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jié)
明黛無意將人分為三六九等,但在這個弱rou強食的修仙界中,沒有靈根,就注定命如草芥。 宗季初那樣的,實在是少數(shù)。 先讓她見識過廣闊天地大能耐,再讓她走回凡人的路,更是一種折磨。 再者,如今外界動蕩不安,此去路途遙遠,前路未卜,他們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能保證一定能將人護?。?/br> 相比之下,還是留在應(yīng)家最為安全。 世家與宗門不一樣,哪怕沒有靈根,也可以生活在屬地之內(nèi),受世家庇佑,最起碼,不至于被魔襲擊,不至于餓死在那地窖里。 明黛最不愿意替小孩子的人生做選擇,但必要的時候,她也必須對孩子們負責(zé)。至于小姑娘將來會不會遇上什么奇緣……誰又能說得準呢? …… 來的時候是應(yīng)家人帶路,出去的時候,也同樣如此。但眾人很快便發(fā)現(xiàn),兩次走過的路徑卻有些細微的不同。 那中年修士將他們一路送至山谷外,并取出一枚了令牌,本想交由徐岷玉,卻不想那小崽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于是他只好交到了徐清川手中。 他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道:“山谷入口處設(shè)有亂石陣,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著變化,若是無人帶領(lǐng),很快便會迷失其中?!?/br> “不過應(yīng)家每日均有人巡山,道友們?nèi)羰窃賮?,可將靈力注入此令牌之中,以此令叩門,屆時自會有人回應(yīng)?!?/br> “多謝?!毙烨宕ㄖ缹Ψ浇o他的這個令牌實際上代表著什么意思,但也并未拒絕。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應(yīng)家既然愿意給,那他就收著。 至于徐岷玉日后會不會要,那就不是他cao心的事了。 “道友不必客氣?!?/br> 見他收下令牌,中年修士松了口氣,卻也不知道究竟是安心多還是愧疚多,最后只感慨地說:“此去路途遙遠,諸位道友多多保重,日后有緣再會?!?/br> “借道友吉言,有緣再會。” …… 一陣寒暄過后,眾人總算是正式告別了應(yīng)家。 青容找了個開闊的地方重新放出了靈舟,打算即刻便出發(fā)。 可就在登船之際,先前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空蓮卻提出了告辭。 眾人聞言都有些意外。 好端端的,怎么這個時候要走? 明黛原本正在想要怎么和眾人說妄鏡的事,見狀停下了腳步:“大師不回梵剎了嗎?” 出西海之前,他們也曾問過空蓮的打算。后者當時的回復(fù)是要先回梵剎,所以才與他們一道上了靈舟。 空蓮搖頭:“自然是要回的?!?/br> 明黛聽完更意外了:“那大師為何不繼續(xù)與我們同行?如今南蒼境內(nèi)并不太平,要從西走到東,恐怕沒那么輕松?!?/br> 因為對方救了奇安,徐清川一直都對這位年輕佛修心存感激,也忙勸道:“是啊,我?guī)熋谜f得對,大師既然要回梵剎,何不與我們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他頓了頓,又怕對方有什么難言之隱,便十分誠懇地說:“若是有什么顧慮或者為難之處,大師但說無妨?!?/br> 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雖然是在南蒼,卻靠近西海,屬于西部,而梵剎位于南蒼之東,靠近東滁,正好是一頭一尾。 劍宗則是位于東北方向。 他們這次雖然不會直接路過梵剎,但兩地的大致方向差不多,有一大半的路程都算順路,空蓮?fù)耆梢赃^幾日再走。 可誰知空蓮卻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領(lǐng)了。” “一路行來,承蒙各位照拂,小僧感激不盡,徐施主放心,小僧并無任何為難之處?!?/br> “那……” “佛法無邊,普度眾生?!?/br> 年輕的佛修手捻著佛珠,抬頭看向遠處滿目瘡痍的大地,一雙不悲不喜的眼中竟是透露出幾分與其身份不符的迷茫。 “實不相瞞,小僧此行,是為修心。” 達者不歸空門。 和大部分佛修一樣,空蓮出身塵微,剛過百日便被人遺棄在一處土地廟前,被正好云游路過的了空大師所救,帶回了梵剎,從此與佛結(jié)緣。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有的人天生適合舞刀弄槍,一劍蕩盡天下不平事;有的人則天生好靜,佛理經(jīng)文從不離手,以靜心悟萬物。 空蓮便是后者。 身為了空大師的親傳弟子,他從小在梵剎中長大,長伴古佛,熟讀經(jīng)文,之后順理成章地受戒,步入佛門。 這么多年來,從沙彌到僧人,修行之路暢通無阻,門內(nèi)師兄弟也對他十分敬重,就連主持也常??滟澦鄹屐o。 參禪悟道,一點便透;佛理經(jīng)文,一誦便通;他人需要苦苦鉆研的大道,直接鋪就在他面前,就連他所供奉的佛香似乎也更受青睞。 天生佛骨,莫過于此。 