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闌舟伸出手?，無盡魔氣溢散而出，將整個(gè)?汴州都籠罩入其中。

    在魔氣之下，那些人影開始扭曲起來，無數(shù)執(zhí)念順著魔氣傳導(dǎo)入楚闌舟的內(nèi)府之中，猶如藤蔓一般，狠狠鞭嗒在楚闌舟的神經(jīng)之上。

    “勝了！我們豹軍是一支常勝軍！”

    “我們有楚姑娘帶著，那可是仙人，我們一定能大勝歸來！”

    “守住了！我們守住了！我們從那些怪東西手?上，把汴州守住了！”

    “可惡，今日也不便向?她告白，但是，算了，就?此相依也不錯(cuò)……”

    “我的手?斷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可甄軍師，甄軍師在哪里？他被?亂石堆埋住了！”

    “甄軍師！軍旗還沒倒下，我還能戰(zhàn)……”

    “流了好多血，看不清了，快要……失去?意識(shí)了……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煞氣已?經(jīng)散了，這些執(zhí)念留存不了多久，楚闌舟閉著眼睛進(jìn)入內(nèi)府，想要捕捉腦海里迅速閃爍過的這些聲音。

    可她沒有聽到，有東西死死遮蔽了她的耳朵，將所有的話都隔絕在了外界。

    內(nèi)府之中，楚闌舟驚訝地瞪大眼睛。

    是杜若。

    杜若還未曾離去?，身為這支鬼師的將領(lǐng)，她與魔氣早就?融為了一體，她居然趁著楚闌舟虛弱的空隙闖入內(nèi)府，替楚闌舟擋下了所有囈語。

    杜若苦笑一聲，嘆息道：“楚姑娘，就?知道你會(huì)去?聽。”

    她的語氣里竟然還透出了一股家長的嚴(yán)厲感?，楚闌舟摸了摸鼻頭，有點(diǎn)不好意思。

    杜若看著她的反應(yīng)，又嘆了一口氣，表情嚴(yán)肅：“這不是我們的執(zhí)念?！?/br>
    楚闌舟微微瞪大眼睛。

    “楚姑娘，這是你的心魔?！?/br>
    心魔被?杜若戳破了偽裝，肆虐而起，徹底化為了濃成一攤腥臭的污漿。

    無數(shù)將領(lǐng)的臉孔融化在其中，哀嚎叫喊著，這不是他們的本?相，而是魔氣模擬出的模樣。

    這才是囚楚闌舟數(shù)百年的心魔。

    戰(zhàn)場(chǎng)留下來的痕跡太深，那些鬼將士們甚至?xí)⑸?前受到的傷害留在魂體上，可楚闌舟呢？

    她才是在最前線最痛苦的人，她受到的影響也比他們都要深。

    楚闌舟記著他們死前的情狀，那些場(chǎng)景深深烙印進(jìn)了她的靈魂中，哪怕失去?記憶也未曾淡去?幾分?，成為了折磨楚闌舟百年的噩夢(mèng)。

    她為他們所苦。

    可杜若不希望。

    但修者的心魔只有修者自己才能解決，杜若無力制止，便只能嘗試進(jìn)入內(nèi)府勸慰楚闌舟，但她顯然并不能拖延多久。

    眼看心魔逐漸凝聚成形，杜若只能提醒道：“楚姑娘，不要看我們，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頭?！?/br>
    “楚姑娘，要小心……夢(mèng)……”

