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云時下意識地重復(fù):“除此之外?” 明黛看著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除此之外,你需要放松一點,我們是在聊天,不是在審訊?!?/br> “這里就只有我們兩個,我是你師叔,你是我?guī)熤叮覀兌际且患胰?,你不需要對我用敬語,以后也不需要。” 一家人……么? 云時愣愣地看著她,一張嚴(yán)肅的臉被明黛硬生生地捏成了小包子。 明黛滿意地說:“這樣看起來才像是小孩兒該有的樣子嘛。” 云時:“師叔,疼……” “現(xiàn)在知道疼了?” 明黛輕哼一聲,松開了手。 “疼就對了。”她瞥了眼面前的小家伙,一語雙關(guān)地敲打道,“就怕你明明覺得疼也不知道往外說。” “萬一到時候真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僅是疼一下這么簡單了。” 云時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臉,默不作聲。 明黛也不著急,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等著。 片刻后,云時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總算是開了口。 “師父說,我是他在去往南蒼境的途中撿到我的?!?/br> 明黛:“去往南蒼境的途中?” 云時嗯了一聲,黯然道:“具體位置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以前總是一想頭就疼,后來就索性忘掉了?!?/br> “我只記得,七歲那年,鄉(xiāng)里暴雨連月,洪水肆虐。爹娘帶著我和弟妹跟隨宗族四處逃難,吃了很多的苦?!?/br> “危難之際,是一位白發(fā)長須的老道士從天而降,擊退了洪流。但只要暴雨不停,洪水依舊會泛濫?!?/br> “老道士說,這是因為河神動了怒。而凡人要想徹底平息河神的怒火,就必須祭上有靈根的童子?!?/br> 明黛:“然后他們挑中了你?!?/br> 云時沉默點頭。 再之后的事情,哪怕不用他多說,明黛也能猜出一大半。 爹娘猶豫再三,想到家里另外幾個孩子和族人的性命,最后還是在他的飯菜里下了迷藥。 而族里的人怕他醒來以后壞事逃跑,便決定趁機(jī)打斷他的手腳。 好在徐清川碰巧前來問路,撞破了祭祀現(xiàn)場,小云時這才僥幸撿回一命,但被挑了筋的右手卻再也無法恢復(fù)如初。 故事聽起來很俗套,卻是真真實實發(fā)生在了這個小小少年的身上。 他低聲說:“后來師父帶我去找了醫(yī)仙,將右手重新接上,但因為斷過一次,所以始終沒辦法做到像其他人那么靈活?!?/br> 明黛:“可以給我看看嗎?” 云時不大情愿:“……很丑的?!?/br> 話雖然是這么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右手遞到明黛面前。 后者抓著他的手,將袖子輕輕往上推開,竹竿細(xì)的手腕處果然露出一道猙獰的rou疤,像是某種爬蟲。 明黛的眼神瞬間就沉了下去。 這是要多狠的心,才能對一個小孩子下這樣的毒手。 她沉聲問:“后來呢?” 云時:“后來?” 少年恍惚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后來他們都死了。” 所謂的河神,不過是一條妖魔化的蛟龍。 而那個看似救人于水火的老道士,則是它的飼主。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自導(dǎo)自演。 活祭是為了增長老道士自己的修為,剩下的凡人則是那條蛟龍的甜點。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村里的人想要犧牲他一個小孩來換取虛幻的安寧,卻不想最后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從那個時候起,云時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于是他鼓起勇氣,沖過去攔住徐清川的去路,跪在他面前,求他指條問仙路。 當(dāng)時師父怎么回答的他? “修仙很累的?!?/br> “我不怕累?!?/br> 他是家里的老大,小小年紀(jì)就能包攬許多家里家外許多的活,除了沒錢讀書以外,從來沒讓父母cao過半分心。 他以為修仙就和干活一樣,哪怕基礎(chǔ)差一些,只要不斷努力也能慢慢變得強(qiáng)大,但…… 現(xiàn)實好像并非如此。 云時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師叔,我是不是不適合練劍?” 明黛抬眸瞧他:“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 云時忽然卡了殼,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說。 