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家里好幾百頃地，那時候咱河灘的地全是她家的?！薄版?zhèn)政府對面的電影院原來是她家是樓。”“后來家里成分不好，才找了侯老師?！?/br>
    “哦。”魏檗懂了，她說：“吳老師家有海外關(guān)系？電機(jī)是她親戚寄回來的？”

    “是侯老師家的海外關(guān)系?！?/br>
    大家嘰嘰喳喳說，“從前不敢說，侯老師家哥哥在島上。”“侯老師家原來在村里最窮了，他哥哥吃不上飯去當(dāng)?shù)谋！薄斑€當(dāng)過日本人的兵?！薄斑@可不興亂說。”

    “之前問都說他哥死了。電機(jī)寄回來才知道沒死?！?/br>
    ……

    “魏科長，吃瓜?！?/br>
    不，我已經(jīng)吃撐了。魏檗正想隨口拒絕，接著被人碰了碰肩膀。

    轉(zhuǎn)頭一看，一片切好的西瓜遞了過來。再看其他人，幾乎人手一片瓜。

    真·吃瓜群眾嗎。

    “翻來覆去也沒新的?！苯o魏檗遞瓜的大姐一邊吃瓜一邊抱怨：“今天比昨兒個更熱，不吃瓜真受不了?！?/br>
    “啊對。”魏檗對大姐無意間的雙關(guān)無語了一下，啃著手里的瓜，跟大姐說：“這瓜真不錯，沙瓤的，好吃?！?/br>
    “當(dāng)然了。自家種的，保熟?！?/br>
    話音剛落，大姐忽然激靈一下，用胳膊肘猛搗魏檗，“看看看！桂芬來了！”

    ??？

    魏檗順著大姐指的方向，看到小巷口拐進(jìn)來一個人。

    普普通通農(nóng)村人常見的打扮，四五十左右的年紀(jì)，看不出有什么“紅顏禍水”的氣質(zhì)和長相。離得近了，魏檗才看清楚，這個叫桂芬的女人，身上有一股野草般的生命力。

    她走到侯老師家大門口，腳步不停，像平時串門一樣，大大方方走了進(jìn)去。

    魏檗看到地上打滾的老頭——侯老師——停下打滾，坐在地上。

    離得有點(diǎn)遠(yuǎn)，他們正常說話的聲音，魏檗聽不到。只看到剛剛沒有露面的家里另一個人，應(yīng)該是吳老師，從堂屋出來，走到院子里。

    優(yōu)雅！吳老師頭發(fā)銀白，帶著眼鏡，同樣普普通通農(nóng)村常見的打扮。

    但看到吳老師的第一眼，魏檗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魏檗身后大姐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打啊，快打！打起來！”

    但院子里三個人似乎在說話，圍觀群眾期待的場景遲遲沒有出現(xiàn)。

    魏檗心里忽然有些氣悶，這兩個女人，地上打滾的老頭配得上哪一個？！

    “走了！”她招呼方成功：“還借不借電機(jī)?！?/br>
    “現(xiàn)在？”

    “現(xiàn)在不是沒事兒了?！蔽洪拗钢负罴业脑鹤?，“再不借日頭要上了，你難不成想大中午澆水。”

    說完魏檗從拐角后轉(zhuǎn)出來，方成功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好忙不迭跟上。

    還沒走到大門口，迎面撞上剛從里面出來的桂芬。

    “魏科長，來借電機(jī)？等了有一會兒了吧?！?/br>
    “嗯，沒有沒有，剛來?！?/br>
    魏檗本以為打聲招呼提了電機(jī)就可以走，萬萬沒想到半道會被瓜田正主攔下說話。她感覺到自己雙頰發(fā)燙……

    快走吧，別再說了。

    沒想到桂芬非但不走，反而跟魏檗和方成功說：“我去把電機(jī)給你們提出來?！?/br>
    “啊，不……”不用。

    魏檗攔沒攔住，跟方成功像兩根木樁杵在巷子里。

    不一會兒桂芬提著電機(jī)出來，到魏檗跟前，把電機(jī)放在地上。她跟魏檗說：“吳大姐最好臉面，今天的事情，你們當(dāng)不知道吧?！?/br>
    第21章

    ◎不是人◎

    魏檗點(diǎn)點(diǎn)頭。

    不知怎的，她眼眶有些發(fā)熱。

    在自己最難堪最尷尬的時候，還能考慮到她人的臉面和感受，魏檗不相信桂芬和侯老頭有超出法律和道德的關(guān)系。再說，她剛剛吃瓜知道，桂芬最難的時候，都靠自己把兩個孩子拉扯大。

    現(xiàn)在孩子長大成人，能干活掙錢了，桂芬再找姓侯的干嘛？圖他年齡大？圖他不洗澡？

    魏檗滿心憤懣想罵人，為了掩蓋情緒，她彎腰去提小電機(jī)。

    一動不動。

    嗯？

    魏檗鉚足了勁兒，再用力一提。

    離地不到一公分，下一秒，砰，砸在地上，塵土飛揚(yáng)。

    呃……這就很尷尬了。

    “怎么這么沉？！”

    方成功說：“本來就很沉啊，得有小一百斤吧。”

    “小一百斤？！”魏檗驚了：“那桂芬單手提過來輕輕松松？！”

