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翠芬那臉色可見地難看了下， 可程文華還在里面， 人都來了， 她總不能不讓進(jìn)。

    夏芍率先走了進(jìn)去， 后面陳寄北一手雞一手雞蛋， 把東西放在了外屋的廚房。

    女人家坐月子， 他一個大男人不好進(jìn)去，放下東西就出去了，站在自行車邊抽煙。

    “聽說嫂子生了， 恭喜恭喜?！毕纳址路鹗裁炊疾恢?， 進(jìn)門先笑著跟程文華道喜。

    這兩天程文華過得很糟糕， 剛剛生產(chǎn)完， 她本就虛弱。偏偏她心中還有郁結(jié)，連奶都下不來， 只能給孩子喂奶粉， 看著小小的新生兒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她虛弱地扯扯唇，“小夏你來了？”

    那個笑，夏芍只從她眼睛里看到了茫然無依， 走過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你還好吧？”

    夏芍的手并不如何溫暖，指尖甚至微涼，可程文華還是從中感覺到了安撫的力道。

    她反手握了回去， “我還好?！笔中睦锶翘摵梗种干踔劣行╊?。

    夏芍沒多問，轉(zhuǎn)而看向她身邊的包被，“這就是你生的寶寶？”

    這兩天李家人來來往往，不是道歉就是勸她，夏芍還是頭一個張嘴問孩子的。

    程文華眼中露出些柔軟，“嗯，生下來只有五斤多，委屈她了。”

    小嬰兒的確不大，眼睛閉著，頭頂?shù)墓趋蓝紱]有長好，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要抱抱嗎？”程文華問夏芍。

    夏芍想了想，還是沒敢伸手，“太小了，我怕碰壞了?！?/br>
    “是小了點，”程文華苦笑，“大丫也說不敢碰meimei。”

    聽這意思，她這胎又是個女兒。難怪田翠芬臉上只有煩悶，不見任何喜色。

    丈夫靠不住，婆家還重男輕女，這日子真不怎么好過。也不知道她當(dāng)初怎么看上李寶生的，就因為李寶生長的不錯，看著也溫和，沒什么脾氣？

    還是李家愿意讓兒子半入贅，第二個孩子跟她姓？

    夏芍多了也不能說，“我給你帶了只雞，還有雞蛋，你多補(bǔ)補(bǔ)，孩子會養(yǎng)好的?！?/br>
    程文華還沒注意，“你這也太破費了，你能來看我跟孩子，我就很高興了。”

    這句話絕對真心實意，兩人又聊了幾句，田翠芬始終被晾在一邊，沒人理會。

    她臉色不太好，正要說什么，院子門一開，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

    男人中等個子，穿一件板正的短袖襯衫，胸前的口袋上還別著鋼筆，一股子文人做派。他一手拎菜，一手抱著大丫笑呵呵走進(jìn)來，笑起來臉上還有酒窩。

    大丫一進(jìn)來就待不住了，鬧著要下地，噠噠噠跑到炕邊看mama和meimei。

    “在托兒所有沒有乖??？”程文華笑著問女兒。

    “大丫乖。”大丫用力點頭，怕她不信，還轉(zhuǎn)頭問：“是不是呀姥爺？”

    “是，我們大丫最乖，乖乖在托兒所等著姥爺去接?！?/br>
    中年男人放好菜，從外面進(jìn)來，這才注意到屋里的夏芍。

    “這是小夏，寶生姑奶奶那邊的親戚。”程文華給他介紹，又對夏芍道：“這是我爸?！?/br>
    看來這位就是程經(jīng)理了，跟想象中不太一樣，看著還挺平易近人的。

    陸澤同也溫和，骨子里卻還有軍人作風(fēng)。這位卻是個笑模樣，見誰都笑呵呵的，“原來是寶生姑奶奶那邊的親戚，我說怎么沒見過。吃飯了嗎？沒吃在這吃點?！?/br>
    “不了，我就是來看看嫂子和孩子?！毕纳制鹕砀孓o。

    程經(jīng)理一點架子也沒有，親自把她送到門口，見陳寄北在門外等她還招呼，“以后常來玩。”回去看到田翠芬，笑容卻淡下來，“時間不早了，親家還在家等著吃飯，親家母回去吧?！?/br>
    這就是趕人了，田翠芬臉色當(dāng)時就有些不好。

