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沉下識海不說話了，任憑羅衍如何呼喚也不開口，于是耳畔只剩下青萍劍吃吃的低笑聲。

    羅衍將注意力拉回現實，只見前方是一條長廊，兩邊的房門都緊閉著，只有盡頭的大門敞開，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羅衍便打算前行探索，然而卻被石大小姐抱住手臂，不讓他走。

    “師姐你怎么了？”羅衍問道。

    石琉璃卻不說話，只是縮著脖子搖頭。

    “別怕，師姐?！绷_衍便安慰她道，“既然此處主人將我們安然無恙地帶進來，想來并沒有傷害我們的意思?！?/br>
    石琉璃仍然搖頭，看樣子確實是嚇壞了。

    “跟我走，聽話！”羅衍左勸右勸都不管用，索性便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作勢要往她的嘴唇上親過去。

    嚇得石琉璃慌忙松開他的手臂，仿佛小兔子般退后幾步，然后又猛地意識到周圍是危機四伏的陌生環(huán)境，連忙又跳過來重新抱住他的手臂，瞪起眼睛磨起銀牙，露出“你再逗我我就咬死你”的惡狠狠的目光。

    羅衍有些哭笑不得，好在石大小姐終于恢復了她那股特有的神氣，他便耐心地再次勸說道：

    “走吧，不要讓人家等急了?！?/br>
    石琉璃猶豫半晌，才低聲問道：

    “這里是龍宮么？”

    “不是所有建在海底的宮殿，都是龍宮的。”羅衍失笑分析說道，“你看這走廊的寬度，門的高度，明顯在這里活動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大妖……”

    話音未落，只聽見前方傳來一個悠悠的聲音：

    “倒也未必，畢竟大妖可以化形，不是嗎？”

    羅衍沉默片刻，便拉著石琉璃向前走去。

    剛穿過走廊盡頭的房門，就看見寬敞恢弘的正廳里，一位身著白衣的俊美男子正斜倚在王座上，目光慵懶地看了過來。

    對方容顏俊美不似凡人，天庭飽滿，鼻梁高聳，眼睛狹長，臉上神態(tài)……倒是和之前在蜀山鎖妖塔里見過的涂山君非常相似。

    “見過大王?！绷_衍連忙行禮說道。

    有了和涂山君的相處經驗，羅衍早就曉得該如何與這些大妖打交道：

    見面要有趣，吸引對方注意力；中間要聰明，讓對方刮目相看；最后要有用，這樣對方才舍不得殺自己。

    “為何叫我‘大王’？”白衣男子果然上當，便笑了起來，“有意思。別人都叫我真君，亦或是閣下，你卻叫我‘大王’？我看起來像是什么山寨的首領嗎？”

    “非是匪首，而是真龍?！绷_衍立刻打蛇隨棍上，“若非天命王者，如何坐得王座？”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便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王座扶手，繼續(xù)說道：

    “坐在王座上，就一定是王者嗎？也許是王者不在，我自己隨便坐坐呢？”

    羅衍便笑而不語，露出無比篤定且不需解釋的神情來。

    “也罷。”白衣男子嘆氣說道，“你也算是個聰明的，居然還能看出我是龍族?！?/br>
    石琉璃聞言，抱著羅衍的手臂便忍不住更用力了些，只聽見白衣男子繼續(xù)說道：

    “不過，我不是什么龍王，這里也不是什么宮殿?！?/br>
    “我只是一名被囚于此的囚徒而已?！?/br>
    第二十五章 永生的囚籠

    “你們有什么問題，現在可以問了?！?/br>
    “敢問大王，此為何處？”

    “叫我諄芒君即可?！卑滓履凶訙匮哉f道，“此海名為‘大壑’，乃是天下之水的盡頭?！?/br>
    “八纮九野之水，天漢之流，從西向東匯入東海、南海，最終都要到這大壑里來。”

    “大壑深處，此地行宮，名為‘歸墟’?！?/br>
    羅衍將他的話默默記下，又問道：

    “諄芒君帶我倆來此，卻又是為何？”

    “自然是為了救你們?！闭伱⒕Ａ苏Ｑ?。

    羅衍：……

    媽的，沒辦法反駁。

    “大壑之深，并無盡頭?！闭伱⒕^續(xù)說道，“若你們繼續(xù)下沉，錯過歸墟，便會淪陷于永恒的沉淪之中，無法自拔了?！?/br>
    “多謝諄芒君相救。”羅衍只能躬身答謝。

    “不客氣?！闭伱⒕郎睾偷氐?，“我救你們，卻也有幾分私心?！?/br>
    重點來了！羅衍和石琉璃立刻豎起耳朵，看這位龍族會開出什么價碼。

    “如果說，大壑是一切空間之盡頭，那么歸墟便是距離大壑最近的觀察站?！闭伱⒕χf道，“修建者不知是何人，但肯定比我們龍族最遠古的歷史還要更早?！?/br>
    “在歸墟之中，有許多龍族前輩留下的歷史記錄。就目前的研究結果來看，構成大壑的本身，其實是一種陣法?！?/br>
    “陣法？”羅衍驚了。

