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承則。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笑，“jiejie終于回來了?！?/br>
    謝柔嘉神色淡然，“你怎又偷偷溜回長安？”

    他道：“外頭太冷，咱們進(jìn)屋說?！?/br>
    進(jìn)去后，謝柔嘉才瞧見他一臉的淤青，“是不是你偷偷回來，侯爺又打你了？”

    “我辭官了，”他笑，“我已經(jīng)遞了辭官的奏疏，這回是光明正大地回長安。他嫌我沒出息，將我趕了出來?！?/br>
    人各有志，謝柔嘉倒也沒說什么，命人拿了藥箱替他上藥。

    上藥時(shí)，難得正經(jīng)的蕭承則望著盡在咫尺的女子，道：“jiejie收留我一段時(shí)日吧?！辈淮x柔嘉拒絕，又道：“若是我現(xiàn)在回去，恐怕要被他打死?！?/br>
    謝柔嘉抬起眼睫看他一眼，道：“好。”

    他彎著眼睫笑，“jiejie待我真好。”

    上完藥后，他道：“我陪jiejie吃兩杯酒吧?！?/br>
    從前心情不好便喜歡小酌幾杯的女子搖頭拒絕，“我已經(jīng)戒酒了?！?/br>
    蕭承則微微有些詫異，“為何？”

    她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去睡吧?！?/br>
    蕭承則只好起身告辭。

    屋子里再次空下來。

    謝柔嘉打發(fā)了屋子里的婢女，從塌下摸出一小壇子酒，打開后，抿了一口，眼神呆滯地望向窗外那一抹銀白的月光。

    她方才不過是騙蕭承則而已。

    她只是，再也不想同旁人一起飲酒。

    也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這天夜里，她腿疾發(fā)作，迷迷糊糊地夢見有人替她揉腿。

    睜開眼睛一瞧，只見床邊坐著一眉目若雪，如同謫仙一般的俊美郎君。

    見她醒來，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柔聲道：“不是答應(yīng)替我好好照顧自己，怎弄成這副模樣？”

    謝柔嘉盯著他瞧了許久，撲進(jìn)他懷里，道：“小澤，我腿疼。”

    他聞言，伸手替她揉捏著腿。

    謝柔嘉圈著他的腰，把臉埋進(jìn)他頸窩，道：“別嚇唬我了，我害怕?！?/br>
    他道了一聲“好”。

    醒來后，身旁哪有什么裴季澤，只有兒茶蜷縮在一旁。

    謝柔嘉把臉埋進(jìn)它的皮毛里，心口鈍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蕭承則在謝柔嘉府上養(yǎng)了七八日的功夫才將臉上的傷養(yǎng)好。

    也不知是不是府里多個(gè)一個(gè)人的緣故，謝柔嘉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兩人每日里不是投壺就是垂釣手談，偶爾地去城郊去打馬球，除卻沒有像從前那般吃酒賭博逛妓院，日子同謝柔嘉從前做紈绔時(shí)也沒什么不同。

    誰也沒有提及過裴季澤與衛(wèi)昭，就像是這兩人不存在一般。

    這日早上，兩人剛用完早飯，蕭承則提議，“今日天氣好，不如出去走走？”

    謝柔嘉望了一眼外頭艷陽高照的天，頷首，“如此也好?！?/br>
    兩人乘坐馬車去了東市，才下馬車，蕭承則拉著謝柔嘉去了東市最大的首飾行——玲瓏閣。

    兩人都是這里的?？?，才進(jìn)去，掌柜的就親自迎上前來，將他二人迎進(jìn)里頭專門接待貴客的靜室內(nèi)，道：“二位先吃茶，某去去就來?！毖粤T起身離去。

    謝柔嘉好奇，“可是在這兒買了什么東西？”

    蕭承則笑道：“前陣子在這兒定了一物件，剛好今日過來取?！?/br>
    原來如此。

    謝柔嘉倒也沒有在意。

    片刻的功夫掌柜的入內(nèi)，將一件長匣子小心捧到蕭承則面前。

    蕭承則打開瞧了一眼，又迅速地蓋好裝進(jìn)袖帶，笑道：“咱們走吧?！?/br>
    蕭承則是世子，什么寶貝沒有見過，謝柔嘉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珍視一樣?xùn)|西，心中有些好奇。不過她與人相處的原則就是，對方不說，她亦不會過問。

    兩人出了玲瓏閣，蕭承則見天色尚早，道：“咱們?nèi)テ湎憔映圆?？?/br>
    謝柔嘉道：“也好?！?/br>
    馬車在其香居門口停下時(shí)，已經(jīng)快要晌午，兩人剛在一處臨窗的位置坐下，就聽到外頭傳來敲門聲。

    文鳶忙上前拉開門，只見一襲紫紅色朝袍，風(fēng)神俊朗的俊美男子站在外頭。

    正是許鳳洲。

    一向目下無塵的男人眸光越過她，落在謝柔嘉身上，笑道：“不知殿下可愿意請微臣吃一杯茶？”

    謝柔嘉頷首。

    許鳳洲徑直走到桌前踞坐下，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蕭承則，“原本微臣聽聞，蕭世子為公主辭官，還以為是假的，卻不曾想竟是真的?？磥恚捠雷拥故菢O懂得趁虛而入。”

    蕭承則聞言，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想要動手，被謝柔嘉攔住。

    她蹙眉，“請?jiān)S侍從慎言！”

    許鳳洲瞧著她護(hù)短的模樣，嗤笑，“他如今尸骨未寒，殿下就有了新歡，當(dāng)真是薄情寡義！”

    謝柔嘉冷冷道：“裴侍從究竟想要說什么？”

