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季問英離開不久之后,宋寄詞也提出了告辭。 另外兩人聞言有些詫異:“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不是說好今日一起下山去逛逛么?” 很顯然,她們并沒有把季問英的話給聽進去。 在二人看來,“外界”這個范疇并不包括臨仙鎮(zhèn)在內。 畢竟臨仙鎮(zhèn)就在劍宗腳下,說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為過。地魔哪怕再傻,也不可能會到這兒來。 另一方面,凌云峰在外出這方面管得還是比較嚴的,在未達到金丹之前,除了每月固定休沐的那幾天,普通弟子若無特殊許可,平日里不能隨意下山。 這兩天正好是本月最后一次休沐,若是不抓緊機會下山的話,那就得等到下個月去了。 兩人可沒有這個耐心。 畢竟再過兩天比試就要輪到筑基組了。 難得這兩日清閑,她們還打算在鎮(zhèn)上好好玩玩呢。 但此時宋寄詞卻皺著眉,單手扶著額角,臉色蒼白地道:“抱歉,我忽然感覺有些不太舒服,今日怕是不能陪你們下山了……” 見她那副虛弱的樣子,二人面面相覷。 半晌,一人干巴巴地問:“……那,要不我們先送你回去?” 宋寄詞勉強地笑:“沒關系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們快下山去吧。難得休沐,萬一去晚了就不好了。” …… 最終兩人還是把宋寄詞送回了凌云峰。 倒不是有多少手足情,完全是怕宋寄詞在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她們擔當不起。 “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們回來再去看你。” “嗯?!彼渭脑~感激地笑笑,云港的風吹動她的衣擺和長發(fā),遠遠望去就好像一枝攀在崖上的白色凌霄花,纖細得隨時都能被風折下。 二人不禁覺得有些唏噓。 隔壁的那位據(jù)說金丹破碎、經脈寸斷的唐長老都能下場和人單挑了,她們家小師妹卻還是病懨懨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好得起來。 偏偏她還總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像個沒事兒人似的。但實際上只是因為從小過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才總是自己一個人強撐著,看得人越發(fā)心軟。 話又說回來,宋寄詞的身世,在整個凌云峰都不是什么秘密。 五年前凌云峰主將她從山下帶回來的時候,凌云峰內甚至還因為她的年齡和外貌引起過不小的爭議。 當時有不少人都在傳,說宋寄詞其實是凌峰主養(yǎng)在外面的私生女,也因為這個原因,作為穆珊珊的小姐妹,那時候她們幾人可沒少找她麻煩。 直到后來,測靈臺的光芒直通天際,長老當場驚訝地喊出“木系單靈根”幾個字的時候,眾人這才相信她原來真是因為天賦出眾才被看中的。 得知真相以后,幾個小女孩都十分羞愧,但拉不下臉道歉,好在宋寄詞并未怪罪她們,反而主動朝她們拋出了友誼的橄欖枝,這才有了后來備受寵愛的小師妹。 在大部分凌云峰弟子看來,小師妹性格又好、天賦又高、修行也十分努力,雖然起步晚了一些,但很快就追了上來,不過十六七歲便已經到了筑基后期,二十歲之前突破金丹指日可待。 人人都猜測,宋寄詞也許會是下一個江淮聲。 可沒想到,年初的那場意外卻將這句話打上了問號。 依照現(xiàn)在這個情況來看,也不知她的身體究竟要到何時才會有所好轉。 小師妹真可憐啊。 二人在心中如此想道,決定以后再多照顧她一些。 可她們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們乘鶴離開以后,宋寄詞臉上那抹溫和的笑容慢慢消失,目光也在一瞬間變得沉著而犀利,那冷冰冰的樣子,哪兒還有先前那股虛弱的勁兒? “兩個蠢奴,真是浪費時間?!?/br> 宋寄詞滿臉嫌棄地說道。若不是這兩人執(zhí)意要送她,這會兒她估計早就回來了。 現(xiàn)在倒好,白白浪費半個時辰。 好在時間還早,一切都還來得及。 眼見著四下無人,她也不再收斂,微微抬起手,一抹紫黑色的靈火從指尖冒出,不過眨眼間便變化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蝶,半透明的蝶翼上閃爍著淡淡的螢光,像是來自幽冥的鬼魅。 “去?!?/br> 紫黑色的蝴蝶扇動翅膀往天空中飛去,宋寄詞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直到那抹顏色徹底消失在視野范圍內,這才收回目光轉身朝山上走去。 不過并不是她的住處所在的方向,而是山林深處。 …… 半個時辰以后。 凌云峰,雷擊木林。 焦黑的樹木仍舊保留著生前的姿態(tài),張牙舞爪地將天空分割成無數(shù)個小塊,幽藍色的電流閃爍其間,間或發(fā)出輕微的響動,宛若幽冥鬼火。 頭頂上,烈日當空,卻像是照不進來似的,只余下一片昏暗與陰冷。幾只渡鴉拍著翅膀掠空而過,偶爾傳來幾聲嘎嘎的叫喚,襯得周圍越發(fā)死氣沉沉。 雷擊木雖然是死木,不具備任何攻擊性,卻能阻隔神識探查。