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走近一步，之前還制衡了系統(tǒng)的小朋友就會偷偷往后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便仰起白凈的小臉，雙眼滿是倔強地望著她。

    殊不知眼中閃爍的淚光一下子就出賣了她。

    直到她頭頂覆上一只溫暖干燥的手，略微用了點力，揉亂了她頭頂?shù)陌l(fā)絲。

    “傻棉棉，mama怎么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呢？”

    “無論你從哪里來，無論你是什么模樣，mama都絕對不會認錯你的?！?/br>
    所以不需要問你是誰，僅一眼，就完全足夠了。

    無奈又親昵的語氣，藏在聲音里的嘆息，暖黃的燈光和頭頂溫熱的手心……

    然后是一個被攬入滿懷的擁抱。

    云棉抬手緊緊抓住云錦衣的衣角，閉眼把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都用力?；厝?，卻還是有淚珠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

    她已經(jīng)一整年沒有見過mama了。

    軍校里所有小孩都知道她mama是帝國最新銳的中校，他們嘲笑她廢材給mama丟臉，星網(wǎng)上每天都有無數(shù)留言勸mama重新去培育艙誕生一個新的能夠完美繼承她天賦的孩子，每次上課自己不得不因為體質(zhì)而退出訓練時老師看向自己時無奈又痛惜的目光……

    云棉獨自承受了這些嘲諷和目光整整4年。

    而她在這四年里，也僅僅只見了mama4次。

    她們像是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云棉甚至沒有伸手抱過mama，因為她好像也在那么多的嘲笑聲中，和mama越走越遠了，就連夜晚的夢境里，都在一次次反問自己：為什么要成為mama的女兒？為什么偏偏是我這么羸弱？

    她真的配擁有這樣的mama嗎？

    mama是不是也會因為擁有自己這樣無能的女兒，被其他人嘲笑？

    云棉得不到答案，一個個問題把她困進越來越辨不清方向的深淵之中，所以她第一次拒接了mama的通訊。

    她抱著云二哭了很久，云二說不是她的錯，說mama很愛她，可這些原本需要mama親口回答并且一次次回答肯定的答案，云棉甚至沒有機會聽mama說過。

    她的mama，是那片星海的守護者，卻不是她的守護者。

    云棉緩緩松開mama的衣角，仰頭看著她滿眼都是自己的模樣，想要扯起唇角朝她笑笑，卻又無力地落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來到這里?！?/br>
    她低頭輕聲解釋：“我只是做了很多奇怪的夢，然后夢里的自己告訴我，可以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因為時間流速的不對等，我回去后也只會是覺得做了一場夢。”

    她原本也以為只是一場夢，但睜開眼看到那顆一驚一乍的光球后，赤著腳接觸到冰冷的地面后，就知道這應該不是所謂的夢境了。

    “你如果不想見到我?！痹泼尢ь^和云錦衣對視，手指在身側(cè)無聲地攥緊，一字一句的對她說：“我也可以現(xiàn)在就離開?！?/br>
    云錦衣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滿眼淚光偏偏又要裝作不在意的小家伙，心臟某個地方輕輕塌陷了下去，她抬手擦掉女兒臉上濕潤的淚痕，溫聲哄道：“誰說mama不想見到你？mama也很想棉棉，那個世界一直忙碌沒有時間陪著你長大，是mama最大也最想彌補的錯誤?！?/br>
    短短一句話，原本覺得自己能夠一直冷靜堅定的云棉又控制不住眼淚了。

    她從沒覺得自己這么愛哭過。

    明明9歲的自己，哪怕只能站在教室角落里看同學們鍛煉也只會低頭裝作不在意地玩光腦，對別人的排擠嘲笑冷聲反駁，從來都沒有在別人面前丟臉地掉過眼淚。

    可來到這個世界才短短幾分鐘，她就哭了兩次。

    “你全都記得？”云棉抬手胡亂擦掉眼淚，眼眶紅紅地望著云錦衣，質(zhì)問道：“為什么你都記得？可我從來沒有見過它！”