    但沒辦法，誰叫他們家理虧，寶生跟人不清不楚，還叫程文華抓了個正著。

    她和老李收到消息趕去醫(yī)院，程文華已經(jīng)被送進(jìn)產(chǎn)房了。寶生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走廊里亂轉(zhuǎn)，時不時就要往產(chǎn)房里看，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說是怎么回事。

    當(dāng)時給老李氣的啊，“你蠢嗎？這種事也能讓文華看到！”

    程經(jīng)理就程文華這一個閨女，要是程文華有個好歹，他能算完才怪。

    就算程文華沒事，她被氣早產(chǎn)了也是事實，李家還有求于人家呢，這不找事呢嗎？

    果然程經(jīng)理一來，就往外攆人，程文華所有事都他一個人經(jīng)手，誰也不許碰。

    他甚至都沒看寶生一眼，到現(xiàn)在好幾天了，也沒和寶生說話。

    田翠芬打從心里覺得他們太小題大做。

    男人就是那饞嘴的貓，哪有不偷腥的？解放前養(yǎng)幾房太太的都有。何況寶生只是可憐那姑娘多幫了點，又沒真偷到嘴，她程文華會早產(chǎn)，還不是自己氣性大？

    可人家是經(jīng)理，她只能賠笑，“沒事，來娣在家呢，我在這給文華伺候月子?！?/br>
    “不用了，我已經(jīng)請了人，明天就過來?！?/br>
    程經(jīng)理一句話，讓田翠芬臉上的笑全僵了，“請人？哪有不讓老婆婆伺候月子請別人的？”

    “沒事，我找的人經(jīng)驗豐富，帶過好幾個孩子。親家母還得照顧親家，有時間也可以多照顧下寶生?！?/br>
    他這哪是說照顧，分明是覺得她沒把兒子教好，讓她有那時間還不如多教育教育兒子。

    程經(jīng)理臉上還笑著，也一句都沒指責(zé)李寶生，可說出來的話全是在打臉。

    見田翠芬還不走，他甚至道：“我想和文華說兩句話，麻煩給個方便?！?/br>
    這么說田翠芬哪能厚著臉皮再待下去，只好悻悻然離開。

    她一走，程經(jīng)理又把大丫哄去院子里玩，程文華一看就知道父親有話說，“都打聽清楚了？”

    程經(jīng)理沒回答，“你跟我說實話，這事是誰告訴你的？”

    “沒誰告訴我，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br>
    程經(jīng)理不信，“你平時上班買菜，又不路過那邊?！?/br>
    “天暖和了，我想給大丫買雙鞋。”程文華沒有多談，又問：“都打聽出來了？”

    她既然不說，程經(jīng)理也沒再問，透過窗玻璃看著外面的外孫女，“打聽出來了，李寶生跟那個王小春沒什么。”

    “他跟那女的真沒什么？”程文華已經(jīng)有些不信李寶生的話了。

    見女兒這樣，程經(jīng)理有些心疼，“是沒什么，王小春又不傻?！?/br>
    姑娘家婚前失貞，在這年代可是丟人事，有婚約關(guān)系的男女都不好在一起，何況李寶生還有媳婦兒。萬一把肚子搞大了，李寶生可未必會離婚娶她。

    “這家人才搬到江城沒幾個月，跟李寶生認(rèn)識，也是最近的事，她這個月才去機(jī)械廠上班?！?/br>
    程文華想想李寶生開始找借口不回家的時間，覺得對得上。

    “這姑娘不算什么，她媽才是個厲害的?！背探?jīng)理又說。

    這回程文華意外了，“她媽？”

    “嗯，她能去機(jī)械廠上班，也是她媽托人辦的，托的車間的嚴(yán)主任?！?/br>
    饒是程經(jīng)理整天笑呵呵的，說起這娘倆都忍不住皺眉，“我費了挺大勁兒才打聽出來，王小春之所以沒有爸，不是她爸死了，也不是她爸她媽離婚了，是因為她媽是二房?！?/br>
    “二房？”自從解放后，程文華很少聽到這個稱呼了。

    “她爸以前是做生意的，在老家有一房，在這邊也有一房。后來解放了，法律不讓有兩個媳婦兒，她又是個閨女，王家不要，就跟著她媽離開了王家?！?/br>
    不過王小春這個媽可不簡單，一從王家出來，立馬跟了王父當(dāng)初的生意伙伴。

