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偽小孩，趙小梨的分析很有道理。

    可她唯獨分析少了一樣：回家晚，是要挨打的。

    兩個小朋友這次誰也沒有逃過，同時遇到了捏著細長棍子沉著臉出來找孩子的兩位mama。

    云棉看到mama的一瞬間，就覺得渾身皮都跟著緊繃起來了，顫悠悠扭過頭，正好撞上趙小梨驚恐的目光。

    “……你早上才發(fā)誓不害我打屁股的?。?！”云棉只來得及控訴了這么一句，就很沒有骨氣地拔腿飛奔，任由身后趙小梨的哭聲響徹趙家溝，自己抱著一大堆桐樹葉被鬼攆似的往家里跑。

    云錦都被這臭丫頭給氣笑了，咬著牙甩了甩手里的棍子，看一眼正教訓(xùn)趙小梨的李佳秀，兩個mama各自交換了一個默契十足的眼神，云錦才朝著自家丫頭跑走的方向追過去。

    今兒要是不把云棉狠狠教訓(xùn)一遍，小丫頭都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那么紅??！

    “不對不對！花不光是紅的，還有白的黃的紫的……”云棉蹦跶著躲避mama手里的棍子，還有閑心犟嘴糾正對方言語中的錯誤。

    殊不知就是因為她太能反駁，這才讓云錦手里的棍子往她身上多落了足足四五下。

    挨完打，凄凄慘慘的云棉棉小朋友抽抽噎噎地躲在被窩里，就算是雞湯的香味都不能安撫她悲傷的心情和身上的隱隱疼痛。

    mama下手好狠嗚嗚嗚嗚……

    她才到這個世界兩天，就挨了mama三次打嗚嗚嗚嗚……

    委屈地吸吸鼻子，云棉拽著被子往眼睛上抹，胡亂擦干眼淚后，又往里縮了縮，然后掀開一小角被子偷偷往外看。

    依舊是那盞熟悉昏黃的煤油燈，mama坐在光暈旁，正低著頭用針尖在鬢角輕輕擦過，又麻利仔細地繼續(xù)縫補手中破舊的衣服。

    mama身旁的小桌上，擺著一碗仍舊冒著熱氣的燉雞和一小碗雞湯面條，還有一顆黃澄澄的一看就熟透了野柿子。

    云棉抿了抿嘴，慢慢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跪著棉被下方窸窣的稻草，一點點挪動到床邊。

    云錦聽到動靜，在燈下偏頭看過來，淡淡的一眼，淡淡的語氣：“趕緊吃飯，再磨蹭一會，面條都坨了?！?/br>
    “mama吃了嗎？”云棉捏著筷子厚著臉皮慢吞吞蹭到mama身邊坐下。

    就算剛剛才被mama用棍子打疼了，可云棉還是喜歡做什么都挨著mama，mama身上淺淺的味道會讓她感覺很安心。

    是那種就算是全世界都崩塌了，mama也會抱著她為她撐起一小片天空的切實安全感。

    “我可不會等你，早就吃了，雞rou那么香，你不在家我還能多吃好幾塊?！痹棋\沒好氣地邊說邊停下針，就怕不安分的小家伙動來動去會扎到針上。

    “mama騙人~”云棉鼓起臉，下一秒就很不安分地伸手去摸mama的肚子，然后篤定道：“都是癟癟的，mama騙小孩，你根本沒有吃好多雞rou！”

    而且她剛才在被窩里偷瞄的時候都數(shù)過了，墻角下那堆柿子有4個，加上桌子上這個，根本沒有少！

    “……就你機靈，趕緊吃飯！”云錦把手里的針隨手扎在線筒上，扶穩(wěn)了歪來倒去的女兒，伸手把碗端到她跟前。

    在mama的注視下，云棉跪在小凳上，握著筷子把碗里的面條拌了拌，然后夾起一筷子艱難地遞到mama嘴邊：“先喂mama吃，啊~”

    云錦后仰著想避開，可耐不住她有個得寸進尺的女兒，她退一點云棉就要進好多點，完全不給她避開的機會，甚至還會癟著嘴用快哭了的表情威脅她。

    “mama不吃，棉棉就一直餓肚子好了，反正有mama陪我一起餓肚子……”云棉嘀嘀咕咕地念叨著，那筷子面條沒夾穩(wěn)落進碗里，她就重新夾起更多來投喂。

    云錦只能吃了，結(jié)果小丫頭還是不滿意，端端正正坐在小桌旁，捧著碗催促她也去煮碗面條。

    “就要mama陪我一起吃，一個人吃飯一點都不香！”云棉捧著碗振振有詞，大有她不答應(yīng)就繼續(xù)餓著自己的架勢。

    云錦想讓小家伙別作妖，趕緊吃飯?？伤舱Z氣兇了那么一點，云棉的眼眶里就會蓄滿淚光，在昏黃的煤油燈光映照下，活像個受盡委屈沒人愛的小可憐。

    當媽的永遠都不舍得看到女兒露出這種神情。

    即使明知道她可能是裝出來的可憐樣。

    云錦又一次對女兒無奈地舉起白旗，在小管家云棉棉的監(jiān)視下，重新燒火給自己也下了一小碗面條。

    “mama，吃雞rou~”

