非常好看的那種。 被拖上水渠,少女眼神里充滿無奈,看到前方站了一排的人和草,更無奈了。 “你們都發(fā)現(xiàn)女尸頭上的浮羽花了吧?”玉蘅落甩完濕淋淋的毛發(fā),端正地坐下,“這就是種花的人?!?/br> 少女嘆了口氣,倒是沒有否認(rèn)。 云不意見狀,伸出一根碧綠枝條繞著她環(huán)了一圈,嫩葉像小手似的招了招:“你就是那個五行缺德的種浮羽花的人?” “不是?!鄙倥畵u頭,想了想又換一個說辭:“不完全是?!?/br> 一草一貓三人直勾勾盯著她,一副“你繼續(xù)說,我們在聽”的表情。 少女維持著被捆成蠶蛹的姿勢艱難坐起身,垂頭略略組織語言:“那什么……浮羽花是吧?這東西不是我種的,我只是收了錢,幫忙照料而已?!?/br> 照少女的說法,她是水荇鎮(zhèn)的一名普通百姓,叫寧唯萍,父母俱是園丁出身,自己也懂花愛花,因此時常接點(diǎn)私活兒,幫富貴人家照料名貴花木。 極偶爾的時候,她會接一些特別的單子,以昂貴的價格,幫某些身份不明之人照看特殊植物。 譬如這次,她就接了一個修士的單,每隔半個月通過水渠底下的通道進(jìn)入地宮,用牲畜血rou喂養(yǎng)那株浮羽花。 “我接的私活多了,比這更詭異的花花草草有的是,所以并不害怕?!睂幬ㄆ紥吡耸_上的女尸一眼,確實(shí)神情平靜,“如果你們要問我雇主是誰,那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不是替他遮掩,是真的不知道?!?/br> 接這類私活是要經(jīng)過某種特殊渠道的,由熟人介紹,經(jīng)雇主評估,雙方在完全不接觸的情況下完成交易,互不認(rèn)識。 寧唯萍就算想說,也只能告訴他們介紹這活兒的“熟人”是誰。 可那位“熟人”同樣不清楚雇主的身份,因?yàn)樗麄兣雒鏁r都會戴上面具穿起黑袍,這是出于保密考慮,也是為了應(yīng)對像今天這樣的情況。 不用嚴(yán)刑逼供也不必套話,寧唯萍自己就把知道的信息都倒了個底掉,既配合又淡定,不知是被抓的經(jīng)驗(yàn)豐富,還是天生性格如此。 云不意聽完若有所思,戳戳秦方:“她有沒有撒謊?” 秦方認(rèn)真將這姑娘從頭看到腳,搖頭:“沒有?!?/br> 測謊的法術(shù)仙界人手一個,寧唯萍又是個普通人,法術(shù)不受干擾,分辨起來格外簡單。 見身邊一圈兒人與非人紛紛陷入沉思,寧唯萍扭了扭被綁住的手:“消息打聽完了,可以放我離開了嗎?” “不能?!崩涮斓擂D(zhuǎn)向她,琉璃質(zhì)感的瞳眸在光線黯淡時非人的悚怖感極重,被他盯上,寧唯萍背上一片冰涼,“為免消息泄露,在我們離開地宮之前,有勞跟隨?!?/br> 寧唯萍嘴角一抽:“有勞……您可真客氣。那給我松松綁唄?” 云不意想了想,將她身上的麻繩拆掉,把自己的枝條纏在她手腕上,故作兇巴巴地威脅道:“不要試圖掙扎逃跑哦,有刺的?!?/br> 說著,柔軟的枝莖上長出密密的軟刺,扎得不疼,卻很癢。 寧唯萍看看手上碧綠的細(xì)枝,伸手拂過上面錯落分布的綠葉,由衷稱贊:“真漂亮?!?/br> 云不意:“……?” 哦,忘了這姑娘是“花花草草癡”來著。 云不意搔搔葉子,莫名有點(diǎn)不好意思。 冷天道垂下眼簾,捏著云不意的枝條在自己手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現(xiàn)在可以確定,地宮上方的桂村是石臺上這位姑娘的死前執(zhí)念化成的幻夢之境,我們必須找到真正的桂村,才能知曉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并得到我們需要的線索?!?/br> 說話時,他并不避著寧唯萍。 “難辦。”秦方皺了皺眉,“方才我施展尋物咒搜尋桂村下落,得到的結(jié)果卻是一片混沌。這說明將桂村隱藏起來的人實(shí)力在我之上,別說尋不著,就是找到了,也不好貿(mào)然進(jìn)入?!?