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金老忽然伸手攔?。骸扒衣?。”

    秦觀自從服了藥，頭疼緩解了許多，暴躁的脾氣也改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既溫和又有禮：“不知大醫(yī)仙還有何事？”

    在鄭院長和金老眼里，秦觀總算有侍郎該有的風度。

    金老不緊不慢：“崔盛手術(shù)后第九日，正是身體恢復的重要階段，需要保持平靜的心態(tài)?！?/br>
    秦觀隱約感覺到一絲逐客的意味，但來都來了，總不能就這樣回去吧，又說：“醫(yī)仙，上山看望妻兒，還請放行?！?/br>
    金老還是不同意，全院的醫(yī)護在崔盛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決定不能在今天功虧一簣：“崔小郎君與崔五娘，都在恢復的緊要關(guān)頭，再過幾日等病情平穩(wěn)，傷口恢復好，自然可以下山。”

    秦國公怎么也沒想到，好不容易上一趟飛來峰，卻攔著不讓進，而兩位大醫(yī)仙對秦觀非常不滿，想來之前可能鬧得不愉快。

    正在這時，有熱鬧必須看的魏璋，又神龍擺尾似的出現(xiàn)了：“見過秦國公，見過侍郎大人?！?/br>
    秦國公從骨子里看不上整日游手好閑的“閑散魏七郎”，被金老攔下本來就不高興，結(jié)果現(xiàn)在還有個魏七隨便插嘴：“你是何人？”

    魏璋毫不在意：“秦國公，秦侍郎上次大鬧急診，半夜怪叫驚醒崔盛……對崔五娘惡言相向……飛來醫(yī)館不歡迎這樣的病人家屬，請回?！?/br>
    秦國公簡直不敢相信，看向秦觀，厲聲問：“這是真的？”

    秦觀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知子莫若父，秦國公立刻知道這些都是真事，怒氣上臉，一甩衣袖：“你站在外面，我進去！”

    秦觀特別小聲：“阿耶，兒是上山還藥盒，并且開新藥的，不然會斷藥的?！?/br>
    “飛來醫(yī)館的醫(yī)仙們說，這藥不能隨便停，必須每日按時按點吃?！?/br>
    鄭院長拿胳膊肘撞了一下金老，稍微一指門診方向。

    金老立刻會意：“既然如此，秦侍郎，秦國公請進！”

    一行人浩浩蕩蕩，被金老和鄭院長帶去了門診，早有大郢譯語人上前，把秦觀帶去了內(nèi)分泌科。

    而秦國公急著看兒媳和嫡長孫，只能指望金老松口：“大醫(yī)仙，我兒子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生病以后，常常會大發(fā)脾氣，有時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br>
    “我只是想見崔五娘和盛兒，再問一問其他事?！?/br>
    正在這時，崔五娘坐自動扶梯下到一樓，怎么也沒想到會看到秦國公，一時間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對？

    秦國公熱情地迎上去：“崔五娘，盛兒近來身體如何？阿翁很是掛念，特意上山來探望，備了無數(shù)禮物感謝飛來醫(yī)館?！?/br>
    崔五娘知道秦國公對自己的好，但也知道他上山為的是崔家助力和崔盛，認真行禮后，特別平靜地說出事實：

    “秦國公，奴已經(jīng)簽了和離書，盛兒也改姓了崔，從此以后，秦崔兩家再無瓜葛。”

    秦國公氣得滿臉通紅，之前在國公府數(shù)次頂撞自己，不讓盛兒繼續(xù)喝藥，這樣的性子如何當好一家主母，但看到大廳的醫(yī)護們，秉持家丑不可外揚，仍然和顏悅色地勸。

    崔五娘不得不再次申明立場：“等盛兒康復以后，奴會下山辦好和離事宜，盛兒也會跟著奴住在崔家?！?/br>
    秦國公萬萬沒想到在飛來醫(yī)館，崔五娘竟敢當眾說出這樣的話，斥責的話脫口而出：

    “你們崔家到底是怎樣教養(yǎng)女子的？”

    “怎么可以威逼郎君簽和離書？！”

