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意外再見

    六月中，她拖著行李箱回到老家，母親做好了她愛吃的打鹵面，端給她，那一刻，她眼圈通紅。

    985畢業(yè)的高材生，回到小縣城，肯定會被人說閑話的，什么犯了事，被退學(xué)，能力差，找不到工作，各種各樣的謠言都會在這個小城鎮(zhèn)蔓延，她不在乎這些，但父母她覺得對不起。

    “自己的選擇，不后悔就行。”

    母親寬慰她，姜瑜嘴里扒著碗里的西紅柿打鹵面，嘴角掛著紅色。

    “回家也挺好的，可以陪在爸媽身邊?！?/br>
    父親倒是有些見識，

    “學(xué)校說給你編制了？要不要送禮？聽說沒有十幾萬辦不下來的?！滨`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dz.

    “不用了吧，劉校長親口答應(yīng)的?！?/br>
    就這樣，姜瑜成了縣城中學(xué)的一名歷史老師。高一的課不算忙，教學(xué)任務(wù)也不重。她有時間就會去看望駱天和他的父親。

    生活很平淡，但她覺得很幸福。因為，上次她去看望他，他笑了，“還有一年，我就能出去了?！?/br>
    “真的？”

    “表現(xiàn)良好，我被減刑了。”

    “那可真好。”

    姜瑜又照常交給他一份信，白雪寫給他的信。

    “她現(xiàn)在在航空公司上班?！?/br>
    “哦?！?/br>
    駱天把信拿在手里，沒有像從前那么激動得打開來看了，因為他知道里面還是那幾句話。

    “等你出來了，我?guī)闳ヒ娝?。?/br>
    “好?！?/br>
    “還要喝你們的喜酒?！?/br>
    “好?！?/br>
    駱天沒有戳破她善意的謊言，他就算出去了，也只是個初中學(xué)歷的混混，什么都不懂，沒有錢也沒有背景，白雪能瞧得上他？

    縣城一中是市重點中學(xué)，校園綠化自然要到位。教學(xué)樓下的綠化帶種滿了帶刺的月季，叫她想起了做花卉種植的駱天的父親。

    “劉校長，咱們學(xué)校的綠化工程是承包給個人做的嗎？”

    “怎么？你要做？”

    劉校長呵呵抽起一支煙，“小瑜啊，有件事要告訴你?！?/br>
    “什么事？”

    “你知道，咱們一中的教師是吃縣里財政的，今年的編制名額滿了，明年再給你辦吧，我記著你呢?！?/br>
    “哦，這樣啊。”

    姜瑜咬緊下唇，小城鎮(zhèn)，個人工作和發(fā)展更是看背景和關(guān)系的。她這才明白，父親說的送禮的涵義。

    “其實，編制沒什么大用處，合同制也是一樣的，社保養(yǎng)老金照樣交的。”劉校長站在窗臺，抬手指著假山下面的那塊地。

    “你不是要種花草嗎？那塊地正在招標(biāo)，招標(biāo)信息就掛在咱學(xué)校的網(wǎng)站上?！?/br>
    姜瑜回到自己的辦公位，拄起腮幫，有點想哭。今年新來的教師，共有五人，三個人有編制，她沒有。她委屈，這五個人，只有她是全國最頂尖的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可她卻連基本工作保證的編制都沒有。

    眼淚，不經(jīng)意間就這樣滴落在備課的教案上。

    “怎么哭了？”

    男人的聲音有點熟悉，姜瑜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水，抬起頭，紅紅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人，她的聲音哽咽著斷續(xù)了。

    “王…詵？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

    王詵笑得那樣自然，趴在辦公桌的隔板上，調(diào)皮地對她眨眼，“我就想知道，你老家到底哪里比京城還好?！?/br>
    辦公室進(jìn)來了人，是今年新入職的趙欣老師，省師范中文系畢業(yè)的，很會打扮和人情世故，姜瑜看到她，就會想起曾經(jīng)的白雪。

    “你就是劉校長說的王詵老師吧？”

    趙欣大方地笑著走到姜瑜的辦公位邊。

    “看來我們高中真是越辦越好，有兩個京城的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優(yōu)秀老師，劉校長該樂開了花?！?/br>
    上課鈴聲響了，“我，我還有課，你們聊。”

