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搓著雞皮疙瘩，眼睛倏地一亮：“真的？”

    “真的，比真金還真?！泵现卜鲎∷募绨?，調(diào)轉(zhuǎn)方向，輕輕把人推出了廚房，“鍋都要被你問糊了。去，外面等飯吃?！?/br>
    容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沒再鬧騰，很耐心地坐在院子里等飯。

    日子就這么平靜如水地一天天流淌過去。

    經(jīng)年積攢在心里的怨恨日漸淡忘，吞吐著戾氣的陳舊傷疤被悄然掩去，似乎已經(jīng)彌合痊愈，像糊了一層紙，再一筆筆涂抹上明艷的顏色。

    乍看之下也花團(tuán)錦簇，明艷熱烈。

    可惜紙終究是紙，脆弱得經(jīng)不起一點(diǎn)風(fēng)雨。

    -

    今年初秋的雨來得有些早，山路被浸泡得泥濘又潮濕。

    容昭坐在樹下，身上未沾泥水，周身隱隱泛著一圈靈力的光。

    他低著頭，專注地整理著繞指柔，一根一根地將纏繞在指尖的細(xì)絲捋開，就像殺人前要把刀磨快一樣。

    遠(yuǎn)遠(yuǎn)的，孟知凡撐著一把青傘，深一腳淺一腳地找了過來。

    “容昭——”

    容尊者一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撤掉了遮雨靈力，等孟知凡走到近前，起身問道：“你怎么來了？”

    “下雨了，不放心你?！泵现矊阏谠谒^頂，垂眸看了看他手里的細(xì)絲，“要出門殺人？”

    “嗯?！比菡涯笃鹨唤莿倓偱獫竦囊聰[，不太熟練地岔開話題，“我衣服臟了，先回去換?！?/br>
    孟知凡看穿了他的把戲，笑了一聲，沒戳穿他：“好。”

    回到淬玉居，孟知凡找了套干凈的衣服給他。

    “要去殺什么人？”

    “仇人?！?/br>
    在容昭口中，要?dú)⒌亩际浅鹑恕?/br>
    孟知凡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沒有做聲。

    容尊者向來不善揣測(cè)沉默背后的意義，也從不揣測(cè)。今日不知怎地，突然敏感起來。

    他敏銳道：“你不喜歡？”

    孟知凡斟酌了一下字句，搖頭道：“談不上喜歡厭惡?！?/br>
    這一年里，他斷斷續(xù)續(xù)聽聞關(guān)于容昭過去的只言片語，沒覺得天煞孤星并沒有傳聞那樣的可怕，只覺得可憐。

    他也知道容昭為何不斷地殺人。

    目之所及皆是厭憎，這世間的善意對(duì)容昭無比吝嗇，更是以無窮的惡意將他流放于塵世之外。

    容昭心里有恨，便覺得世上人人面目可憎。

    光想想就令人心疼。

    但這不是他的錯(cuò)。孟知凡想。

    至少不是他一個(gè)人的錯(cuò)。

    容昭卻會(huì)錯(cuò)了意。

    他莫名煩躁起來，一甩袖子，用繞指柔捆住孟知凡，再一勾手指，猛地將人拽了過來。

    “你覺得本尊者殺孽太重？”一聲悶響，他將孟知凡重重地抵在門板上，冷然的嗓音中透著一絲急于澄清的迫切，“你以為為何沒人敢來淬玉山搶你？本尊者殺了許多人，白骨壘成尸山，才有了這么一塊清凈之地。你住在這里，既不用搶也不用殺人，要什么就有什么，卻來與我說這些虛仁假義，和那些人……”

    容昭頓了頓。

    他覺得孟知凡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不可以這么說。

    沒有比孟知凡更好的凡人了。

    這么一想，容尊者更加煩躁了，眼神逐漸陰郁。

    “我知道，我都知道，”凡人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fā)，“所以也不覺得你殺孽重。容昭，你先放開我?！?/br>
    容昭依然擰著眉，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殺殺殺殺的戾氣。

    纏在身上的細(xì)絲卻老老實(shí)實(shí)撤去了。

    孟知凡揉了揉手腕，低頭去吻他。

    容昭想躲開，又被捏著下巴捉了回來。

    喉結(jié)被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容昭下意識(shí)張嘴，發(fā)出一聲氣音似的輕嗯，接著嘗到了孟知凡的味道。

    甜的，似乎剛吃過什么點(diǎn)心。

    “容昭，”孟知凡吻著他，將他抱到床上俯身壓住，在耳邊輕聲訴說道，“我沒覺得你不好。從來沒有?！?/br>
    他沒說太多。因?yàn)樘珡?fù)雜的，容昭也聽不明白。

    這句容昭聽懂了。

    他伸手勾住孟知凡的脖子，仰頭回吻，用牙齒撕磨著，直到嘗到令人滿意的甜腥味。

    但還覺得不太夠，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孟知凡口中聽到什么。正思索著，忽然腰間一輕，腰帶被扯開了。

