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68節(jié)
下?到海里,所有奇幻的景象皆如退潮般歸攏為頭頂?shù)囊粓F(tuán)光暈,云不意眼前只剩寂然?無聲的暗流,還有視野盡頭如山巒起伏的陰影。 望山跑死馬用在此刻最合適不過,明明看著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們硬生生磨了將?近一個(gè)?時(shí)?辰,才終于?來到近前。 云不意懷里的木雕驟然?像被擦亮的火柴,舉著一團(tuán)光芒自發(fā)飛出他的衣襟,像燈籠般懸在一側(cè)。 柔和的光線環(huán)繞眾人身?側(cè),將?他們從?無邊無際的深海幽暗中隔絕,也因此將?身?前那片陰影的一角映入他們瞳孔。 那并?不是山巒,相反,那是一條曲折的深淵,有類似石筍的物體從?上方倒垂下?去,如同靜止的湍流,被波光折射,影子反而?投在上方,遠(yuǎn)遠(yuǎn)望著,就像連綿的山脈。 深淵之下?并?非全然?無光,在嶙峋的折角里,隱隱透出火紅色的光芒,它們零散無序地分布在不同區(qū)域,卻?疏密有致,甚至有一種精心測量過的美感。 云夢看了發(fā)著光的木雕一眼,往那邊湊了湊,任由熟悉親昵的氣息圍攏上身?,久違地感到心安與平靜。 但也正是這個(gè)?舉動,讓他得以換了個(gè)?刁鉆角度看向深淵下?方,這時(shí)?落在他眼底的便不是朦朧的光團(tuán),而?是一株株密密麻麻扎根于?堅(jiān)硬石壁上,有著諸多鹿角般的分叉枝椏的植物,極類珊瑚。 它們的體表鍍著熔巖色的流光,紅中透出銳利的金,那色澤如同實(shí)質(zhì),光是看著便會感到眼睛被刺傷的疼痛。 云夢雖然?真身?是龍,可因?yàn)榱α勘环庥×舜蟀?,看到它們時(shí)?依舊覺得雙目隱隱作痛。 他別開?眼,對還在觀察的眾人傳音:“到這里看?!?/br> 云不意的五感似乎被深海的死寂覆蓋了部分,對著深淵看了半晌也沒感應(yīng)到什么不對。 聽到云夢招呼,他率先趕了過去,一到云夢那個(gè)?位置,心內(nèi)就條件反射地罵了句:握草(一種植物)! 那片金紅色的珊瑚鐫進(jìn)眼底的剎那,云不意只覺得頭皮都炸開?了,一點(diǎn)也不夸張,冷天?道緊跟在他身?后,正好瞧見他的頭發(fā)像海藻團(tuán)一樣散開?,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是什么深海貴物在那兒張牙舞爪地示威。 玉蘅落驚了一跳,他被秦離繁摟在懷里護(hù)著,也炸了下?毛:“阿意,你怎么了?” “沒什么?!眰饕粜g(shù)下?,云不意的聲音幽幽淌過每一個(gè)?心頭,“只是看到了我的一生之?dāng)?。?/br> 云不意的一生之?dāng)呈鞘裁矗?/br> 冷天?道和秦方對視一眼:“濁云?” 話音未落,兩人猛地加速,帶起兩道水流繞到云不意身?旁,看向深淵下?的東西。 那些密集生長的珊瑚令秦方耳后暴起一片雞皮疙瘩,果然?再美的東西,一旦數(shù)量過多并?且無序堆積于?某處,都會將?原本的美麗扭曲異化成常人不忍直視的觀感。 “和我們以前見過的濁云不一樣耶?!鼻仉x繁搓搓手?臂,“單看還挺好看的,多了就……噫!” “外形不同,本質(zhì)是一樣的,都是不可接觸、不可久留于?世的污濁之物。” 云不意的手?蠢蠢欲動,靈力流轉(zhuǎn),掀起螺旋狀的風(fēng)浪,盤亙于?深淵上方,像拉滿的弓弦,又?似蓄勢待發(fā)的巨龍。 云夢抬起手?臂攔在他身?前:“等等!