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的事情?！贝彘L安慰她說, “誰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 小問題而已?！?/br>
    “村長小時(shí)?候也被人騙嗎？”

    “嗯。誰不是呢？”

    “村長也會(huì)被人騙啊?！备８]忍住, 撲哧一聲?笑了一下??？尚^之后，還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

    她還是很?害怕。

    從小到大，村子里的大人都告訴她, 不要和外面的人來往, 更不要帶外面的人進(jìn)入村子。

    今天這兩個(gè)壞蛋來了，不會(huì)要干什么壞事吧？

    到時(shí)?候, 她不就是村子里的大罪人了？

    想到這里，福福的淚水根本止不住。

    村長不停地安慰著她，溫聲?溫氣的，也不搭理謝青靈他們，仿佛是沒看到他們一樣。

    見此，謝青靈幾人也就安靜站著, 不說話?。

    村長帶著一個(gè)小孩半道攔截，明顯是有所準(zhǔn)備。

    對(duì)方態(tài)度未明，依舊難辨是敵是友。

    不過既然他未亮兵器, 謝青靈這邊也不會(huì)主動(dòng)挑起事端。既然村長不理會(huì)他們，把他們當(dāng)空氣，只是去哄這個(gè)叫福福的小女孩，那就只等便是。

    過了好一會(huì)兒, 福福終于停止了哭泣，稀里嘩啦的淚水止住了。但紅著鼻頭的她還在語氣抽噎地向村長懺悔自己的錯(cuò)誤。

    村長從火堆里扒拉出一個(gè)烤得焦黃的紅薯, 拿了樹葉包起來，遞給她：“好了，快回家吧。今天的事情別和其?他人說，聽話??！?/br>
    “我知道了，村長?！?/br>
    福福雙手捧過微燙的紅薯，還想再說什么，但最?終沒有再說話?，直接跑開了。臨走前，還狠狠瞪了謝青靈一眼。

    看樣子，已經(jīng)算是和謝青靈“結(jié)仇”了。

    謝青靈別開眼，一臉無辜，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福福走后，村長才正眼看他們。

    孩子走了，可以談?wù)铝恕?/br>
    沒等謝青靈他們說話?，村長直接問：“部門的人，你們找我們做什么？”

    開門見山，沒有一句廢話?。

    謝青靈沒有回答村長的問題，而是先行表達(dá)了自己的歉意：“對(duì)不起村長。事出有因?，我們才會(huì)突然造訪，不是故意打擾。會(huì)跟著福福過來，也是沒有辦法，只能出此下?策，我很?抱歉?！?/br>
    村長擺擺手，似是沒有一絲聽下?去的耐心。

    他半闔上眼，疲憊道：“行了，別說了。我不管你們是怎么來的，又是為?什么來的。回去吧，不要進(jìn)入村子，也不要讓人知道你們來過。今天我就當(dāng)作沒有見過你們，大家就此別過?！?/br>
    “看在我們曾經(jīng)的情誼上，請(qǐng)不要把我們現(xiàn)?在的棲息地說出去，讓我們保持現(xiàn)?世的安寧。我已經(jīng)是一把老骨頭，折騰不動(dòng)了，不想再搬遷了。”

    村長扒拉地上的火堆，把烤熟的紅薯扒拉出來，罩上樹葉，包裹起來。

    余下?的，用灰燼掩埋。

    顯然他打算簡單粗暴地結(jié)束今天晚上的會(huì)面，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謝青靈抿抿唇，又一次感到了棘手。

    這種棘手的感覺和找不到不夜天的位置時(shí)?的感覺不一樣。多了種無力感。

    她知道要說服不夜天伸出援手這件事不好辦，但沒想到會(huì)這么難。

    一見面，來意都沒說，對(duì)方直接拒絕了。

    甚至還特意守在村口不讓他們進(jìn)去，明顯是不想讓不夜天其?他人知道部門的人來過。

    這是防著他們啊。

    那一瞬間，謝青靈腦海里閃過許多想法。

    燒紅的火堆被澆下?了第一抔泥土，蓋住了一部分明亮的光源，光線一下?子暗下?去不少。

    謝青靈知道，她必須得說點(diǎn)什么了。

    “村長，雖然很?冒昧，可是，請(qǐng)讓我把話?說完?！?/br>
    也不管村長回話?，謝青靈立即道：“這次我們來到不夜天，是來求救的。如?今部門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舊日王城隨時(shí)?可能被十一方攻克。我們……我們的伙伴死了很?多。我們希望——”

    “炊煙升起來了。你們快走吧，我要回家吃飯了。再不回去，老婆子就會(huì)出來找我?！贝彘L看向遠(yuǎn)處，不停地?fù)]著手，不打算聽。

    他看上去很?疲憊。

    剛才哄福福的時(shí)?候，他笑著，很?溫和，臉上的皺紋深深陷下?去。如?今不笑了，但因?為?光線暗了，皺紋的褶子反而更深，看上去更老了。

    王孫花花跟著說：“村長，我是科技研發(fā)部的部長，我見過您寫?的卷宗，看到您幾十年前在部門留下?的筆記。我們很?感謝不夜天的幫助?？梢哉f，部門就是在你們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萍佳邪l(fā)部也有不夜天的心血，如?果……如?果舊日王城被攻破，所有的心血都?xì)в谝坏?。您真的忍心嗎？?/br>
    聽了王孫花花的話?，村長面色微動(dòng)起來，嘴唇半張，好像在回憶著什么。