    姜瑜不太會講這些場面話，尷尬地說是，然后逃了。

    趙欣見她出了辦公室，也坐回了自己的辦公位，自然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王詵聊。

    “王老師，聽劉校長說，你英文很棒，得過英文辯論賽全國冠軍？”

    “哦?！?/br>
    王詵低著頭，整理著自己的備課文檔。

    “你來了，可是我們縣城學(xué)生的福音，英文教育水平能上一大截?！?/br>
    “沒有沒有，教學(xué)不一樣的，靠經(jīng)驗的?！?/br>
    “王老師，你真謙虛，不像某些人，覺得自己畢業(yè)于名牌大學(xué)，就厲害得不得了?！?/br>
    “啊，有這樣的人？”

    “當(dāng)然有，這個社會什么樣的人沒有呢？”

    趙欣當(dāng)然是有所指，她指得就是姜瑜。她聳聳鼻，嗤笑。這個姜瑜，仗著自己名校畢業(yè)就想不花錢地拿編制，做夢呢吧。她讀的省城師范也不算差，也是要花十幾萬的。

    “對了，王老師，聽說您是京城人？”

    “是?！?/br>
    “土生土長的？”

    “是?！?/br>
    “不要怪我太八卦了，我就是好奇，你一個京城本地人怎么想到來我們這小破縣城工作？”

    好半天，趙欣沒有等到王詵的回應(yīng)，等她抬起頭在看，他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

    趙欣站起身，走近他的辦公位，椅背上搭著他的風(fēng)衣，她去翻看領(lǐng)口的標(biāo)簽［Giio  Armani］，她又拿起他留在桌上的筆，轉(zhuǎn)過筆帽看過牌子，［Mont  Blanc］，又偷偷打開抽屜看到了他的車鑰匙，是四個圈。

    今天的晚自習(xí)沒有安排姜瑜值班，她騎了將近一小時的自行車去看望住在山下的駱天的父親。

    她到的時候，駱天父親正在搬月季花盆。

    “叔，我來幫您?！苯し藕米孕熊?，有些花盆很重，兩個人合力才搬的動。

    “小瑜，我自己能行，你總來幫我，耽誤你的工作。”

    “沒事，我工作不忙?！?/br>
    “哎?！?/br>
    駱天的父親佝僂著背，望望漸黑的天，“等天兒出來了，就好了?！?/br>
    “叔，我們學(xué)校有塊地在招標(biāo)做綠化，我看了看挺適合您的，就種上草坪紫藤和月季就行?！苯ご蜷_院子的水龍頭洗手。

    “招標(biāo)？我就是個做花卉養(yǎng)殖的個體戶，哪里會弄這些?！?/br>
    駱天的父親從屋里拎出一袋蛋糕，塞進(jìn)姜瑜手里。

    “新鮮的，今天才去蛋糕店提著雞蛋現(xiàn)做的。”

    “叔，你留著吃?！苯ぐ训案馔苹厝?，“投標(biāo)書我?guī)湍鷮??！?/br>
    “天兒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他去坐牢那也是他的福氣?！?/br>
    姜瑜回到家已是晚上快10點。

    “教個高一歷史就這么忙，晚自習(xí)也要上。”

    “媽，我這才來，比不上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肯定是要努力的?！?/br>
    “餓了吧，鍋里有蒸餃?！?/br>
    姜瑜的母親指了指廚房。

    姜瑜確實餓了，掀開鍋蓋用手拿起一個就往嘴里塞。

    “對了，學(xué)校的編制下來了嗎？”

    她頓了會兒裝作沒事說，“沒，校長說沒名額了，明年應(yīng)該能辦上?！?/br>
    “你就是傻，都說了要送禮，你不送，有的是人搶著送。”

    客廳里傳來母親嘮叨抱怨的聲音，姜瑜心里越發(fā)難受了，理想第一次被現(xiàn)實的利刃劃了一道疤。天真，單純，在社會里就是傻子的標(biāo)簽。而她確實是個傻子，為了駱天那個坐牢的男人回老家，腦子就是不正常的。

    就在她嘴里嚼著第三個餃子的時候，母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旁邊，眉眼間流露出異樣。

    “你同學(xué)有個叫駱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