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該死。

    -

    十分鐘后，云棉看到了一位源自舊時代的同類。

    彌亞小王子從飛行器上下來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云錦初身邊的云棉。

    小王子淺藍(lán)色的眼瞳微微彎起，先一步朝云棉釋放出友善的情緒。

    它揮退那些侍從，無視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輕蔑或探究的各種目光，小跑到云棉跟前，眼睛亮亮地軟聲問黑發(fā)的小人偶：“你會說話了嗎？”

    它是如此直白的，毫不掩飾的，也沒有任何偽裝的喜歡著自己新生的同類。

    甚至連詢問都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親昵。

    云棉同樣對它生不起任何惡意。

    記憶里那個時代的人偶們，似乎總是格外痛苦了些。

    黑發(fā)的小人偶在被詢問后，對小王子彌亞乖巧地點頭，精致的眼睛也不自覺輕輕彎了起來，讓人輕易聯(lián)想到夜幕中高高懸掛的月牙兒。

    “我叫彌亞，你叫什么？”彌亞比云棉的身體高了那么一點點，所以問完，它沒忍住抬手碰了碰小人偶的額頭，確定它是真實存在時，臉頰甚至隱約笑出了小小的酒窩。

    云棉有點糾結(jié)。

    它記得人形師說它以后叫云棉。

    但是它不想用人形師給的名字，天然不喜歡任何人形師的靈魂讓它變得叛逆。

    但在短暫的猶豫后，小人偶還是認(rèn)真念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云棉?！?/br>
    人形師說，是棉花糖的棉。

    “好聽！”彌亞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夸贊：“像天上的云朵一樣自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名字?！?/br>
    云棉：“……”

    不知道為什么，它覺得這個同類好像沒有夸在點子上。

    但它沒有說出來，而是伸手揪住彌亞的衣袖，無視那些眼神熾熱的人形師們，牽著彌亞一步步往自己認(rèn)為最安靜也最舒服的會長辦公室走。

    它只去過那里，也只知道那里才不會被那些人形師用各種討厭的目光打量。

    “棉棉，走慢一點，別摔了?！比诵螏熢棋\初又在后面叮囑。

    云棉想起自己昨天磕磕絆絆摔倒的次數(shù)，腳步頓了頓，沉默地放慢了點。

    彌亞看著這一幕，原本毫無陰霾的清澈雙眼中多了幾分不悅。

    但不是對云棉的不悅，而是對那些總喜歡對人偶指手畫腳的人形師的不悅。

    等到了會長辦公室，彌亞揚起溫軟可愛的笑臉，毫不費力的就向會長諾蓋征得了這間辦公室的單獨使用權(quán)。

    沒有人會喜歡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裝什么監(jiān)控，至少諾蓋不喜歡。

    彌亞確認(rèn)了這里面沒有任何監(jiān)控設(shè)備后，抬手摸摸小人偶的腦袋，溫聲夸夸：“云棉好棒，一下子找到最適合的地方了?！?/br>
    云棉不抗拒同類的靠近，只是看著關(guān)上的辦公室門，又看看眼前的彌亞，開口問它：“還有人偶活著嗎？”

    從接收到那些記憶到現(xiàn)在，這是它最想問的話。

    而現(xiàn)在，唯一的知情者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云棉直言直語，不會撒謊也不會委婉，所以一開口就直接問了出來。

    小人偶干凈清澈的眼睛直直看向彌亞，不給它任何躲閃的機會。

    彌亞也沒有想到云棉和自己正式的第一句對話會是這個。

    它愣了一下，然后垂頭，手指死死攥住，輕軟的聲音喑啞難聽得要命：“只有我了?！?/br>
    “……只有我還活著?！彼ь^看向云棉，像是想哭，可人偶沒有眼淚，所以它又僵硬地扯起一抹笑：“那是一場人類對我們的屠殺，沒有人偶能逃過去，因為我們的制作者都是人類?！?/br>
    云棉歪頭安靜地盯著它看了一會，然后也學(xué)著它剛才的動作，抬手摸摸它額頭。

    “別哭?！?/br>
    黑發(fā)的小人偶輕聲說：“哭多了，心臟會壞掉的。”

    彌亞卻像是終于找到了一根可以拽住的稻草，即使對方也脆弱無比，它卻一下子再也堅強不起來。

    小人偶臉上的笑容消融，它崩潰地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僵硬廢舊的身體，學(xué)著人類心痛時的模樣輕而急促地呼吸，即使它根本不需要呼吸。

    云棉能感覺到對方從靈魂深處傳達(dá)給自己的痛苦和怨恨，還有一點點被人毫無理由傷害到之后的茫然委屈。

    兩個小人偶坐在角落里彼此擁抱著，即使對方身上的溫度都是相同的冰冷，但誰也沒有先放開對方。

    第129章

    云錦初打開辦公室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詭異中又透著幾分靜謐溫馨的一幕。

    她推開門的動作頓了頓，而后伸手關(guān)上門，隔絕掉其余可能看過來的視線，抬步走到兩只小人偶的面前。

    幾乎是在她靠近的一瞬間，兩個小人偶就已經(jīng)松開彼此并抬眼看向她了。

    云錦初無視了小王子彌亞天真的目光，伸手將坐在地上的小人偶云棉輕輕抱了起來，給它拍拍小裙子上可能沾染的灰塵，對它說：“我先去處理登記關(guān)系，等下再來接你，期間不要出去，如果有別的人形師進來，你就立刻給我發(fā)通訊，記住了嗎？”

    小人偶歪著頭打量她，像是在確認(rèn)她說這番話時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思或目的，而后才緩緩點頭，安靜目送她又起身離開。