    “是的，陣法?！闭伱⒕朴普f道，“你以為陣法是什么？”

    石琉璃沉默不答，小心翼翼地躲在羅衍后面。

    羅衍則是沉思片刻，回答說道：

    “陣法是一種物質和能量的特殊有序分布狀態(tài)?！?/br>
    “咦？”諄芒君眼里閃過異色，“你對陣法有研究么？”

    “不敢說研究，曾經學習過。”羅衍謙虛說道。

    “那太好了！”諄芒君撫掌大笑，“這么長時間了，終于又來了一個懂陣法的修士！人類，你叫什么名字？”

    石琉璃正要說話，羅衍已經回答說道：

    “回諄芒君，在下名為羅衍?！?/br>
    “羅衍……好，羅衍?！闭伱⒕c了點頭，將這個名字記下，“羅衍，你說陣法是物質和能量的特殊有序分布，那我問你：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不是物質和能量的有序分布？”

    羅衍微微張大了嘴，感覺有某種明悟從心底生起。

    “太陽為何東升西落？萬物為何會下墜落地？水受熱后為何化為云氣？”諄芒君攤開雙手，仿佛詠唱般朗聲說道，“我們的世界，是在一條條編織好的規(guī)則體系下運行的?！?/br>
    “這個世界，便是一個巨大的陣法?；蛘哒f我們理解的‘陣法’，本來就是在學習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機制?！?/br>
    “大壑，便是這個世界里最重要的陣眼之一?！?/br>
    羅衍耐心地聽他說完，才問道：

    “恕我直言，請問這有和‘監(jiān)獄’有什么關系？”

    “因為位于大壑深處，歸墟的時間流速非常特殊?！闭伱⒕⑿ζ饋?，“時間在這里流逝得非常緩慢?！?/br>
    “在這里，你的感知每過去一年，實際上你的身體只成長了三日，外界的時間也僅僅過了三日而已?！?/br>
    時間流逝速率不同？羅衍聞言怔了片刻，慢慢便反應過來了：“那豈不是……”

    “沒錯?！闭伱⒕谷徽f道，“發(fā)現了歸墟的這個特點后，龍族便將此地當做它們流放囚犯的監(jiān)獄?！?/br>
    “一座時間的監(jiān)獄，犯人在這里幾乎永生。但比永生更加折磨的，卻是近乎永恒的無聊，以及無法抑制的逃離這座監(jiān)獄的渴求。”

    他站起身來，示意兩人隨他過去。

    三人穿過正廳，便來到偏廳之中。

    只見偏廳里放眼望去盡是書架，仿佛迷宮的墻壁般，將大廳割裂得支離破碎。

    書架里擺放著密密麻麻的紙質線裝書籍，更多的書卻是直接堆疊在地上，如一座座隆起的山丘。

    許多修士站在書架或書堆前面，有的正呆呆地沉溺閱讀之中，也有的就著案頭奮筆疾書，神情狂熱。

    他們之中有人類修士，也有龍族大妖；有衣著古樸從未見過的，也有穿著上古闡截兩教長袍的。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表情特別魔怔。

    “他們都是在你們之前，同樣不幸落入大壑，被我救到歸墟里來的修士?！闭伱⒕忉屨f道，“大壑之中，有絕強的封禁之能。修士無法調動真元，只能在深海里緩慢下沉?！?/br>
    “但唯有在這歸墟之中，修士并不會受到類似的限制?！?/br>
    “也就是說，你們要研究這座歸墟的機制?！绷_衍恍然大悟，總結說道，“從里面找到抵御大壑封禁的方法，這樣才能逃離此處！”

    “不錯。”諄芒君點了點頭，“這座歸墟便是由一處大陣構成。”

    “在此地被當做流放監(jiān)獄以前，曾經有不少龍族前輩誤入此處，又無法逃離大壑，便只能對此地大陣進行研究，期望找到逃離之法?！?/br>
    “而后，隨著你們人類的崛起，也陸續(xù)開始有人類修士來得此處。”

    “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這整個大廳里的所有書籍——如今大概已經十萬冊出頭了，全是他們研究的心得資料。”

    羅衍：……

    石琉璃：……

    “永生啊，多么無聊的詞匯?！闭伱⒕锌饋?，“所有來到此處的修士，最初有放縱享樂的，有刻苦修煉的，亦有無所事事的……但到了最后，全都集中在此研究歸墟大陣了。”

    “畢竟一旦你有無限的時間，你便會發(fā)現那些讓你癡迷的愛好，在時間無情的沖刷下根本什么也不是——總有一天你會厭倦的?！?/br>
    羅衍便作心有戚戚狀，心里則是不以為然：

    沒有手機和網絡，自然是這個樣子的。兩者皆有，我可以茍到世界毀滅好嗎？

    當然，這終歸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因此羅衍便輕輕拍著身邊顫抖的石大小姐，問道：

    “那么，我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研究歸墟大陣？”

    “隨時都可以?！闭伱⒕χf道，“不過我建議你們先在這里住上幾天，適應一段時間，調整好心境和狀態(tài)?！?/br>
    “反正在這里，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第二十六章 哭哭啼啼石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