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包括她后來一時心軟、和家人恢復聯(lián)絡以后,也一直沒有提起她離開的原因,只說自己已經拜入劍宗,擯棄香脂與羅裙,成了一名成天只會打打殺殺的劍修。 在李氏看來,她的乖女兒這三年間之所以性情大變,多半都是受了什么邪祟侵襲。所以她特意跋山涉水去那遠近聞名的道觀住了幾日,求來了這些驅邪用的符。 之后李父便傳信到青山峰,說是李氏病重、恐怕時日不多,讓她趕緊回家。 李盼兒心急如焚,卻因為修為不夠、不能御劍,只能老老實實地趕路、近乎不眠不休地奔波了大半個月,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家,迎接她的卻是這一屋子的驅邪符和一身冰冷的喜服。 徐岷玉聽到一半,悶聲不吭地撲過去把所有符紙都扯了,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奇安見狀拿尾巴偷偷拍他,示意他動靜小點——同樣是離家在外,他想得比較遠,畢竟這東西就算再不好,也是二師姐母親留下的,他怕師姐看見了又胡思亂想,所以想讓徐岷玉低調一些。 卻不想徐岷玉誤以為他也生氣,于是又狠狠踩了幾腳,算是幫他把氣也出了。 奇安:“……” 好在明黛擋住了李盼兒的視線,并未讓這師兄弟二人干擾到小姑娘。 她安慰道:“別想了,都過去了。” 李盼兒點點頭,輕聲說:“謝謝師叔,我沒事的?!?/br> 話雖這么說,但她眼眸深處透露出的神情卻明顯有些疲憊和落寞。 說到底,也還只是個小姑娘而已。 明黛沉默片刻,沒有直接開口。 她若無其事地讓徐岷玉先帶奇安去隔壁房間里等著,自己則留下來給李盼兒上藥。 等兩人都已經離開以后,她又才轉過頭來說:“想哭就哭吧,他們都出去了。” 李盼兒聞言愣了一下,好半晌才低聲說:“……沒事的,師叔,你放心吧,我真的沒事。” 這話像是在說給明黛聽,又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語氣拘謹又客氣。 于是明黛也沒再多說什么。 有些事情,別人說再多安慰也沒用,只能等她自己去消化。 處理傷口的過程并不輕松,有些傷口深得甚至可以看見骨頭,李盼兒疼得滿頭冷汗,卻全程咬著牙一聲沒吭,心性堅韌地完全不像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姑娘。 明黛很配合地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直到上完了藥之后,她又才認真說:“什么都別多想,先好好睡一覺,把精力養(yǎng)回來再說。來日方長。” “你兩個師弟都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就喊一聲,他們都能聽見?!?/br> “……那師叔呢?” “我一會兒還得去一趟前院?!?/br> 雖然李冀設下的陣法已經失效,但為了防止日后再生什么變故,還是再仔細檢查一遍,徹底毀壞比較好。 在這方面,明黛一向比較謹慎。 李盼兒撐起精神應了一聲“好”。 其實她心里還有許多問題想問,但短短一天之內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她確實也有些累了。 緊繃的弦一旦放松下來,取而代之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疲憊。 這會兒忙也忙過了,藥也上完了,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很快她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一對好看的細眉仍舊無意識地緊皺著,也不知夢里究竟安不安穩(wěn)。 明黛替她掖好被角,又守著她坐了一會兒,等她睡熟了以后才輕輕掩上門去了隔壁的房間。 相比起這頭那似有似無的壓抑,隔壁可就熱鬧多了。 徐岷玉這會兒正在自告奮勇地幫奇安清理傷口,看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倒也有模有樣。 但實際上他下手老是沒輕沒重的,弄得大虎一陣抽搐嘶氣,最后忍無可忍,差點沒轉過頭去給他一口。 徐岷玉也急了眼:“奇安你別亂動呀。你瞧,藥粉都灑了!” 奇安:??? 明黛看得頭大:“……還是我來吧?!?/br> 她從徐岷玉手中接過藥,轉頭又吩咐他去打盆熱水過來。 因為有活干,徐岷玉倒是沒多想,噔噔地就跑出去找盆去了,絲毫沒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倒是奇安聞聲抬起腦袋來看向她,喉嚨里嗚嚕嗚嚕的,一雙湛藍色的眼睛里寫著幾分控訴,看起來委屈極了。 這還是明黛頭一次見到奇安反抗告狀,稀奇的同時竟然還覺得有幾分欣慰。 明黛忍不住在他那毛茸茸的虎腦袋上狠狠挼了把,安撫道:“沒事,岷玉其實也是好心,只不過不小心辦成了壞事,一會兒師叔幫你教育教育他?!?/br> “這次任務你做得很棒。沒想到才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我們奇安也是個能夠保護別人的大英雄了?!?/br> ……大英雄? 大虎被她挼得有點懵,陡然聽見這話,甚至差點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當時明黛叫他去纏住李景舟的時候,他腦子里其實什么也沒想,只當作是師叔交代的任務,所以才拼盡全力地想要去把它給做好——雖然他做得一點也不好就是了。 即使是這樣,也能被叫做英雄嗎? “為什么不能?”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似的,明黛一邊幫他梳理毛發(fā),一邊認真地說:“英雄之舉,無關能力與結果。敢于舍己為人,就是英雄?!?