    “要不咋說寡婦不易呢?！?/br>
    方成功說完去提小電機(jī)，他提小電機(jī)的樣子，魏檗看著，也沒桂芬顯得輕松。

    “寡婦家里沒男人，什么活都要自己干。再沒力氣的人，也會練出一把力氣。不然要被人欺負(fù)死?！狈匠晒φf：“侯老師。呸，侯慶有這么欺負(fù)人家，真不配當(dāng)老師?！?/br>
    魏檗忍不住罵道：“還老師，人都不配！不是人！”

    “垃圾！禽獸！豬狗不如！”

    魏檗和方成功罵了侯慶有一路。

    等到傍晚用完電機(jī)還回去的時候，侯慶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穿著干凈整潔的灰白色襯衫，帶著寬邊眼鏡，就著天光看報紙。

    看到二人進(jìn)來，并沒有起身，只是面容嚴(yán)肅的朝方成功點(diǎn)點(diǎn)頭，叫他老婆出來待客，自己的目光又落到報紙上。

    屮屮屮屮屮！

    魏檗被侯慶有的作態(tài)惡心壞了。

    如果她沒有看到早上那場鬧劇，她初見侯慶有此時的表現(xiàn)，一定會認(rèn)為他是古板、嚴(yán)肅的端方君子，必定會猜測他們夫妻感情和睦。

    這人是怎么做到跟沒事兒人一樣，毫無愧色的叫老婆干活的？是怎么做到依舊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教導(dǎo)主任模樣，看不起跟田地打交道，滿身泥土的方成功的？！

    無恥！無恥！太無恥了！

    魏檗垂下眼，她在思考找人給侯慶有套麻袋，揍他一頓的可行性。

    老頭兒年紀(jì)不小了，揍狠了萬一出事兒，不合適。

    正想著，她聽見溫雅慈祥的女聲，問她們，“天氣熱，進(jìn)屋坐坐喝杯水吧?！?/br>
    “不了?！蔽洪尢鹧?，看向來人。

    離近了看，吳老師雖然依舊優(yōu)雅浸，但精神卻憔悴不堪?？粗麄儯麄冋f話時，有一種明顯得緊繃感。

    “吳老師?！蔽洪迣先苏f：“昨天來還電機(jī)的人可能忘了跟你說，現(xiàn)在河灘村的地澆得差不多了，我們商量著不那么早打擾你們，每天上午十點(diǎn)左右拿電機(jī)?！?/br>
    魏檗裝作不好意思，問：“昨天沒給你們說，結(jié)果我們今天上就過來得晚，在巷口遇到一個大姐提著電機(jī)要給我們送過去。是不是勞您等了很久？實(shí)在不好意思?！?/br>
    “沒有沒有?！?/br>
    魏檗看到吳老師明顯松了一口氣，身上的緊繃感一下子松懈了很多。

    “最近天熱，我們起得也不早。”吳老師的笑有了些許實(shí)質(zhì)，“到我家來串門子的鄰居熱心腸，怕悟了村里的事?！?/br>
    “沒有勞您久等就好?！?/br>
    魏檗握住吳老師的手，吳老師的手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依舊指尖冰涼。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盡力維護(hù)這位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老人一地雞毛一樣亂糟糟晚景的小小一點(diǎn)體面。

    “我們明天再來。您留步?！?/br>
    魏檗出了吳老師家門，連罵侯慶有的心情都沒了。

    一路上，只剩方成功嘮嘮叨叨罵個不停。他跟魏檗說：“侯慶有這死老頭子，當(dāng)教導(dǎo)主任的時候，我們找相好的牽手都不讓，他自己竟然踹寡婦門?！?/br>
    “我們套麻袋揍他一頓吧。”魏檗突然停下來看向方成功。

    “啊？”

    方成功愣了神，還沒反應(yīng)過來，魏檗自己先搖搖頭否了。

    “不行，他年紀(jì)太大了，萬一有個好歹，還要吳老師伺候。”

    方成功反應(yīng)過來了，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撓撓后腦勺，跟魏檗說：“魏科長，要想整侯慶有，還是有辦法的?！?/br>
    “桂芬家兩個半大小子，就不是好相與的善茬?！狈匠晒φf：“我再找?guī)讉€半大小子，讓他們看見侯慶有就用坷垃磚頭砸他。半大小子們勁兒大，竄得還快，有侯慶有受的。”

    魏檗噗嗤一下笑出聲。

    未成年人對陣?yán)项^子，這算什么？魔法對轟？

    “對，就讓小子們砸他，讓他臭大街！”

    此言一出，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過了幾天，魏檗又到河灘村的時候才知道，方成功真的偷偷鼓動了好幾個半大小子砸侯慶有。

    作為農(nóng)村最不安定因素，有人帶頭，沒幾天功夫，村里半大小子們不論知道原因的，還是單純圖好玩的，人人見了侯慶有低頭尋摸磚頭坷垃。侯慶有開始還氣得罵，后面連門都不敢出了。

    魏檗再帶人去還電機(jī)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見到侯慶有，他家里多了個三十多歲，和吳老師面貌相似的女子，吳老師臉上也有了真實(shí)的笑意。

    吳老師給魏檗介紹：“這是我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