    她伸手，指向一旁愣住的光球。

    云錦衣摸摸女兒的臉頰，眼神柔軟的像要用世界上最柔軟無害的云朵棉絨將渾身帶刺也傷痕累累的小朋友輕輕包裹進去。

    她沒有回答云棉的質(zhì)問，只是牽著她有點抗拒的小手，領(lǐng)著她坐到小桌邊，將那碗溫熱的雞湯放在她面前。

    “先吃飯，吃完飯，棉棉想知道什么，mama都會仔細告訴你?！?/br>
    說完，她抽出紙巾幫小朋友擦掉眼淚，看她吸著鼻子自覺丟臉的把腦袋都快埋進小碗里，眼底蔓延出溫柔的笑意。

    “你就不擔心棉棉嗎？”系統(tǒng)趁著云棉低頭吃飯的時間，用光屏偷偷詢問。

    云錦衣朝它搖搖頭，看了眼正在吃飯的女兒，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不用擔心，這就是棉棉，不過她的靈魂受損，所以會在恢復的過程中間歇性回到記憶中的某個時間段?！?/br>
    系統(tǒng)看著這行字欲言又止。

    它想問那為什么棉棉的這段記憶里沒有自己呢？

    靈魂綁定和對棉棉的熟悉感讓它確定這的確是棉棉，可……明明每個世界自己都和棉棉在一起完成任務的啊。

    云錦衣似乎是知道它在疑惑什么，想了想，還是在手機上繼續(xù)打字。

    “棉棉從來沒有占據(jù)別人的身體代替別人的人生，你們?nèi)蝿罩忻恳粋€劇情里的棉棉……都是她自己的經(jīng)歷過往。”

    打完這行字，云錦衣的手指顫了顫，隨即關(guān)上手機不再和系統(tǒng)溝通。

    她藏起自己心中時刻的愧疚和心疼，在心臟細細密密的疼痛中，抬眼安靜專注地看著燈光下正捧著小碗乖乖喝湯的女兒。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云棉停下來，看看她，然后捧著小碗遞過來，小聲說：“……mama餓不餓？我給你留了rou?！?/br>
    清澈的眼瞳里藏著幾分眼巴巴的期待。

    乖得讓人心疼。

    而系統(tǒng)……

    系統(tǒng)早在看清云錦衣那句話后，就陷入了巨大的難以掙脫的茫然當中。

    她這段話……真的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棉棉沒有占據(jù)別人的身體，沒有擁有別人的人生，每個世界……每個原劇情里早夭的永遠走不到完美結(jié)局的那個“棉棉”，其實全都是她自己嗎？

    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每一個劇情中不得善終的小反派，全都是棉棉親身走過一遭的人生結(jié)局嗎？

    那……她該多難過多辛苦啊？

    沒有系統(tǒng)，沒有劇情，沒有必須完成的任務，mama又總是早早離去，所以每次短暫的人生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只有棉棉一個小孩孤零零的等待死亡嗎？

    那棉棉死后……有沒有人為她收斂尸體，有沒有人給她堆個小小的墳包？

    不知不覺，系統(tǒng)已經(jīng)哭得險些昏厥宕機，可它在心里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還是自.虐般的不停翻看自己曾經(jīng)看過的那些任務世界的劇情文字。

    第一個小世界……棉棉死在了mama的墳墓邊，沒有多余文字描述她死后的安排。

    第二個世界，棉棉從雪鏡國高高的城墻上一躍而下，死后還被主角在史書上抹黑遺臭萬年。

    第三個世界，棉棉看不到死去后變成厲鬼的mama，自閉癥的她在孤兒院里生活的艱難，后來七月十五鬼門開啟時，和余安安同一個宿舍的她被百鬼撕咬，靈魂潰散，連轉(zhuǎn)世的機會都沒有。