/br> 云不意琢磨一下,自己的技能表里并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索性讓兩個聰明人頭疼,自己則游到玉蘅落身邊,與他勾肩搭背地閑聊。 “二公子,你怎么在這兒?不是說要找個地方平復(fù)心情嗎?” 玉蘅落舔著背上的毛,語氣平淡,已經(jīng)聽不出分別時的悲傷:“平復(fù)心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自己忙碌起來。我一直想知道玉家旁支當(dāng)初遭遇了什么,而我得的怪病又是什么,為何我死后會變成貓重返人世……” 他頓了頓,貓貓唇往上微揚(yáng):“你看,問題這么多,需要我探尋很久。有事做,我便不必一味沉溺于悲傷痛苦之中了。” 云不意嘆氣:“好吧。所以你是追尋哪個問題才追到這兒來的?” 聞言,玉蘅落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神采。 他抬爪捧起胸前的玉環(huán):“多日前,我兄長這一縷真靈入夢,讓我到遠(yuǎn)州尋一處名叫桂村的地方。我依照兄長的指引,從桂村村口的鎮(zhèn)石下找到一條通道,通道盡頭就是那條水渠,出來后,我就看到了石臺上的女尸和那朵浮羽花?!?/br> 玉蘅落比云不意他們早出發(fā),所以早到了幾日,正好趕上寧唯萍上次投喂浮羽花的日子。那時想著放長線釣大魚,因此沒有立刻抓住她。 直到今天第二次碰上,玉蘅落發(fā)現(xiàn)沒有大魚,就她一只小蝦米,便不想再浪費(fèi)時間,先把人逮了能問出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沒曾想會在地宮里遇上他們,確實(shí)是巧了。 秦離繁不知何時蹭到這邊,抱起玉蘅落放在腿上,拿手帕給他擦毛,輕聲問道:“你兄長為何讓你到這里來?” “不清楚?!庇褶柯鋼u頭,“但我推測,這里很可能與他修煉的那門邪術(shù),以及給他《詭聞奇術(shù)》的人有關(guān)?!?/br> 云不意用兩片側(cè)葉托著中葉,正想再說什么,忽然聽見不遠(yuǎn)處秦方問冷天道:“你可知曉真正的桂村長什么模樣?” “不知。”冷天道的回答絲毫不出乎他意料,“我一向深居簡出,從不串門?!?/br> 云不意卻似被點(diǎn)醒,一個急轉(zhuǎn)彎躥到秦方跟前,在他脖頸上繞了一圈:“你提醒我了,我可以看見或聽到執(zhí)念,說不定能還原那位姑娘執(zhí)念的本來面貌?!?/br> 女尸的夢境被執(zhí)念改造和扭曲過,但執(zhí)念本身是不會變化的。 “她已經(jīng)死去近三百年?!崩涮斓垒p輕摩挲著指節(jié)上的細(xì)藤,“你仍可以看到她的執(zhí)念?” 云不意誠實(shí)道:“我沒試過看死人的執(zhí)念,但試試又不要錢?!?/br> 說做就做,他將主枝探出瓷盆,游弋到女尸頭頂,避開那朵令他作嘔的花,運(yùn)使靈力,渾身泛起翡翠般的清光。 寧唯萍原本正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看到手上的枝條變了顏色,便饒有興味地盯著發(fā)呆。 彼時,云不意已發(fā)動技能,心神沉入女尸早已沉寂的意識,入目所及,是一片意料之中的黑暗。 然而黑暗不過是一張薄薄的帷幕,他輕巧揭開之后,底下的真實(shí)便表露出來。 那是一幕幕連環(huán)畫般定格的景象。 殘陽如血,籠罩著山水之間寧靜的村落。 黑瓦白墻的民居在田地間錯落分布,狗尾草從路的一頭長到另一頭,遠(yuǎn)遠(yuǎn)望去,正好與炊煙交錯相銜,將整座村子勾勒成棋盤狀,有一種深沉古樸的韻味。 村路上,村民們結(jié)束一天的勞作,吃罷飯,紛紛提著燈籠走向村中央的戲臺。那里燈火通明,戲班的人在帷幕后穿梭忙碌著,主演的花旦在臺上試唱,手扶水袖,仰頭望天。 在這一派寧靜畫面之上,是一蓬烏黑厚重的陰云,一道道猙獰可怖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