而林中本身又常有雷電之力流竄,意外頻發(fā),稍有不慎便可能致人昏迷甚至死亡,因此雖然平時也有不少凌云峰弟子會來此練劍,但卻很少會有人深入腹地。 晃眼望去,到處都彌漫著肅殺而蕭瑟的氣息,樹木凋零,幽光閃爍,一片死寂。 可就在這時,一聲枯枝斷裂的脆響打破了此處的靜謐。 緊接著樹林深處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假如您頭腦清醒的話,應當知道現(xiàn)在是白天?!?/br> “所以這就是你知情不報的理由?” 兩道聲音一前一后地響起,將這林中最后一分幽靜徹底撕開。 陰冷的風吹動地面的枯枝爛葉,停駐枝頭的渡鴉撲棱棱地沖向天際,一道嬌小的身影自那枯樹背后悄無聲息地顯現(xiàn),黑袍裹著素衣,不是宋寄詞又是誰? 可奇怪的是,她如今雖然頂著宋寄詞的臉,口中吐出的聲音卻無比蒼老,就像個破舊的風箱一樣,讓人聽得渾身不自在。 只聽那聲音陰測測地問:“唐明黛的事,你打算作何解釋?” 凌陽華早就猜到了她會這么問,面不改色地問:“不過是僥幸贏了一場比試而已,大人莫不是怕了?” 宋寄詞:“你這是在質疑我?” 凌陽華:“自然不敢。” 話雖這么說,他臉上的表情卻并非那么回事,甚至連語氣也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宋寄詞微微瞇起了眼,冷笑道:“你最近,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凌陽華淡然道:“富貴險中求,都是大人指教有方。” 宋寄詞冷哼一聲,一個字都不相信。 但想到她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到底沒再繼續(xù)責問下去。 她話鋒一轉,沉聲問道:“西海境那邊情況如何了?” 凌陽華眸光微動:“您倒是消息靈通?!?/br> 不等宋寄詞開口,他又繼續(xù)說道:“那老蟲狡猾得很,遲遲未松口。螭龍與朱女倒是派人來打聽過,但根據(jù)大人先前的指示,我們的人并未表態(tài)。” 宋寄詞“嗯”了一聲,臉色晦暗不明。 就像凡間的人為了稱王稱帝,總愛拉著前人“認祖歸宗”似的,妖族部落里也同樣存在血脈的爭論。 上古時期,妖族繁盛,部落眾多。 其中最具影響力的,還屬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 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滄海變成桑田,神獸也變成了傳說,自那以后,妖族內部紛爭不斷,直到近些年才漸漸安定下來。 玄武一脈早已凋零,除去傳聞中那位來去無蹤的老龜仙還有幾分本事以外,剩下的都是些整天只知道困大覺的普通王八。 如今的妖族,幾乎可以說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也不為過。 其中一族名為朱女,自稱是朱雀后裔,但實際上原型大多為孔雀,幾乎連飛都不會飛。 至于那所謂的螭(chi1)龍一族……呵,哪怕那“龍”字喊得再響亮,也不過是幾條賴皮蛇罷了。 唯一一個正兒八經和神獸沾邊的,便是隴陽伯都,同時也是他們竭力想要拉攏的對象。 隴陽一帶與南蒼接壤,十年前還是一盤散沙。伯都也不過是當?shù)乇姸鄤萘χ械囊粋€。 而十年后的今天,伯都一脈卻蕩平隴陽,一舉成為了西海境三大勢力之一,并且隱隱有成為龍首的趨勢。 這一切都歸功于當今的伯都王:犽。 一名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在旁人看來,此人弒父殺兄,強娶繼母,篡奪王位,實在心狠手辣。 政治軍事上的鐵血手腕更是毀譽參半,所過之處大多血流成河,背地里有不少人罵他天煞孤星。 但在宋寄詞看來,這卻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伙伴。 可令人惱火的是,對方的態(tài)度始終保持在一種曖昧游離的狀態(tài),實在難以捉摸。 要說他完全沒有想法,近兩年來,他也沒少參與。 但要說他有意加入,他卻遲遲不給答復,任憑他們再怎么明示暗示,對方都一直打太極。 “如今還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宋寄詞眼中閃過一抹狠厲,“若是他不肯配合——” “他會的。” “嗯?” 凌陽華:“那位大人曾提起過,這些年來,犽之所以一路南征北闖,其實并不是單純?yōu)榱藬U張領土,而是為了找人。” 宋寄詞:“你的意思是……” 凌陽華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那個人,我已經找到了?!?/br> …… 兩人的交談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 凌陽華身為一峰之主,若是消失太久,難免會令人起疑。 而在他離開以后,宋寄詞又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口中喃喃自語,一會兒是少女的聲音,一會兒去老者的聲音,像是在自說自話,又像是在和誰溝通。 終于,一炷香時間過后,她也抬腳離開了雷擊木林,繡鞋踩踏枯枝的聲音漸行漸遠,一切都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