    帳幔不知何時(shí)垂了下來，光線驀然昏暗，孟知凡親著他微顫的睫毛，又落在唇上，輾轉(zhuǎn)深入。

    在一起兩年，誰也未曾直白地吐露過愛意。

    耳鬢廝磨時(shí)的喘息，情到濃時(shí)的擁吻，一起渡過的日日夜夜……所有的所有，似乎已經(jīng)不需要再用言語來表達(dá)愛。

    看來還是要的。孟知凡想。不然某人會(huì)十分不安，暴躁到亂咬人還不自知。

    他攬著容昭的腰，按住腰窩揉捏兩下，低聲道：“容昭，我……”

    容昭被親得有點(diǎn)迷糊，冷不丁被捏了捏腰，倏地回神，攏住衣襟推開他，正色道：“今天不行。我趕著去殺人?！?/br>
    被打斷的孟知凡：“？”

    “現(xiàn)在就得走，大概十天后回來?！?/br>
    容尊者絲毫沒有意識(shí)到這個(gè)理由非常之離譜，也沒細(xì)想過自己打斷的究竟是什么，重新系上腰帶，匆忙補(bǔ)了句：“回來再和你做?！?/br>
    接著“唰”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邊。

    孟知凡：“……”

    第13章 無情道破

    容昭要?dú)⒌某鹑耍耸浅帻埳降涅i尊者，也是容昭證道飛升前要?dú)⒌淖詈笠蝗恕?/br>
    這鵬尊者止步于證道，碌碌無為已經(jīng)快兩百年了，境界呢也不是那么圓滿，按理說五年前容昭就能要了他的狗命，但偏偏留他到了今年。

    容昭算過了，今日出發(fā)，從淬玉山到赤龍山，正好趕在九月十九那日殺了他。

    至于為何非得是九月十九，還要從三十年前的恩怨說起。

    -

    三十年前，九月十九。

    彼時(shí)容昭剛摸到無情道的門檻，揣著那本新鮮熱乎的心法離開深山老林，途徑赤龍山。

    鵬尊者正在舉辦壽宴。

    對(duì)于修士來說，生辰這種東西早已無關(guān)緊要。偏偏鵬尊者好面子，十分熱衷此事，每隔十五年舉辦一次小壽宴，三十年辦一次大壽宴，廣邀天下修士。

    尊者嘛，大家都樂意給幾分面子，哪怕是有私怨的賓客，也不會(huì)輕易在壽宴上鬧事。

    因此鵬尊者的壽宴總是熱熱鬧鬧的。

    容昭離群索居，哪知道什么壽宴，見赤龍山如此熱鬧，只當(dāng)是修真界的尋常盛事。

    他御劍路過山門的時(shí)候，受到了鵬尊者弟子的熱情招呼。

    年輕的小修士不認(rèn)得他，只知道自家?guī)煾傅膲垩鐝V邀四方，誰都能去。

    正巧容昭有些渴了，又難得受了邀請(qǐng)，便收起繞指柔，很有禮貌地走完了那一百九十九級(jí)臺(tái)階，來到了壽宴門口。

    他的身影出現(xiàn)的剎那，熱鬧的壽宴靜了靜。

    接著便是一陣竊竊私語。

    “他怎么也來了？”

    “鵬尊者證道在即，怎么偏偏有煞星上門，不吉啊……”

    “……天煞孤星……還來壽宴……”

    “晦氣……”

    坐在主位的鵬尊者陰沉著臉，一言未發(fā)，尤其是聽見“證道在即”四個(gè)字，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

    他冷冷地盯著容昭，指望這小子能自己意會(huì)，然后自覺滾蛋。

    容昭毫無所覺，還臨時(shí)在儲(chǔ)物袋里找了一份壽禮出來，交給了門口的禮官。

    禮官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時(shí)汗都下來了，心虛地覷向鵬尊者，指望這位大人能表個(gè)態(tài)。

    鵬尊者終于開了口：“赤龍山不收你的東西，你走。”

    容昭一怔：“為何？你這宴席不是人人都能來么？”

    鵬尊者：“……”

    少年漆黑的眸子澄澈干凈，透著一點(diǎn)疑惑，和門派里的年輕弟子沒什么兩樣。

    但他所過之處皆有禍?zhǔn)?，是人人厭棄的天煞孤星?/br>
    見這小子一點(diǎn)氣氛也不會(huì)看，讓自己顏面盡失不說，還敢繼續(xù)往里走。鵬尊者頓時(shí)惱火。

    身為尊者，做事不需要顧忌什么，更遑論面對(duì)一個(gè)天棄人厭、不知何時(shí)就會(huì)死掉的天煞孤星。

    他霍然起身，一拂袖子，澎湃的靈力如狂風(fēng)奔涌而出，剎那席卷容昭。

    “天煞孤星也配來本尊者的壽宴??？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