    崔五娘這些日子在飛來醫(yī)館，重新找回了自信，覺得這種口舌之爭毫無意義，轉(zhuǎn)身就走。

    第91章 人在做，天在看

    崔五娘突然轉(zhuǎn)身：“秦國公, 奴的阿耶品級與你相當，奴的阿娘是誥命夫人，奴的阿兄們都是將軍, 崔家的家教如何, 容不得你批評！”

    如果是平時, 醫(yī)院的醫(yī)護們大概率聽不懂這些，可偏偏今兒是譯語人全面鋪開的第一日，每個都非常稱職地同聲傳譯。

    醫(yī)院的醫(yī)護們女性居多，聽完翻譯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放肆！你怎么敢？！”秦國公腦袋嗡嗡的。

    崔五娘一改平日的溫良恭儉, 直視秦國公：“我上過戰(zhàn)場，舞得了雙劍，寫得書法，出嫁時皇后按公主制添妝, 我為何不敢？！”

    “自從我嫁入秦家，尊敬長輩, 體恤孤寡，教養(yǎng)兒子，侍奉公婆，做得無可挑剔, 我憑什么不敢？！”

    “倒是你們秦家的家風差勁得很，子嗣眾多卻毫無擔當，女子出嫁后仍回家橫豎挑撥, 還覬覦皇后貴妃給我的賞賜……整日地欺軟怕硬，一家子成天的勾心斗角?！?/br>
    “秦國公你在朝堂之上的名聲極好，也不知道子女為何是這等模樣？”

    “莫非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秦國公被氣得后退了三步, 伸手指向崔五娘：“你，你, 你……”

    崔五娘呵呵：“秦國公，這么點話你就受不了了？在我眼疾時，你和秦侍郎兩人是如何對我的？怎么？貴人多忘事么？”

    以前崔五娘嫁入秦國公府以后，每次發(fā)生爭執(zhí)，尤其是有外人在旁時，她必定低頭，“識大體”三個字是阿娘再三的教誨，不能讓旁人瞧了笑話。

    因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br>
    秦國公氣急敗壞：“你這個……”

    可惜，話剛出口就被打斷。

    皇后扶著女官的前臂走進門診大樓：“秦國公，這里是飛來醫(yī)館……成何體統(tǒng)？”

    秦國公再怎么氣，一見到皇后立刻行禮，行禮完比后迅速收斂，老jian巨滑地改變策略：“皇后殿下，秦盛是秦家嫡長孫，豈有隨意改姓的道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崔五娘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我偷偷減了藥量，秦盛早死了！只記得他是你家嫡長孫，無非是其他的不成器，上不了臺面！”

    秦觀去內(nèi)分泌科測了血壓，又領(lǐng)了單子到一樓的抽血大廳做檢查，然后就看到崔五娘對自己的親阿耶出言不遜。

    秦國公府的顏面被扒得干凈，秦觀惱羞成怒，沖過去就要對崔五娘動手。

    崔五娘早有察覺，借力打力，一個過肩摔，秦觀摔得特別難看，還滑得好遠：“就你也敢和我動手？”

    皇后望著秦觀咬牙切齒地爬起來，兩眼血紅得恨不得要撕了崔五娘：“秦侍郎，本宮真心疼愛的崔五娘，出嫁時按公主制添妝的貴女，你們秦家竟敢如此輕賤？”

    秦侍郎一驚，立刻低頭。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魏璋走到電子屏前：“皇后殿下，再讓您瞧一個飛來醫(yī)館專有的……保證您沒見過的……”

    皇后知道魏璋主意多，而且現(xiàn)在也清楚，他根本不是什么閑散魏七郎：“本宮等著。”

    魏璋拿出一個手機，用藍牙連接電子屏，找出視頻，然后環(huán)顧四周：“來一個譯語人?！?/br>
    大型電子屏上播放一個視頻，是中醫(yī)科安主任與中醫(yī)科醫(yī)護討論秦家藥方的場景，很明顯這算是教學視頻——

    中醫(yī)醫(yī)生們圍在一起翻看藥方，順便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安主任，這組藥方傷肝?！?/br>
    “這組藥方傷腎?！?/br>
    “他真的喝了這么多藥嗎？按說墳頭草都半人高了?！?/br>
    魏璋把這段討論視頻放完，譯語人也同聲傳譯完畢，秦國公和秦觀的臉色變了又變。