    微微紅了眼眶的許鳳洲啞聲道：“微臣不過是想起他上一回下江南時(shí)，微臣曾經(jīng)問過他，若是有一日殿下不肯原諒他 ，他該如何是好，殿下可知他如何答的。他說，若是將來失敗了，他就再氣一氣殿下。殿下那個(gè)人經(jīng)不住氣，一氣之下，說不定會遠(yuǎn)走朔方。若是將來成功了，那么他就跪在床頭多求一求殿下，殿下心軟，總能原諒他?？傻钕碌男?，卻遠(yuǎn)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他說的是上一回裴季澤假借著謝珩被天子罰閉門思過，故意嚇唬謝柔嘉，并哄著她去江南一事。

    謝柔嘉沒有作聲，手卻抖得厲害，溫?zé)岬牟杷疄⒃谘┌椎氖种干希D時(shí)紅了一大片。

    許鳳洲尤嫌不解氣似的，又道：“上一回我押解賑災(zāi)糧下江南，瞧見殿下將他欺負(fù)成那樣，可他偏偏卻甘之如飴。從小到大，他待殿下哪點(diǎn)兒不如衛(wèi)昭待殿下好，殿下竟然為了衛(wèi)昭那樣傷他的心，將他的臉面放在腳下踩。我其實(shí)一直都想不通，他那個(gè)人，自幼活得明白通透，卻偏偏瞧上殿下這樣一個(gè)風(fēng)流薄情之人，也不知究竟圖什么！”

    頓了頓，又道：“若殿下是個(gè)男人，我必定狠狠揍殿下一頓，也好出了心頭這口惡氣?！?/br>
    許鳳洲走后，謝柔抬起眼睫望著眼前自幼的玩伴，“蕭承則，你是為了我才辭官的嗎？？”

    蕭承則沉默片刻，笑，“怎么可能，我本就不適合做官?！?/br>
    她似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你如今傷也養(yǎng)好，興許侯爺?shù)臍庖蚕耍阆然厝グ??！?/br>
    蕭承則斂了笑，道：“那咱們改日再聚?！毖粤T起身要走，卻被她叫住。

    她道：“蕭承則，你知從小到大，我一向拿你當(dāng)成我的弟弟。我聽說沈家二娘子是個(gè)極好的姑娘，且對你一往情深。你年紀(jì)也不小了，該成婚?！?/br>
    蕭承則沒有回答，停頓片刻后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

    謝柔嘉呆呆地望著窗外。

    天色不知何時(shí)陰沉下來，飄起了細(xì)密的雨絲。

    密密麻麻的雨絲連成一片銀白的世界，籠罩著這個(gè)孤獨(dú)寂寥的城。

    她想起有一回自己同裴季澤起了爭執(zhí)，一個(gè)人跑到其香居來吃茶。

    才坐下不久，外頭就下起這樣的雨。

    她正望著窗外走神，有人將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挨著她坐下。

    她還生他的氣，不肯理他。

    一向守禮的少年悄悄地握住她的手，低聲哄道：“不生氣了好不好？”

    謝柔嘉輕哼一聲，卻并未抽回自己的手，就這么依偎著坐在窗前靜聽雨聲。

    恍惚間，又有人在她身旁坐下，為她倒一杯熱茶，披一件衣裳。她一回頭，就能瞧見衣冠勝雪，如同梨花成了精的美少年坐在身旁。

    謝柔嘉伸手去握他的手，卻摸了一場空。

    眼前哪有什么美少年，只有窗前一棵開得極盛的梨花樹。

    寒風(fēng)一吹，如雪似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

    謝柔嘉自其香居出來時(shí)雨已稍歇。

    此刻宵禁的鐘聲敲響，街上零星的行人忙著往家趕去。

    謝柔嘉還不想回家，騎著馬兒入了最為熱鬧的平康坊，漫步目的在大街上游走。

    不知不覺暮色四合，坊間的酒肆妓坊也都打開門做生意，街道兩旁亮起一盞盞散發(fā)著一團(tuán)暖光的燈籠。

    端坐在馬背上的謝柔嘉就像是游走在熱鬧街市的孤魂野鬼，貪戀著屬于人家的熱鬧，尋找著那一份已經(jīng)消散的溫暖。

    不知不覺馬兒在一片格外亮堂的地方停下，只見門口橫豎并排掛著九盞紅燈籠，格外地顯眼熱鬧。

    謝柔嘉抬起眼睫一看，正是葵姐酒館。

    她翻身下馬，門口的茶博士見狀，趕緊迎了上去，熱情招待她入內(nèi)。

    里頭散發(fā)著的酒氣與熱鬧將渾身冰冷的謝柔嘉拉回人間。

    她環(huán)顧一眼酒館，一眼就瞧見大堂中央，正抬手給一長相英武高大的伙計(jì)擦汗的葵姐。

    那男子不知與她說些什么，挺著孕肚的葵姐一臉?gòu)尚摺?/br>
    謝柔嘉從未見過這樣的葵姐，與之前那個(gè)風(fēng)流嫵媚，性子又有些潑辣的酒館老板娘判若兩人。

    沒想到不過短短數(shù)月未見，她竟然已經(jīng)成婚有孕。

    謝柔嘉正看得入神，那伙計(jì)突然轉(zhuǎn)過臉來。

    謝柔嘉這才瞧見那伙計(jì)臉上有一道疤痕，從眉骨到嘴角，格外猙獰可怖。

    可葵姐看待他的眸光卻充滿愛意。

    這時(shí)葵姐也瞧見謝柔嘉，忙疾步迎上前來。那伙計(jì)見她走得快，生怕她摔著，忙跟上去伸手要扶她。

    謝柔嘉這才注意到那男人是個(gè)跛子

    近了，葵姐上前向她福了一福，露出靦腆而又純真的笑容?！爸x公子已經(jīng)好久不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