這些‘東西’給我的感覺,很像圍繞在建木樹根旁邊的那種力量?!?/br> “嗯?”云不意蹙起眉峰,“你確定?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害死過很多人?!?/br> 云夢詫異地反問:“它不是建木自我防護(hù)的力量?” “當(dāng)然?不是!”云不意差點(diǎn)在海底表演一個(gè)?三級蹦,“這種臟東西怎么可能是建木的力量!你跟隨商雨規(guī)先生那么多年,見他用過類似的靈力嗎?” 他的憤怒讓云夢心中一驚,考慮到他可能也是建木碎片,再稍微琢磨他此時(shí)?激烈的態(tài)度,云夢的臉色也變了。 “確實(shí)沒有……” 細(xì)想想,那種力量侵蝕他的妖力,使他心性墮落,走上邪道,的確不可能是建木的靈力,反倒和海云天?、海瑛形容的怨祟之氣頗為相似。 “看來建木隕落之后,與其伴生的濁云不僅被帶到人界,妖界也早受侵襲而?不自知?!崩涮?道踱步至云不意身?旁,凝視深淵下?的“珊瑚”,眸光幽深。 “照那兩位鮫人的說法,鯨骨珊瑚——怨祟之氣真正的來源恐怕并?非鮫人死后的執(zhí)念所化,或許有那么點(diǎn)原因,但更重要的因素,應(yīng)該是濁云的影響?!?/br> 秦方看向云不意:“阿意,凈化一下??” 云不意點(diǎn)點(diǎn)頭,抬手?示意眾人退開?,體內(nèi)靈力澎湃,極速運(yùn)轉(zhuǎn),在壓縮到極致一點(diǎn)后驟然?迸發(fā),千萬道靈光如旭日初升的光線涌向四面八方,硬生生將?海水都排空,在海底制造一片空曠地帶。 但下?一秒,巨浪攜著磅礴之勢洶涌倒回,猶如天?傾地陷、泰山崩頹,悍然?沖進(jìn)棱角崎嶇的深淵。 “轟——” 天?地間只余這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仿佛神話時(shí)?代的回響與呼號,回震在寂靜的深海,余波甚至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浪潮。 冷天?道腦海一震,恍惚間仿佛被拋進(jìn)久遠(yuǎn)前某個(gè)?時(shí)?刻,被迫面臨此生最痛的一幕。 無窮無盡的絕望自靈魂深處席卷而?來,伴隨著體內(nèi)暴沖的靈力,將?痛苦到無以復(fù)加的他撕成碎片。 那一瞬間,他不能分辨死亡到底是逃避亦或解脫,只覺得魂魄永陷長夜,而?他寧愿再不蘇醒。 可冷天?道一眨眼,又?好好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云不意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周身?震蕩著翻滾擰動的波濤,卻?分毫不能近他身?,他似一株扎根于?浩劫中的龐然?巨樹,眾生皆在他蔭蔽之下?,山河無恙。 冷天?道來不及想更多,云不意空前強(qiáng)大的凈化之術(shù)已經(jīng)全力施展。 剎那間,海與天?再度顛倒傾覆,日月從?海上墜落,星辰拱衛(wèi)在側(cè),猶如傳說中的滅世浩劫降臨人間。 鮫人不再吟唱空靈的曲調(diào),他……不,他們手?持鉤月般的彎刀,隨漫天?星海奔赴無人知曉的戰(zhàn)場。有旗幟飄揚(yáng)在激昂的鼓聲之中,定眼細(xì)看,卻?是一片漫落的星宿,被長槍帶往前方。 這近乎恐怖的力量還未沒入深淵,里面生長的怨祟之氣便被迫蘇醒迎戰(zhàn)。 它們脫離石壁,彼此粘連融合,形成一帶赤金色的熔巖般的光輝,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一條火燒的脊骨,又?