這時明黛卻接過他的話頭,說:“因為這一次閉關(guān)失敗了?” “還是因為看見師弟們都有了進(jìn)步,自己卻一直原地踏步,所以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們,自慚形穢?” 云時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干巴巴地說:“……你都猜到了?!?/br> 明黛無奈地說:“好歹也是你師叔,失敗的經(jīng)驗再怎么也得比你多一點吧?!?/br> 云時聞言頓時愣住。 傳聞中的天才……也會失敗嗎? 明黛輕笑:“怎么不會?” 云時懵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不小心問出了聲。 “來,你把手張開,攤平?!?/br> 明黛一邊說著,一邊將云時的右手拉到燭火邊,然后又將自己的右手也攤開,和他擺在一起。 溫暖的燭光照亮了一大一小兩個手掌,同樣也照亮了他們掌心上的疤。 “你看,我們的右手上都有一樣的繭?!?/br> “除此之外,這些傷口都是練劍留下的。我的比你的甚至還多一些?!痹茣r怔怔地盯著她手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沒有說話。 明黛知道他這是聽進(jìn)去了,便循循善誘地繼續(xù)說:“而且你剛才也說了,那只是傳聞而已。但事實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才呢?” 往遠(yuǎn)了說,原主天賦是不錯,但為了練劍,她從小也沒少吃苦。 往近了說,為了能夠早日編好教材、教好這些小蘿卜頭們,明黛自己穿過來以后也沒少挑燈夜讀。 她在課堂上講的每一個知識點,都是經(jīng)過了反復(fù)推敲的。其中所包含的思維發(fā)散和邏輯串聯(lián),并不是“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之后就能簡單完成的。 “天才”,說白了就只是個光鮮的名頭而已,個中辛苦,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明黛問:“你聽過方仲永的故事嗎?” 云時老老實實地?fù)u頭。 明黛:“好吧……那我換個直白點的說法?!?/br>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愛迪生的前輩曾經(jīng)說過,所謂的天才其實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br> “那百分之一的靈感固然重要,但該付出的汗水卻也必不可少?!?/br> 云時抿唇:“可、要是再怎么付出也追不上呢?你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嗎?” 明黛就知道他會這么問。 她反問:“你還記得今天考核時的規(guī)則嗎?” 云時微微睜大了眼睛:“記得?!?/br> 明黛笑瞇瞇地說:“那想必就不需要我再多說什么了?!?/br> 她伸手摸了摸云時的腦袋,說:“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云時,你才十二歲,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性,大可不必妄自菲薄?!?/br> “至于你適不適合修劍,我只能說——” “心中有劍,則萬物為劍?!?/br> “練劍,不在于練形,也不為求道,而是問心?!?/br> 她抬手戳了戳云時的胸膛:“小朋友,這個問題,你不應(yīng)該問我。你要的答案,應(yīng)該在這里?!?/br> 在……這里? 云時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胸膛,小手覆在明黛剛才戳過的地方,耳邊隱隱聽見了心跳的鼓動。 恍惚間,他似乎有些觸動。 可一眨眼間,明黛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忽然又輕松起來:“話又說回來,你師叔我就算再怎么不靠譜,好歹也比你年長幾歲、高個那么幾寸?!?/br> “所以你盡管放心吧,凡事別總想著自己一個人扛,天塌下來都還有你師叔我呢。” 云時微窘:“師叔,我不是那個意思……” 明黛:“我知道,我也沒說你是那個意思。” 她笑瞇瞇地說:“我就是隨口一提,你隨便聽聽就行?!?/br> 云時:…… 感覺好像更洗不掉了。 明黛:“喜怒哀樂都是人類的正常情緒,但如果你擔(dān)心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還是會陷入那種負(fù)面消極的情緒,那師叔偷偷教你一個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