多年來,他聽從住持教誨,戒驕戒躁,秉守初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置身云霧而不自知。 【靈為何?魔又為何?誰說的魔即是惡?又是誰規(guī)定的善就一定是靈?】 這是那一日,宋寄詞質(zhì)問他的話。 而他當時沒有回答。 眾人或許并沒有注意,也根本沒有人在意,可他自己心中卻知道,那一瞬間,他竟是答不上來。 直到后來聽了明黛的那一番話;直到這一個月以來,他親眼見過了人間百態(tài);直到剛才親耳聽見那些百姓的肺腑之言—— 他方知眾生苦厄不在經(jīng)文中,不在佛寺內(nèi),而在這片赤色的大地之上。 而這些,他以前竟從未想過。 “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云擎也出頭?!彼麌@了口氣,問,“幾位道友可知這句詩是何意?” 明黛微微一怔,頓時便反應(yīng)過來,看他這樣子,恐怕是佛心出了問題:“……是禪詩?” 空蓮頷首。 他淡淡地說:“見山是山,見物是物,萬古長空,一朝風(fēng)月,此乃禪宗的最高境界,看似通俗易懂,實則不盡然?!?/br> 他自嘲:“明明是渡世之佛,卻凌駕于千山之上,遺世獨立……又有何意義?自以為開悟,卻不過是剛愎自用,一葉障目?!?/br> 一番話聽得幾個小徒弟云里霧里的,好像弄懂了什么,但又好像沒有懂。徐岷玉忍不住小聲問:“看山不是山還能是什么?” 云時連忙捂住他的嘴。 此山和彼山能一樣嗎! 好在談話的二人并未注意到他們的動靜。 明黛肅然起敬道:“大師不愧是大師,受教了?!?/br> 空蓮垂首:“阿彌陀佛,唐施主莫要折煞小僧。實不相瞞,近日來,觀唐長老教導(dǎo)幾位小道友,小僧也深有感觸。這話,當由我來說才對?!?/br> 明黛不解:“???” 空蓮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捻動手中佛珠,轉(zhuǎn)頭向東方遙遙望去,目光悠遠,不知正看向何處。 燦爛的日光灑落在他素白的禪衣上,鋪成一層淺淺的金光,飄渺間好似一件金色的袈裟。 “施主曾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br> “我想,小僧的道,也應(yīng)在那濁世中。” …… 明黛萬萬沒想到,她平日里隨口說的一句教室常用標語,竟然會對這位年輕的佛修產(chǎn)生如此大的影響。 于是她感慨地補上了另一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shù)。大師心懷眾生,定能得償所愿。” 空蓮:“多謝?!?/br> 他停頓片刻,又道:“不過在離開之前,還有一事,小僧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明黛聞言心頭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她聽不得這種話,一聽心里就緊張。 但她還是頷首道:“大師但說無妨?!?/br> 話雖這么說,但空蓮卻并未立刻開口,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靈舟之上,神色間似是有些猶豫。 靈舟需要人為啟動cao縱,所以青容一早就上了船,并未露面。倒是幾個小徒弟老早就上了船,這會兒正趴在船舷上朝下面張望。 明黛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頓時心領(lǐng)神會,抬手在兩人之間布下了一個結(jié)界,將聲音同外界隔絕開來。 明黛:“大師請講吧?!?/br> 空蓮回神:“也罷……這番話或許有些冒昧,但希望施主不要介意?!?/br> “敢問貴峰的五弟子可是出身東滁境內(nèi)?” 五弟子,那不就是小豆丁嗎? 明黛心頭一驚,面上卻不顯,平靜地問:“大師何出此言?” 空蓮低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又才沉聲道:“東滁有靈匿世而居,實為河靈之后也。幼生金鱗瞳,可窺世間異動,預(yù)見千里未然……” 明黛:“停?!?/br> 空蓮收聲。 短短幾秒的功夫,明黛臉上的輕松之色已不復(fù)存在,目光犀利地問:“大師這是什么意思?” 空蓮:“長老不必擔(dān)心,小僧并無惡意?!?/br>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明黛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年輕佛修一點也不慌張。 但明黛卻不這么想。 她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似乎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破綻和端倪:“你從哪兒知道的?” 空蓮:“多年前,小僧曾聽住持與另外一位施主談起過,倍覺新奇,所以才印象深刻。又因在魔宮舊址那次,正好見其瞳色有異,這才有此一問?!?/br> “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誑語?!彼麊问中辛艘欢Y,面色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