像滿弦的弓,一道道祟氣被弦上磅礴的力道送出,與云不意的法術(shù)正面相抗。 雙方短兵相接之際,云不意確定那就是濁云,無論它們外表的如何變換,又?摻雜多少雜質(zhì),那種骯臟污濁的本質(zhì)都無法改變、無法隱藏,對于?云不意而?言,清晰得如同暗夜荒野上熊熊燃燒的火炬。 他冷冷笑一聲,遵循本能地一招手?,冷天?道便身?形一晃,魂魄隱隱有脫離軀殼的跡象。 所幸最后脫離身?體的不是他的靈魂,而?是那柄曾被他用以抵抗天?罰的殘破權(quán)杖。 權(quán)杖落在云不意掌心,霎時(shí)?間泛起琉璃般的清光,光芒所到之處,補(bǔ)全了它殘缺的部分,使它煥發(fā)出璀璨華彩,就像一輪自海底升起的明月,朗照萬里。 “砰——” 此時(shí)?此刻,四界之內(nèi)同時(shí)?響起一聲撼動天?地的雷鳴。 云不意卻?并?不知道,他淡淡掃了一眼手?中幾乎恢復(fù)原狀的權(quán)杖,對著威勢之下?仍然?在負(fù)隅頑抗的濁云,輕描淡寫地?fù)]下?。 瞬息的萬籟俱寂后,戰(zhàn)鼓如雷,兵戈響徹。 所有濁云像風(fēng)吹散的沙礫快速消散,連帶著這條深不見底的海淵也被一擊抹平。 沈鱗瞪著眼睛,扶著下?巴,喃喃道:“我現(xiàn)?在相信那玩意兒是他的一生之?dāng)沉恕?/br> 云不意這一手?給他的感覺,跟用天?雷劈蚊子也不遑多讓。 不是厭惡到極致,干不出這么浪費(fèi)的事。 沈鱗砸吧砸吧嘴,回過味兒來,跳著腳大喊:“給我留一點(diǎn)??!要拿去幫冷天?道治傷的!” 他一嗓子嚎醒了沉浸在震驚中的眾人,玉蘅落下?意識回頭,就見冷天?道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時(shí)?,眉心浮出一枚形似古篆字的印記。 玉蘅落仔細(xì)分辨,那似乎……是個(gè)?“仙”字。 彼時(shí)?,冷天?道正在仰望云不意,眼中泛起明亮的、虔誠的笑意,猶如信徒朝拜神明。 “記著呢。” 于?是神明垂首,權(quán)杖挑起半枝珊瑚枝杈,遞到了他面前。 “喏?!痹撇灰庑Σ[瞇道:“你的藥,還有武器。” 第五十八章 云不意一杖落下, 攪得海底地覆天翻,暗中跟隨他們的海云天和海瑛也受到波及, 被翻涌的浪潮沖向遠(yuǎn)處。 饒是如?此,深淵與底下的鯨骨珊瑚消散的景象,依舊鐫進(jìn)他們眼里?,他們甚至來不及驚愕,便?被麻木跟茫然吞沒。 海云天好些,很快穩(wěn)定心神,奮力抓住海瑛的手將他拉扯到近前。海瑛卻?似丟了魂呆呆地望著深淵所在的方向,直到被海云天按著后腦塞進(jìn)懷里?, 才如?夢初醒地渾身顫抖起來。 “沒、沒了……” “是啊,沒了。”海云天拍拍他的后腦,故作冷靜的語調(diào)也隱隱不穩(wěn),“這是好事?!?/br> 海瑛露出哭一樣的笑容:“那以后, 妖界的鮫人?是不是只剩下我們了?” 海云天沉默地垂下眼簾。 海瑛抓住他的手腕又問一遍,他才說:“那種東西創(chuàng)造的本就不是真正的鮫人?,徒有其型, 內(nèi)里?卻?是扭曲的怪物。我們能活下來是我們的幸事, 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我們這樣的東西, 是這片海域的幸事?!?/br> 海云天攬著他的肩膀加重語氣:“這是好事。” 不知在說服海瑛, 還是說服自己?。 另一邊,云不意帶著眾人?上岸,倒星海依舊在剛才那一擊的余波中動蕩洶涌, 漲落起伏的海面將星月倒影攪碎, 氤氳成?明亮到刺眼的銀光, 與月色交相輝映。 