    來不及開口詢問?，污染洪流早已?襲來，打散了杜若的幻影，轟然將楚闌舟整個(gè)?人吞沒。

    汴州城內(nèi)，楚闌舟有些茫然地睜開眼。

    汴州城不知何時(shí)響起了婉轉(zhuǎn)琴音，慷慨激昂，配合著周圍彌漫而起的黑氣更?顯出幾分?悲愴，那是首鎮(zhèn)魂曲。

    楚闌舟愕然回頭，看到了正撫琴的宴君安。

    宴君安立于石上，如玉山之將崩，渾身潔凈無瑕，出塵不染。

    那是整個(gè)?汴州唯一的一抹白。

    與她涇渭分?明。

    楚闌舟看著他眼眸中的擔(dān)憂，緩緩閉上了眼。

    她在半空中脫力倒去?，就?像是一枚被?折斷的紙鳶，直直墜入了身下詭譎的魔氣深淵里。

    古琴弦斷，發(fā)?出聲悲到極致的哀鳴。宴君安的眼看著楚闌舟的身影消失，瞳眸緩緩睜大，幾乎想也不想就?拔出了插在懷中的君子劍。

    君子劍激起青色劍氣直直沖著魔氣襲去?，這其中凝聚著宴君安身為劍尊的全力一擊。只一劍便猶如摩西分?海般將魔氣漩渦劈成了兩半。

    “宴，宴……”季承業(yè)目睹了全程，伸著手?指結(jié)結(jié)巴巴喊了出來。

    宴君安收起劍，只輕輕掃了他一眼，毫不猶豫直接跳入了魔氣之中。

    前后不過幾秒的功夫，魔氣在他劈開的下一秒就?恢復(fù)如初，又變回了猙獰恐怖的漩渦，仿佛剛剛發(fā)?生?的這一切都只是他昏過頭之后看到的錯(cuò)覺。

    可岸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

    黑氣彌漫，宴君安被?魔氣裹挾其中，五感?都被?緩緩剝奪，宴君安看不清楚闌舟落在何處，只能憑借本?能伸手?想要摸索出來。

    他仿佛墮于噩夢(mèng)之中，夢(mèng)里宴君安反復(fù)尋覓，費(fèi)盡心機(jī)也才找到一小節(jié)

    截不完整的枯骨。而今日的宴君安伸手?，卻碰到了一截溫?zé)岬臇|西。

    溫?zé)岬模€帶著脈搏的，楚闌舟的手?臂。

    那手?臂反客為主，居然還使了一個(gè)?擒拿術(shù)一把將宴君安拽了下去?，自己則趁機(jī)貼到了宴君安的后背上。

    宴君安微微皺眉，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低語：“我贏了?！?/br>
    脆生?生?的女聲中帶了點(diǎn)笑意，聽語氣還很驕傲。

    魔氣沒有暴動(dòng)，全都是受楚闌舟本?人的指使纏在宴君安的身上眼上，甚至還想撬開宴君安抿得死死的薄唇把魔氣化成的小觸手?插進(jìn)去?。宴君安不過進(jìn)這魔氣漩渦里一小會(huì)兒就?徹底失去?了原來整潔的樣子。

    宴君安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只是身周發(fā)?出些冷淡的劍氣，魔氣委委屈屈躲開，給?宴君安的口鼻眼騰出了距離，其中負(fù)責(zé)嘴巴的那部?分?格外猶豫。

    宴君安冷著臉掃過被?魔氣蹂躪得格外凌亂的流云衣，還是沒有開口。

    楚闌舟偷襲得勝，就?是想看宴君安的反應(yīng)，等了許久卻都沒有得到答復(fù)，她皺了皺眉，終于沒忍住垂下頭詢問?道：“你怎么了？”

    ……

    第138章

    汴州城內(nèi)枯骨前。

    一黑一白兩個(gè)人影矗立對(duì)峙著, 相隔兩端，猶如天塹。

    那道黑色的人往前挪了挪，白色的身?影卻往后退了退。

    楚闌舟她厚著臉皮又往前度了兩步, 想去拽他的衣袖, 又被宴君安躲開, 只得在原地小心翼翼戳了戳旁邊的宴君安：“你哭啦。”

    “你真的哭啦。”

    宴君安遮著臉, 語氣平靜：“……沒有。”

    嘶，不好哄啊.....

