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雖然明黛的本意并非為此,但要說完全沒有觸動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她那荒蕪的丹田已經(jīng)被填補(bǔ)了大半,再加上她手中的劍,哪怕對上全盛時期的金丹修士,也并非沒有抵抗之力。 這也是明黛為何敢?guī)е降軅儊砗蠚g宗叫板的原因之一。 但相比之下,此時此刻,幾個小弟子的心情可就沒那么輕松了。 其中感觸最深的當(dāng)屬奇安。 當(dāng)年他跟著商隊(duì)從十萬大山里出來,離開西海境一路往東走,途中也歷經(jīng)了不少地方,和各色各樣的人打過交道,所以他其實(shí)也知道這個世界遠(yuǎn)沒有看上去那么美好平靜,但周圍那些肆無忌憚的打量和議論卻總讓他覺得十分不自在。 那種感覺和他以往經(jīng)歷過的都不同。 無論是在劍宗,又或是在他以前短暫待過的那些小宗門里,有的弟子看見他會害怕,有的弟子看見他會好奇,但卻從來沒有人會像現(xiàn)在這樣,用一種近乎赤裸的目光盯著他,仿佛在是打量什么貨物。 雖然距離隔得遠(yuǎn),議論聽不太真切,但他還是從嘈雜的聲音中隱約抓住了“皮毛”、“妖丹”之類的字眼。 他們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地將他當(dāng)成了一頭妖獸野畜。 這樣的認(rèn)知讓奇安本能地不太舒服。 但他卻無可奈何。 他既沒辦法當(dāng)場大變活人,也沒有那個能力可以一爪將人拍飛,只能在不經(jīng)意間回過頭沖那些人齜牙恐嚇,以此來對抗自己心中的膽怯。 奇安尚且如此,更別提其他幾人了。 先前出門的時候幾個小家伙還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這會兒卻亦步亦趨地跟在明黛身后,紛紛緊繃著神經(jīng),一刻也不敢放松。 “師叔,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那個合歡宗?。俊毖劭粗焐絹碓桨?,徐岷玉忍不住問道,“我怎么感覺我們好像一直在城里打轉(zhuǎn)?” 明黛:“已經(jīng)到了?!?/br> 徐岷玉:“啊?” 他下意識地朝周圍張望,但目力所及之處,除去那些竹寨與畫舫以外,一無所獲。他正想再問,卻聽見一旁的李拾月說:“不就在你腳下么?” 腳下? 徐岷玉聞言低下頭,卻只看見了無邊無際的江水和一張茫然的臉,再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則是畫舫竹寨的倒映,除去江面波光粼粼,分明和他剛才瞧見的沒什么不同。 他正想說“什么都沒有”,卻又突然福至心靈,驚訝道:“這里就是合歡宗?!” 明黛:“不錯?!?/br> 一提起宗門所在,恐怕大部分人的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云霧山巔、森林幽谷的景象,就像是劍宗、又或者妙音門、甚至蓬萊閣一樣。 殊不知合歡宗卻不在此列。 它不在高山云端之上,也不在隱世桃源之間,而是就設(shè)在這繁華的市井當(dāng)中、在這雕梁畫棟之下、笙歌曼舞之內(nèi)。 換句話說,碧羅城便是合歡宗,合歡宗便是碧羅城。打從下船的那一刻起,他們便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合歡宗的地界。 “到了?!逼毯?,黑衣人說道。 眾人在江岸邊停下,抬眼是一座巨大而精美的畫舫。 夜色如墨,煙波浩渺。 只見那畫舫上人影娉婷,燈火通明,絢爛如白晝,映在水波蕩漾的江面上,落在那沉沉寶月的倒影間,似是夢里巫山,又好似月中仙宮,桂華流瓦,浮光躍金,繾綣無限。 一剎那,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夜色朦朧之中,江面上忽然開出朵朵靈力匯聚的蓮,自眾人腳下層層綻開,最后化作階梯,一路通往那畫舫之上,場面驚艷之余,卻也讓人心頭不由得微微一顫。 黑衣人:“長老,請?!?/br> 云時瞬間警惕:“你不和我們一起去?” 黑衣人語氣不變:“我的任務(wù)只負(fù)責(zé)送各位到這里。請吧?!?/br> 云時頓時皺眉:“師叔——” 明黛:“沒事,走吧?!?/br> 明黛面不改色邁開步子,一馬當(dāng)先,明明腳下空無一物,她卻好似如履平地一般。 徐岷玉心里害怕歸害怕,但那種獵奇與激動的冒險勁兒卻占據(jù)了上風(fēng),明黛一動,他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師叔等等我!” 剩余幾人見狀,縱使心里再不踏實(shí),也只能咬咬牙、硬著頭皮跟上。奇安走中間,其次是李拾月,最后是主動斷后的云時。 踏上蓮梯的那一瞬間,眾人只覺得腳下驟然輕顫,仿佛是穿過了一層無形的結(jié)界。 周遭岸上的聲囂全都在瞬間靜默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畫舫上遙遙傳來的曼曼笙歌,曲調(diào)婉轉(zhuǎn)。 綰燕吟鸞,盈盈笑語,好似勾魂。 云時心中警惕,下意識地往岸上瞧去,卻見那黑衣人不知何時已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李拾月停下來等他:“師兄?” 云時:“……算了,走吧。” 懷揣著忐忑,一行人很快便上了船。 船上女子皆以輕紗掩面,身著羅衣,步履娉婷,但見了人之后卻不開腔,就那么含笑晏晏地看著他們,精致中透著一絲空洞。 絲竹鼎沸,卻也寂靜無聲。 云時心中再次一沉,紛紛繃緊了神經(jīng),只覺得這畫舫上哪兒哪兒都透著一股詭異,讓人沒由來地心悸。 “師叔,要不我們……”云時抿抿唇,正要說話,卻見一陣夜風(fēng)襲來,珠簾響動,露出樓中光景,似乎是在邀請他們進(jìn)去。 “別怕,跟緊我就行了?!?/br> 明黛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往里走,徐岷玉大著膽子沖到她身前,剩下三人則小心翼翼地綴在后面,時刻警惕著可能存在的危險。 徐岷玉:“師叔保護(hù)大家,我來保護(hù)師叔!” 左右他也不敢跑太遠(yuǎn),明黛便沒管他。 一進(jìn)了畫樓,視野再度開闊起來。燈火如炬,豁然開朗。 竟是一處戲樓。 巨大的戲臺沉于正中,淡青色的羅帳自空中垂條而下,有人于羅帳后吟歌起舞,身姿綽約,歌聲飄渺,好似飛仙。 剛會兒他們聽見的歌聲便是從此處傳來的。 明黛盯著場中那舞姬看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頭就往樓上走。小徒弟們還以為她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連忙跟上。 卻不想明黛走了沒多久便在一處地方站定,然后拉開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了下來。 “都到這來坐下,這個位置視野不錯,難得有機(jī)會看到這么好的免費(fèi)表演,趕緊過來陶冶陶冶情cao?!?/br> 徒弟們:???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什么? 師叔啊師叔,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應(yīng)該先擔(dān)心以下對方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么?! “幾年不見,你倒是會享受了?!?/br> 小徒弟們心急如焚,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卻突然響起一道女子的輕笑。 眾人下意識地朝那聲音來源處望去,卻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狂風(fēng)將羅帳卷起,漫天飛舞。 片刻后,羅帳落下,露出一道窈窕的身段。 只見高堂之上,一容貌昳麗的女子正慵懶地斜靠在貴妃榻上,手上把玩著一把精致的琉璃鼻煙壺,眼中波光流轉(zhuǎn),風(fēng)情萬種卻不顯風(fēng)塵半分。 而在她身側(cè),一位身形頎長的青年垂首跪坐著撫琴,臉上同樣戴著半張面具,遮住半邊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這舞如何?” “很好看?!?/br> “這么說來,便是喜歡了。倒也不枉我特意安排這一出,只可惜,光是遠(yuǎn)觀,難免乏味?!?/br> 她瞥了一眼明黛身邊那幾個小蘿卜頭頭,不禁有些意外, “昔日一別,竟是不覺幾載。沒想到你竟然也開始帶起了小徒弟。不過話又說回來……”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用精致的長甲挑起面前男子的下巴,指腹摩沙著對方的下巴,漫不經(jīng)心地感慨道: “要我說呀,這圣賢的教誨也好,仙哲的修煉也罷,不過都在于如何延續(xù)這‘無上法悅’之瞬間,你說呢?唐長老?” “玉宗主所言極是,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佛學(xué)中,‘法悅’一詞原本應(yīng)當(dāng)指的事領(lǐng)悟佛法真諦后所產(chǎn)生的精神愉悅。” 明黛淡然道:“想來,我心中的法悅與玉宗主所追求的法悅應(yīng)當(dāng)有所不同?!?/br> 玉煙色聞言嗤了一聲,倍感無趣地收了手。玉足在那男子背上輕輕一踢,歌舞驟停,不過片刻自覺撤了下去。 她翹著長腿,微微抬起下巴:“起初聽人說你丟了修為之后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我還不太相信,如今一見,倒是依舊無趣。” “說吧,找我做什么?總不是你終于想通了,念起jiejie的好了吧?” 第80章 ◎邪修◎ 玉煙色。 合歡宗現(xiàn)任宗主,師從渡劫大能。 芳齡不詳,修為不詳,天下“知己”更是不計其數(shù)。 七八年前,那位大能仙逝,她接任合歡宗,天底下少了一位憑借美色攪風(fēng)攪雨的“妖女”,多了一名活色生香的風(fēng)流宗主,幾乎可以說是以一己之力養(yǎng)活了無數(shù)話本子寫手。 按理說,一心癡迷劍術(shù)的原主應(yīng)該不會與這樣的人有任何交集才對,雙方簡直就像是身處于兩個世界。 但此時此刻,明黛看著榻上的美人,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xiàn)出對方醉倚欄桿、朝她勾手的模樣。 是的,大名鼎鼎的合歡宗宗主,其實(shí)是朵不折不扣的百合,但凡長得好看的女修,她都喜歡。 當(dāng)初原主游歷至碧羅城,在春日祭上和人起了沖突,正巧被玉煙色瞧見,之后也同樣收到了一枚令牌。 原主以為是誰下的戰(zhàn)書,提著劍興沖沖地就去了,沒想到一上了船卻是如此香艷一副場面。 美人憑欄、媚眼如絲。 最要命的是,在聽完原主的解釋之后,她非但沒有惱怒,反而笑著說:“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吃杯茶再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