    “棉棉不可以吃好多好多雞rou的，因為吃什么補什么，這只小雞不聽話還欺負別的小雞，所以棉棉不能多吃的！”

    “mama喝雞湯，棉棉碗里的湯是不是更香啦？”

    “mama，小梨meimei今天找到了好珍貴好珍貴的人參喔，她讓我?guī)Щ貋砝玻胱屇銕兔ν低蒂u掉~”

    云棉的最后一句話說出口，云錦就再也無心吃飯了。

    她放下碗筷，看向角落里唯一被女兒抱回來的那團皺巴巴桐樹葉，帶著幾分質(zhì)疑地問：“那里面……裝的是人參？”

    云棉肯定地點頭：“嗯嗯！小梨meimei用鐮刀挖了好久呢，不然我早就回家啦！”

    她還心心念念剛才無辜挨的那頓打，現(xiàn)在坐在凳子上，她的屁股還火辣辣地疼著呢。

    云錦：“……”

    她心里還是有著幾分懷疑，畢竟趙小梨比云棉還要小一歲，那么丁點大的孩子，真的知道人參是什么嗎？

    應(yīng)該是兩個小孩過家家亂說的吧？

    縱使這么想，可哪怕基于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云錦還是起身去將那個裹得厚厚的桐樹葉包給拿起來放到桌子上。

    云棉咬著筷子看mama拆樹葉。

    一層層地拆開，逐漸能看到被油燈映照得微黃的細長根須。

    云錦原本利落的動作也因此逐漸放緩放輕，等揭開最后一層的時候，她甚至不由自主克制了呼吸。

    “mama，人參長得好像小白蘿卜呀~我不喜歡吃白蘿卜。”云棉晃著腿出聲打破屋里的安靜。

    云錦看了眼天真單純的女兒，手指微抖的將桐樹葉又一層層合攏，將那株鮮活的人參重新包裹起來。

    “棉棉，以后對誰也別說人參的事，知道嗎？”云錦嚴肅地叮囑女兒。

    云棉歪頭看著mama，懵懂地點點頭：“我知道，小梨meimei也這么跟我說過，我們只和mama你說了，佳秀嬸嬸都還沒有告訴呢！”

    小姑娘驕傲地挺胸抬頭，炫耀只有自己mama才擁有這份特殊。

    云錦聽著女兒的話，卻在接下來想了很多。

    首先想到的是趙小梨那孩子，雖然是個機靈的，但聰明到能4歲就認識人參苗，還能自己把人參完好無損地挖出來，又心思縝密地叮囑女兒不要告訴別人，最后還讓女兒將人參拿給自己去偷偷賣掉……

    這一切是一個4歲的小孩子能做到和想到的嗎？

    云錦不確定，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小孩子天生就聰明出眾，但趙小梨那孩子也算是她和村里人看著長大的，以往可從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這么聰明謹慎。

    于是她問女兒：“棉棉，小梨還有沒有跟你說些什么？”

    mama問的慎重，云棉仔細想了想，回答道：“她還說，要把這株人參送給我，說是我拿回家后，mama你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br>
    說起這個，云棉期待地說：“mama，我沒要人參，這是她自己發(fā)現(xiàn)的，棉棉不搶她的東西~”

    她仰著臉，眼眸亮晶晶地望著mama，等待著一個會讓她心花怒放的夸夸。

    云錦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當下就毫不猶豫地抱住云棉，肯定道：“棉棉做的很棒！我們不偷不搶，該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是我們的，無論怎樣都別要?！?/br>
    被mama夸了！

    云棉一下子激動起來：“嗯嗯！我都跟小梨meimei說了，后來她還跟我道歉，說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br>
    云錦鼓勵地摸摸女兒的頭頂，用微笑掩飾心中古怪復(fù)雜的情緒，低聲道：“棉棉乖，繼續(xù)吃飯吧，剩下的事情mama來解決?！?/br>
    她不知道趙小梨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所以沒有貿(mào)然讓女兒遠離對方。