    第四個世界，棉棉在綜藝節(jié)目里淪為對照組，最后被mama抱著從高樓一躍而下，和另外幾個小孩一起成為網(wǎng)友們口中短暫唏噓的談資。

    第五個世界……

    第六、第七、第……

    包括剛剛結(jié)束的上一個世界，棉棉去為mama收斂遺體，然后和mama的尸體一起葬身異獸腹中，偌大一片星海，只有云二一個機器人還傻乎乎的等著她們回家。

    系統(tǒng)從沒有這么心痛過，每翻看一個世界的劇情，每看到有棉棉存在的那段文字，它都覺得自己心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要是這么多人生這么多糟糕的結(jié)局里，都是同一個棉棉，那她、那她……為什么在被自己綁定的時候，還會是那個乖巧的調(diào)皮的會仰頭笑得眉眼彎彎的棉棉呢？

    明明她的靈魂干凈得窺不見哪怕一絲一毫的陰霾！

    系統(tǒng)霍然望向云錦衣。

    所以，棉棉的靈魂其實早就受損了！

    早在經(jīng)歷過一個個世界后，她的靈魂就已經(jīng)受到了嚴重的損傷，所以上一個世界的劇情里，棉棉才會成為沒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也因此這個世界第一周目里的棉棉才會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自己和棉棉的綁定也一定是被人動了手腳的，否則自己不可能在千萬萬個人中精準選中棉棉，而那個動了手腳的人……

    毫無疑問，系統(tǒng)死死盯住云錦衣，很想現(xiàn)在就沖上去問個清楚明白。

    可它看看燈光下托著小臉同樣歪頭盯著云錦衣看的棉棉……

    它突然一點都不關(guān)心所謂的真相了。

    它只想陪著棉棉，陪她安安靜靜地發(fā)呆，陪她調(diào)皮闖禍，陪她走過一個個她曾經(jīng)走過曾經(jīng)死亡的世界，然后一次次改寫結(jié)局。

    所以漫長的任務世界里，不是棉棉一次次努力靠近主角或是拯救mama。

    而是mama在通過一次次任務，讓棉棉一片片撿起曾經(jīng)碎掉的自己。

    然后用這些碎片，拼成一個完整的棉棉。

    第411章

    吃完飯已經(jīng)很晚了，雖然云棉剛睡醒，但當她洗漱好和mama躺在一個被窩里，感受著被窩里暖融融的熱度和靜謐心安的氛圍后，原本徘徊在心中的那些疑問全都被她壓了下去。

    小朋友沒有說話，只是在被窩里偷偷往mama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

    直到她被mama溫柔地攬到懷里，感受到mama用手輕輕拍打自己的后背，云棉抿了抿嘴，蜷縮著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擠進mama懷里，小八爪魚似的緊緊貼住抱住她后，這才乖乖不亂動，耳朵聽著mama的呼吸起伏，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藏也藏不住。

    “mama~”

    漆黑的夜色中，窗外寒冷的秋風呼嘯著卷起什么又落下，云棉把自己埋在mama的懷里，在一片寂靜中悶悶地開口。

    “你愛我嗎？”

    那么多個問題，她問了自己最在意也最不確定的這個。

    拍打她后背的手倏而停了停，而后她得到mama藏著笑意毫不猶豫的回答。

    云錦衣：“當然，我永遠愛棉棉?！?/br>
    云棉偷偷抿嘴壓下笑意，又小聲追問：“那是很愛很愛嗎？有多愛呢？”

    “很愛很愛?！?/br>
    云錦衣溫聲回答：“棉棉是比mama生命更重要的存在?！?/br>
    似乎是對這個答案滿意了，云棉安靜下來。

    可過了大概兩分鐘，她稚嫩輕軟的聲音又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質(zhì)詢。

    云棉：“那，比起一整個星際呢？mama為什么會選擇聯(lián)邦邊境拋下我？”

    或許前面的問題都是她最想知道的，但mama給她的回答讓她終于積攢出足夠的勇氣問出這個問題。

    這個從小就縈繞在她心上，從此日日夜夜都在糾纏折磨她的問題。

    這次回答的人也安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