在沙灘上坐下,眾人?一口?氣喘過來, 驚愕、震撼、不可置信等等激烈的情緒也從心底反上,他們像看史前巨獸一樣盯著云不意半晌,隨即交換幾個(gè)眼神,又頗為理解地點(diǎn)頭。 唯獨(dú)冷天道,似乎始終相信云不意有搞出這樣大動靜的本事,并不如?何詫異,只是抱著完好如?初的權(quán)杖倚在云不意身旁,研究如?何將其收回體內(nèi)。 與此同時(shí)?,云不意歪著頭,也在研究他額上新出現(xiàn)的印記。 “這個(gè)……”云不意伸指虛點(diǎn)他的眉心,“是個(gè)仙字吧?” 秦方回過神來,下意識接話:“對,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文字,據(jù)說有一點(diǎn)神話時(shí)?代的遺風(fēng),常出現(xiàn)于古墓的裝飾紋樣上,但大多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少?有的幾個(gè)能從字體氣韻中推測含義?的字里?,仙是唯一可以十足確定的存在。” 他說話時(shí)?,冷天道正好找到竅門,指尖拂過權(quán)杖頂端錯(cuò)落有致的枝杈,華彩浮現(xiàn),立起來比人?高?的一把權(quán)杖便?化?作流光,環(huán)繞他一周后沒入他的眉心。 緊接著,他眉心的“仙”字印記閃了閃,緩慢隱去。 沈鱗蹭了過來,掌心托起一點(diǎn)紅光,那是云不意特地留下的一截鯨骨珊瑚,給冷天道治病用的。 知道鯨骨珊瑚本質(zhì)是濁云后,云不意也懷疑:“這東西真的可以用來療傷?” “它是藥引?!鄙蝼[盤腿坐定,開?始解釋其中原理。 冷天道的傷勢因天罰而來,那一道天雷被他的權(quán)杖接下大半后,余下的部分都劈在他身上,雷霆之力扎根于他的四肢百骸,猶如?附骨之疽,平時(shí)?不顯露,卻?會在有人?試圖以靈力醫(yī)治時(shí)?暴動反抗。 這也是沈鱗不直接為他灌注法?力壓制傷勢的原因,這會勾起天雷余勁的反噬。 目前來說,云不意的靈力和天罰“贈予”的那一點(diǎn)力量不會引起反噬,但它們無法?徹底清除或吞噬冷天道體內(nèi)的雷霆之力,只能起到緩解傷痛的作用。 沈鱗想做的,就是用一樣?xùn)|西,將這些蟄伏的余勁全部引動,再導(dǎo)出冷天道身體。把它們剔除干凈,才好進(jìn)行接下去的治療。 “當(dāng)然了,過程中你肯定會吃些苦頭。天雷余力暴沖,產(chǎn)生的痛苦不亞于你再遭一次天罰,可只要你挺住,這傷就算治好了大半?!?/br> 秦方想了想:“引動天雷余勁,相當(dāng)于誘發(fā)傷勢反噬,用我們的靈力不行嗎?” “當(dāng)然不行 。旁人?靈力進(jìn)入他的體內(nèi),引發(fā)的反噬只引動部分天雷之力,而且時(shí)?間極為短暫,除了令他感到痛苦,半點(diǎn)用處都沒有?!鄙蝼[擺手,“云不意的靈力倒是持久,可天雷之力不敢惹啊,遇上了便?會縮起來,更用不上了。” 雖然覺得他用詞有點(diǎn)古怪,但云不意沒多想,指著鯨骨珊瑚問:“這東西真的可以引出他體內(nèi)所有的天雷余勁?” 沈鱗點(diǎn)點(diǎn)頭:“我從前不知道鯨骨珊瑚的來歷,但偶然得到過一塊碎片,其中蘊(yùn)含的那種邪戾至極的力量讓我記憶猶新。天劫罰惡,若是用鯨骨珊瑚去挑釁冷天道體內(nèi)的天雷之力,想來比起千瘡百孔的宿主,它們會更愿意消滅這個(gè)近在眼前的‘邪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