    一切就等明天趙小梨上門后，她自然就能分辨出這個孩子現(xiàn)在到底是人是鬼，是善是惡了。

    云錦看著在燈光下埋頭喝湯的女兒，目光柔軟了一瞬，又往她碗里夾了一小塊雞rou。

    這是云棉這兩天里吃到的第一頓rou，即使分了一半給mama，剩下的還是讓她吃得肚皮滾圓，等喝完碗里香噴噴的雞湯后，她就一本滿足地窩在mama懷里，纏著她各種撒嬌，一會挨打的屁股疼一會太撐了肚子疼，反正借口用盡，就是不給mama拿起針線的機會。

    等云錦將碗筷都收拾干凈后，云棉乖乖坐在小桌旁，和mama一起翻開何老師送的嶄新的書本。

    本子和書頁被翻開的一瞬間，油墨的味道便鉆進了兩人的鼻腔。

    云棉小狗似的趴過去嗅了嗅，興奮的和mama分享：“是書和字的味道！”

    云錦也跟著笑，用比剛才拆開人參桐樹葉還要鄭重輕緩的動作，小心翼翼翻開油墨印制的課本，看著上面整整齊齊的字跡，眼眶微紅。

    她略微用力地抱緊了女兒，啞聲道：“棉棉，無論如何，mama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會送你去讀書的?！?/br>
    只有讀書，才能有機會走出貧瘠的趙家溝，才能見到更廣闊的世界。

    而不是如她這樣，過著一眼能望到盡頭的一輩子，可能終生都再踏不出趙家溝一步。

    云棉嗅著mama身上傳來的令她安心的氣息，伸手輕輕回抱著mama，小手在她腰上安撫地拍打。

    她未來一定會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然后保護好mama，不再讓她那么辛苦。

    這一點，云棉從來到這里得知自己和mama命運結(jié)局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無比的篤定。

    mama拼了命讓她上學(xué)讀書，她就愿意拼了命長成mama希望的樣子。

    第10章

    第二天早上，本來以為不會再有煮雞蛋的云棉剛?cè)嘀劬拇采吓榔饋?，懷里就被mama塞了個圓滾滾溫溫?zé)釤岬碾u蛋。

    剛睡醒本來就有點懵的小朋友捧著雞蛋更懵了，迷迷糊糊從床頭爬到床邊，踩著鞋蹭到mama身邊，身體一軟就趴到mama還帶著點秋日寒氣的懷里。

    云棉小狗似的在mama懷里蹭了蹭，然后才舉著雞蛋軟乎乎地問：“mama，今天也有小雞在下蛋嗎？”

    小孩子的身上滿是從被窩里帶出來的溫暖熱氣，小臉也睡得紅撲撲的，呆呆懵懵的模樣看著格外可愛。

    云錦笑著揉揉女兒的臉蛋，“不是，這是之前從雞窩里撿的蛋，先緊著你吃，過兩天應(yīng)該就有別的小雞開始生蛋了?！?/br>
    和昨天那只雞一起被孵出來的小雞基本都長大到開始生蛋的時候了，雖然只有幾只雞，但供應(yīng)云棉每天一個雞蛋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之前攢的那些雞蛋原本打算這幾天挑個時間拿去村里和其他人交易的，云錦只是短暫的思考后，就還是決定都留下來給云棉吃。

    小丫頭今年已經(jīng)五歲快要六歲了，個子雖然高，抱著卻總是輕飄飄的。

    昨天早上趙小梨和云棉一起出現(xiàn)的時候，云錦就發(fā)現(xiàn)趙小梨的神色和身體狀態(tài)看著比自家女兒紅潤健康許多。

    兩個孩子站在一塊的時候，云棉就更顯得有些營養(yǎng)不良了。

    這種對比無疑是在用針細細密密地扎她這個mama的心，云錦那么拼命干活掙錢不就是為了讓女兒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嗎？只是一只雞和幾個雞蛋而已，她咬咬牙多干點活，總能再掙回來的。

    可萬一女兒的身體底子差了，以后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云棉不知道自己只是和主角站在一起就惹mama自責(zé)愧疚了，她小心翼翼地碾碎蛋殼，一點點剝開后逐漸露出里面干凈細嫩的蛋白。

    她舉著這枚煮雞蛋吧嗒了下嘴巴，然后小心放進了自己面前那碗粥里。

    依然是濃稠的一碗粥，并不是特別白凈的米粒被煮得開花，一粒粒浮在黏稠的米湯里，看著雖然寡淡卻也有食欲。

    云棉捏著勺子把雞蛋切成一大一小兩半，細細的蛋黃沫粘著勺子漂浮在碗里，云棉偷偷瞄了眼mama，發(fā)現(xiàn)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后，眼疾手快地舀起一大半的雞蛋放進mama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