    這個人形師進來的突然，離開的也同樣突然。

    仿佛她進來這一趟，僅僅只是為了把云棉從冰冷的地板上抱起來，不讓它繼續(xù)坐在那兒一樣。

    等云錦初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門外，彌亞也跟著站起來。

    “云棉，你的能力是什么？”它問。

    在它的注視中，黑發(fā)的小人偶輕輕動了動指尖。

    很快，彌亞就感覺自己脖頸上被什么細(xì)長的東西勒住了，那種生命一瞬間不受掌控的危機感讓它下意識想掙扎，但它稍微一動，脖子上那條看不見的細(xì)長絲線就跟著越來越緊。

    直至它的脖頸處也被勒出一條細(xì)細(xì)淺淺的血痕，鮮紅的血珠一點點滲透出來，在潔白如雪的皮膚上看起來格外吸引眼球。

    彌亞仰起頭，并沒有動手對云棉做什么，是對它極其信任的姿態(tài)。

    云棉收回絲線，另一只手又抬手去碰彌亞剛剛受傷的脖子。

    下一秒，這條血痕就出現(xiàn)在了云棉自己的脖頸上，同樣鮮艷得顯眼，讓人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而彌亞的脖子上，卻光潔如新，一點傷口都沒有了。

    一開始云棉只展露出攻擊姿態(tài)時，彌亞還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但當(dāng)云棉將它身上的傷口直接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后，它瞪大眼瞳看向云棉，眼中的驚愕藏都藏不住。

    “怎么會這樣？！”小人偶驚詫地走進一步，同樣抬手去摸云棉喉嚨上還在一點點滲出血跡的傷口，眼瞳緊縮。

    云棉歪歪頭，看著它指尖上猩紅的血珠，沒有回答它剛才的問題，反而軟聲問：“這是血？”

    彌亞的動作一頓。

    在云棉安靜中藏著幾分危險的目光中，它沉默地點點頭，啞聲道：“對，這是血?！?/br>
    只有想將人偶賣出高價或者喜歡凌.虐人偶的人形師，才會往人偶的身體中注入沒用的血液。

    它的話音落下，小人偶云棉唇角古怪地扯了一下，卻并沒有笑出來。

    只有那雙幽暗漆黑的眼珠，在它又一次使用絲線割開自己手指，看到血液涌出時，顯得愈發(fā)黑而深邃。

    它無視手指和脖子上的傷口，抬眼對同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彌亞說：“你的能力呢？是什么？”

    彌亞看向它，片刻后說道：“我的能力是制作人偶心臟，并進行……控制。”

    辦公室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兩只剛才還彼此依靠的人偶看著對方，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之后還是彌亞先出聲打破安靜。

    它輕輕抱住自己的同類，小聲說：“我們永遠(yuǎn)長不大，但我們不能永遠(yuǎn)成為人類的玩具，云棉，你要幫我?！?/br>
    它沒有用以往忽悠人類的什么天真溫順可愛軟萌的面具去勸說，但小人偶悲傷的沉痛的決絕的情緒，對同樣身為人偶又擁有無數(shù)人偶靈魂記憶的云棉而言，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蠱惑力。

    云棉拒絕不了，那些龐雜的靈魂讓它不再如同新生的人偶那樣懵懂天真，但它也并不如彌亞這樣成熟狡詐。

    它只是，覺得彌亞、別的人偶、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擁有血液或早已死亡的人偶，都很可憐。

    像一個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明明是被父母小心翼翼制作出來的，可賣掉它們讓它們陷入深淵絕望的也是這些父母。

    所以比起那些購買人偶的人類，人形師才更該死。

    “我?guī)湍??！焙诎l(fā)的小人偶清澈的眼瞳微微斂起，聲音稚嫩輕軟：“人形師，都該死?！?/br>
    彌亞松開云棉，淺藍(lán)色的眼瞳看向云棉的心臟處，掙扎片刻后，還是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同類坦白說：“你的心臟……被我融合了很多東西，如果你想要換掉……”

    它在向云棉做出第一次退讓。

    但被云棉拒絕了。

    小人偶漆黑的眼瞳中，那抹僅剩的清醒在剛才看到自己身上流動的血液時就消失不見了。

    它此時學(xué)著彌亞的動作輕輕彎眼，語氣輕輕：“不用喔，換掉心臟的話，我就會消失不見了?！?/br>
    彌亞沒想到會聽到它說出這句話，聞言愣住，片刻后也有點懊惱自己剛才的沖動。

    兩只小人偶就在這件事上達(dá)成一致的意見。

    而外面偷聽的系統(tǒng)則看著主線任務(wù)百分之零的進度條，連哭都不敢哭得太大聲。

    如果主線任務(wù)的進度條能顯示負(fù)數(shù)的話，那現(xiàn)在這兩個小人偶的決定一定已經(jīng)將任務(wù)進度推到了極高的負(fù)數(shù)??！

    它們一點都不打算制作人偶，它們決定把全世界的人形師都?xì)⒐猓?/br>
    系統(tǒng)：“……”

    它當(dāng)初到底為什么要選擇這個世界？！

    如果有可能，它甚至想時光流轉(zhuǎn)，返回當(dāng)初選擇任務(wù)世界時，把那個選定人偶世界的自己給噼里啪啦打一頓！

    現(xiàn)在好啦，走又走不掉，還把宿主都給弄丟了。

    在系統(tǒng)喪氣懊惱的時候，小王子彌亞已經(jīng)離開了。

    云棉一只人偶坐在協(xié)會會長辦公室的皮質(zhì)沙發(fā)上，用手指輕輕摸了摸這個沙發(fā)的材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