    崔五娘是后來才上山的，皇后上山就更加后面，都是第一次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

    魏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插話：“秦國公，這不算什么，真的，你真該看看當初秦觀大鬧搶救大廳的瘋癲模樣，要不是這里醫(yī)術(shù)了得，秦盛就死第二次了。”

    秦觀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認錯，大聲呵斥：“你胡說?！?/br>
    魏璋一伸手，又點開另一個視頻，這個視頻的主要位置是金老，而后面就是秦觀與崔五娘和離時場景——

    “和離是嗎？好！你阿翁死了！你阿兄們都在邊關(guān)！你快瞎了，去年又撞壞了腿，再不是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美人，離開秦家大宅怎么生活？靠你那些不中用的女卒嗎？”

    “阿耶，您放心，阿娘有我。”

    “你這個不孝子，你說什么？！我與你阿娘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阿耶，現(xiàn)在的我身體也折損了，還有那樣的病，是國都城的笑柄，對秦家聯(lián)姻沒有任何益處，何必假惺惺地留我？”

    “你們離開秦家等著流落街頭嗎？我們秦家可丟不起這個人！”

    “按大郢律令，和離后的女子帶走自己的嫁妝，與夫家再無瓜葛。我這個廢物跟阿娘姓就是了，保證不丟秦家顏面?！?/br>
    視頻的范圍之外又傳來聲音：“秦侍郎這意思，是秦家舍不得崔家阿兄們手中的軍權(quán)？”

    “胡說！”秦觀拿起和離書接過崔五娘手中的筆，署上自己的姓名與日期，連筆帶紙都扔到地上。

    秦國公和秦觀也是第一次見、第一次聽，震驚了足足十秒才回過神來，飛來醫(yī)館的物品實在太可怕了！

    秦國公在眾目睽睽之下，老臉都沒地兒擱。

    秦觀既想不明白，自己一家三口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大屏上，更不明白，這是怎么做到的？

    譯語人努力翻譯，飛來醫(yī)館的醫(yī)護們聽明白以后，看向秦國公和秦觀的眼神都帶著鄙夷，看來從古到今，渣男都如出一轍。

    秦國公抬手就給了秦觀響亮的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你這樣的混帳出來？秦盛是秦家骨rou，又是嫡長孫，你怎么可以不付他的診費，你怎么當阿耶的？”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秦觀立刻跪下：“兒知錯，當時只是怒氣上頭……”

    秦國公抬手又一巴掌：“一日夫妻百日恩，崔五娘是侍奉到你阿娘去世的賢妻，即使得眼疾，即使和離，秦家都應(yīng)該支付所有花銷……”

    秦觀左右臉上都有手指印，臉火辣辣地疼，卻不敢爭辯。

    魏璋笑而不語，這段視頻是護士長在護士站里錄的，只是單純地拿來當聽力考試。

    視頻是魏璋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后來才知道，飛來醫(yī)館幾乎人人都有的手機，錄了不知道多少大郢人的日常。

    原因都是要學大郢語，練聽力。

    當初拍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學習視頻還被開發(fā)出了新功能。

    就像常說的“人在做，天在看”，現(xiàn)代社會卻是“人在做，天眼在看，天網(wǎng)在找?！?/br>
    事實上，魏璋不止發(fā)現(xiàn)了手機的錄音和錄視頻功能，還發(fā)現(xiàn)了醫(yī)院各處的監(jiān)控，這些稱為什么？

    鐵證如山！

    尤其是清晰度還不錯，一目了然，能少聽很多詭辯。

    不論給太子看，還是下山送到京兆府做陳堂證供，絕對能令人信服。

    秦國公這時覺得所有的眼神都帶著鄙夷，所有人都在議論秦國公府苛待兒媳……而一切都因為……自己有許多子嗣卻無人能堪大用。

    本來這次上山要是說和崔五娘，并帶回康復的秦盛，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秦國公望著跪得端正的秦觀，長嘆一口氣，然后向崔五娘與皇后承諾：“崔五娘，你和盛兒在飛來醫(yī)館的花銷，都由秦國公府結(jié)算?！?/br>
    “五日內(nèi)，必定籌集油面糧油上山，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