/br> 她頓了頓,又說:“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溝通,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奇安微怔,打起精神。 明黛:“今日那李大老爺的作為,你也看見了。師叔想問問你,對于他這個人,你是怎么看?” 他怎么看? 大虎毫不猶豫地齜了齜牙,亮出利爪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明黛見狀莞爾一笑:“我也一樣?!?/br> “但話又說回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循循善誘地問。 大虎很快便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收起爪子若有所思。 可惜他無法出聲回答。 于是明黛等待片刻后又才正色說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馴獸師,所有的欲望和情緒都是住在我們內心的猛獸(1)。只不過有的人能夠控制住它,甚至駕馭它;有的人卻只能任它擺布,最后徹底喪失人性。” “奇安,師叔知道你這段時間其實都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與其他人不同,所以才總是躲著那些補習的師兄們,不敢在人前露面——放輕松,我說這些不是想要批評你。” 見他瞬間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明黛忍不住無奈地笑了。 平時板起臉來訓徐岷玉訓慣了,倒是忘了眼前這個大塊頭是最不禁嚇的老實人。 于是她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語氣溫和了許多:“甲之蜜糖乙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和處世方法,沒有什么是標準答案,所以在這一點上,師叔完全尊重你的做法?!?/br> “但除此之外,師叔還想告訴你的是——” “身為野獸其實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淪為野獸才是。所以你完全不用那么小心翼翼?!?/br> 她拍拍自家徒弟的虎腦袋,語重心長地說: “是人是獸,不在外表,而在你的本心。” …… “師叔,熱水來啦!” 明黛話音剛落,那頭徐岷玉便大大咧咧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手中端著一個銅盆,肩膀上還搭著根帕子,邊走邊往外濺水,那傻氣騰騰的笑容,讓明黛耳邊不由得響起了“小鴨子的故事”。 好在徐岷玉沒有說出什么“師叔洗腳”之類的話。 他把那盆水往旁邊一放,然后就兩眼放光地盯著他師兄那一身臟亂不堪的絨毛。 他好奇地問:“是要幫奇安洗澡嗎,我來吧!” 清潔術雖然能夠祛除臟污,但對于奇安這個情況顯然不太適用。許多傷口附近的絨毛都和血rou黏在了一起,若是貿然施法,反而會使得傷口惡化,只能一邊清理一邊治療。 但奇安一聽徐岷玉這話頓時虎軀一震,明黛可不敢讓他上手。 可另一方面,徐岷玉也確實是好心(當然,不排除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覺得好玩),這種時候凈說大實話的話,容易挫傷孩子的積極性。 于是她說:“岷玉,給你一個重要任務?!?/br> 徐岷玉果然來了興趣:“什么任務?” 明黛一本正經地忽悠:“介于大家平時戰(zhàn)斗實在是太容易受傷了,光磕靈藥怕是不夠,所以之后我打算給你們開一門急救實踐課,你先來幫我試一下課,看看能不能聽懂我的講解?!?/br> 徐岷玉:“?。坑致犝n?” 明黛:“嗯?” 徐岷玉立馬改口:“我是說太好了!本來以為這次出門就上不了課了,沒想到又能聽課了!” 明黛一聽他那浮夸的語氣,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不過這會兒她懶得計較。 “認真聽講?!?/br> “第一步,清理創(chuàng)面?!?/br> …… 為了養(yǎng)傷,明黛一行人在李府一共住了三天。 這三天的時間里,為了確保邪陣沒有遺漏,他們將整個李府都掀了個遍。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除了一節(jié)用紅線串好的小指骨。 這一節(jié)小指骨是云時在第一天進門時,從被炸開的廢墟里找到的。 他知道自家?guī)煹艽虺龅倪^熱蒸汽有多恐怖,堪稱瞬間灰飛煙滅也不為過,李冀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當時又正好從那側門里出來,正好和徐岷玉的攻擊對上,在沒有任何靈力護體的情況下,他應該什么也不會剩下才對。 但現(xiàn)場卻偏偏出現(xiàn)了這根小指骨。 呈乳白色,表面鍍著一層光澤,看起來像是玉石一般。 明黛打量了半天,最終確定這節(jié)小指骨應該是屬于李景舟的。 自從李冀死了以后,李景舟就像是被取了發(fā)條的木偶一樣,維持著那一瞬間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正好謝驚安也在,她便將那指骨也遞給他看了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東西應該就是驅使傀儡的關鍵?” 謝驚安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說:“這是個骨哨,應該是用來控制他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