    好在楚闌舟最不要的就是臉面?，小時(shí)?候就嘴甜擅長哄好了一堆叔叔嬸嬸哥哥, 到了現(xiàn)在也深諳哄好師兄的法則, 眼看宴君安不理她，她幾乎是一點(diǎn)猶豫都沒有，果斷閉上眼睛往后一倒。

    冷香縈在耳畔，她沒有落在地上，反而落在了某人溫?zé)岬膽驯е小?/br>
    她抬起頭?想要看他的臉, 宴君安卻扭過頭?, 長長的墨色發(fā)絲遮住了楚闌舟的眼睛，讓她看不見宴君安的神情。

    楚闌舟倒也沒撒謊，魔氣消耗太大, 她確實(shí)有些乏力, 但也沒有到站不起來的程度。

    這點(diǎn)小毛病她以前會(huì)忍，今日卻一點(diǎn)忍耐的心思都沒有了，反而還?在小聲哼唧扮可?憐：“啊, 沒有力氣了，要摔倒了, 要師兄背背才?能起來.....嘶，疼！”

    她被重重咬了一下鼻尖, 不敢開口了。

    發(fā)絲隨著動(dòng)作被風(fēng)吹開，宴君安正在瞪她，薄薄的唇抿著，眼眶微紅。

    夭壽了，怎么這么可?愛。

    楚闌舟捂著心臟，把?自己癱成了一張餅。

    氣鼓鼓的宴君安實(shí)在少見，楚闌舟活那?么大年紀(jì)也沒見過幾回，上一次見這樣的宴君安還?是她初成魔尊的時(shí)?候，宴君安來興師問罪，他們立場(chǎng)不和，最后自然也是分?道揚(yáng)鑣。

    這一次，小魔尊卻趴在宴君安的背上，揉了揉被咬疼鼻子，興高采烈給他指路：“那?邊是我的墓?！?/br>
    楚闌舟愛熱鬧，不像旁人喜歡把?墓設(shè)在僻靜處，而是設(shè)在墓堆里，硬和豹軍的那?群人擠在一起。

    宴君安輕輕抬手?，指尖劃過那?座碑文，歷史的塵埃如輕紗將她的名姓重重掩埋，在他的擦拭下逐漸顯現(xiàn)出來，重登天日。

    楚闌舟看著宴君安摹畫自己名字的指尖，不知怎得覺得有些臉熱，小小聲替自己辯解道：

    “......又不是人，我原本不想立碑的，可?杜若說，人得有歸處，我拗不過她......但是，我的歸處不在這里?！?/br>
    楚闌舟的聲音越說越小，到了最后幾乎變成了氣音響在他的耳邊。

    她羞極了，悄悄把?臉埋在了宴君安的后背上。

    落地歸根，人死后會(huì)留下白骨，再厲害的魔尊仙君死后也不過只是一捧灰燼，須彌便會(huì)消逝在天地間，所以凡人在乎碑文墓地，仙人在乎的卻是魂燈。

    可?百年之前，魔尊就把?自己的魂燈給了一個(gè)?人。

    真心卻最難遮掩，她話中含義說得極為隱晦，一句話轉(zhuǎn)七八個(gè)?彎子，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卻也掩飾不住，徹徹底底展露在他面?前。

    舊日回憶與今日的對(duì)話交疊，這份真心早在時(shí)?光的沉淀下化為利刃，刺得他的心下一片鮮血淋漓。

    宴君安明?明?還?在生氣她之前的事，到了如今，哪怕知道這是魔尊有意賣慘，卻哪還?能氣得起來。

    感受著背上那?人又在悄悄觀察自己，他將楚闌舟放了下來，對(duì)上了她藏在發(fā)間含笑的視線。

    拿自己做餌算計(jì)，真是長進(jìn)了不少。

    宴君安恨得咬牙切齒，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什么對(duì)付她的法子。

    打不得罵不得，磕了碰了都得捧在手?心里慢慢的疼。尤其是在意識(shí)到她在小心翼翼討好自己，哄自己開心之后，原則更是早就倒戈，胸腔里那?顆心臟都在微微脹痛，恨不得立即跳出來也將自己的真心剖給楚闌舟看一看。

    萬方的光輝交相掩映，漫天星幕交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流銀瀉輝。宴君安的眸中也是同樣一片耀眼的星河，楚闌舟盯著他的眼睛，又看了看旁邊還?立著的自己的碑文，忽然升起了一種怪誕感。

    就好像自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不過是一縷幽魂，而宴君安還?守在自己的墓前.....

    春分?給她看的雜書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多了。

    楚闌舟腦子里一下就回想出了好幾種書里寫過的場(chǎng)景，在腦內(nèi)悄悄帶入成宴君安的臉，沒忍住咂了咂嘴。

    “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