    要知道那人可是比她大二十多歲，家里也有老婆。后來生意不讓做了，那人也老了，王小春她媽果斷把人踹了，又靠上了別人。最近靠著這個嚴(yán)主任，把閨女戶口都轉(zhuǎn)到了江城。

    “和她媽靠著那些人比起來，李寶生算什么？估計她都看不上?！?/br>
    程文華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哪見過這么多齷齪事，這么多齷齪人？

    聽著聽著，她突然低頭，豆大一顆淚砸在衣服上，“爸，我當(dāng)初是不是不該嫁給他？”

    “不是你的錯?！背探?jīng)理拍拍閨女的背，“李寶生長的不錯，脾氣又好，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不良嗜好。爸當(dāng)初看著，也覺得你跟他至少不會受氣，誰能想到他是這么個人?！?/br>
    程經(jīng)理嘆口氣，“早知道管他孩子姓什么，再多考察考察人品?！?/br>
    說到這個，程文華卻抬起頭，目光堅毅，“爸你就我一個姑娘，孩子跟你姓怎么了？我們又沒讓孩子全跟你姓，要的是第二個，就算沒有兒子，姑娘都行?！?/br>
    事實上讓孩子姓程這個事，不是程經(jīng)理提的，是程文華。

    她母親早逝，父親一輩子都沒有再娶，只守著她一個姑娘。她總覺得自己嫁了人，以后生的孩子全跟夫家姓，父親在這世界上就好像沒有血脈了一樣，特別孤獨。

    知道閨女孝順，程經(jīng)理又拍拍她，“這件事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知道?！背涛娜A神色又暗下來，“我找過去的時候，他正在給那個王小春擦眼淚。見我突然出現(xiàn)，還下意識把王小春護(hù)在身后，我……我覺得惡心?！?/br>
    因為太惡心，她轉(zhuǎn)身就走，沒留神腳下被東西絆到，摔了一跤。

    怕被女兒看到，程文華很快收了眼淚，“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一方面覺得惡心，不想看到他；一方面又覺得他是孩子的爸爸，平時對大丫也挺好的。”

    “亂就先別想，等冷靜了再說，反正你做什么決定，爸都支持你?！?/br>
    程經(jīng)理起身去做飯，看到廚房里的東西又問：“這么多雞蛋，誰送來的？”

    “小夏送過來的?！背涛娜A有些意外，“東西很多嗎？”

    “一只老母雞，一百個雞蛋。李家這個親戚倒實在，送的全是坐月子能用的?！?/br>
    “我也覺得她不錯，長得又漂亮，人又好?！背涛娜A說，“當(dāng)初我婆婆給她介紹這個對象，就是寶生他領(lǐng)導(dǎo)，機(jī)械廠以前那個陸廠長的表弟，我還覺得人有點兇，想給她介紹我們單位的。沒想到她過得挺好，剛才來看我跟孩子，她對象還特地幫她把東西送過來?！?/br>
    “你說，你婆婆給她介紹的陸澤同表弟？”程經(jīng)理突然皺眉，手都沒擦就從廚房走了進(jìn)來。

    程文華覺得他表情不對，“怎么了？”

    “那個人不是別人介紹給李來娣的嗎？”

    “介紹給來娣的？”程文華錯愕，“爸你聽誰說的？”

    “當(dāng)初你婆婆去商店找人打聽過，她們在墻角說話，我在樓上聽到了點。說是陸廠長那個表弟是個街溜子，不務(wù)正業(yè)還好打架斗毆，后來這事兒就沒動靜了。”

    別人介紹給李來娣的，田翠芬覺得不好，卻介紹給了夏芍……

    程經(jīng)理看向自家閨女，“你確定他們是親戚，這是給親戚介紹對象嗎？這是害人吧？”

    程文華也覺得這么做過了，可又想不通，“不想給介紹她可以不介紹，用不著這樣吧？而且我看他們挺上心的，小夏禮都是在我婆婆家過的，我婆婆還給她送了兩床行李?！?/br>
    “那就更不對了?！背探?jīng)理說，“你嫁給李寶生四年，見他們跟老家哪個親戚走這么近嗎？我跟李常順一個單位，他連老家那個閨女，往來信件都不多?！?/br>
    自家閨女往來都很少，卻巴巴給一個遠(yuǎn)房親戚介紹對象，這遠(yuǎn)房親戚難道救過他們的命：

    陸澤同跟陳寄北還是親親的表兄弟呢，夏芍說的卻是李寶生姑奶奶那邊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