    半晌過后，村長把手里的土放下?，不打算埋火，而是繼續(xù)蹲坐在火堆旁邊，烤起火來。

    不打算走了。

    謝青靈他們也圍著火堆坐下?，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現(xiàn)?下?這個(gè)時(shí)?節(jié)，周遭的氣溫并不低，村長卻還是伸出手去烤著火，閑談似的說道：“人老了，手腳就發(fā)涼，一刻也離不開火，你們要是熱，就往旁邊坐坐?！?/br>
    謝青靈他們沒有動(dòng)作。

    村長嘆了一聲?：“年輕時(shí)?候的事情太遠(yuǎn)，有些我已經(jīng)忘記了。但你們部門的事情，有些我還記得?！?/br>
    “韓彥平死了嗎？”村長忽然問。

    三?人一怔。

    王孫花花應(yīng)道：“沒，身?子骨還算硬朗?！?/br>
    “老家伙挺能活?！贝彘L笑了，“當(dāng)年，他騙了我，讓我把他帶到不夜天。我那時(shí)?候還是個(gè)小孩子，而他已經(jīng)是個(gè)青年了，專門騙小孩，也不害臊。”

    他說著，看了謝青靈一眼。謝青靈若無其?事地稍微往旁邊移了移視線，又若無其?事地移了回來。

    “他一進(jìn)村，就發(fā)表了一番慷慨陳詞的演講，把我們村子里的青壯年鼓動(dòng)得那叫一個(gè)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個(gè)個(gè)都恨不得出去大干一場?！?/br>
    村長的聲?音小了下?去，“很?多人都跟著韓彥平走了。有鑄劍師，也有劍士，但活著回來的人，不多。”

    王孫花花忽然說道：“我們科技研發(fā)部的香堂，供的不是神明。”

    “是不夜天和部門里已經(jīng)殉職的員工?！?/br>
    王孫花花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謝青靈回憶了一下?，確實(shí)是這樣的。比如?醫(yī)藥部供奉的神明，一進(jìn)去就能看到。但科技研發(fā)部的香堂卻不對(duì)外展示開放，是內(nèi)部供奉的。

    原來供奉的不是神明，是逝去的凡人之軀，前輩們的亡靈。

    村長沉默的時(shí)?間更久了些。過了一會(huì)兒，他說：“一開始，我們村子沒有這么小的。那時(shí)?候人很?多，真的很?多。我小時(shí)?候打群架，都能拉幫結(jié)派，鬧一鬧天下?三?分三?足鼎立的架勢。一群人呼啦呼啦從村頭跑到村尾，打個(gè)小型的游擊戰(zhàn)。但是現(xiàn)?在，村子里的孩子越來越少，年輕人越來越少，像我這樣沒什么用的老年人，卻越來越多了。笑聲?和哭聲?，都逐漸少了?！?/br>
    村長瞇著眼睛，往下?望去。

    那里傳來一片片“鐺鐺鐺”的打鐵聲?，有火花四濺的火星子，還有燃起的燈、升起的煙、等待歸家的人。

    “在考慮要不要出世的時(shí)?候，村子里的人商量過一遍又一遍，否決了一遍又一遍?？勺?終讓青壯年們自己選擇去或不去的時(shí)?候，大半的人都站出來了?！?/br>
    “幫助部門，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也不會(huì)后悔?！?/br>
    村長看向他們，“可是孩子，能不能讓我們安穩(wěn)過完現(xiàn)?世？給我們一點(diǎn)喘息的時(shí)?間，就一點(diǎn)時(shí)?間，讓我們好好地繁衍傳承下?去？我們真的……真的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一點(diǎn)折騰了。”

    說到后面，村長眼睛都紅了。

    他身?體后仰，脊背不堪重負(fù)般彎曲著，像一張即將斷裂的弓：“是我沒用??！是我沒用……我無能，我保護(hù)不了大家。我既不能像先輩那樣，鑄出絕世名劍力挽狂瀾，也不能……也不能讓大家活下?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村長看著他們，痛苦不堪地說道，“我們不夜天，世代鑄劍，祖祖輩輩都在鑄劍。鑄劍，是我們一生的修行，是割舍不掉的血脈?？墒恰墒俏覀兝^承的不僅僅是來自祖先的榮光，還有災(zāi)難?！?/br>
    “因?為?劍，我們承受了太多！部門找我們，十一方也找我們！求求你們，晚點(diǎn)再來吧。”

    “盛世則隱，逢亂必出，這是我們的祖訓(xùn)，我知道。是我懦弱，是我沒有覺悟，是我背棄了祖訓(xùn)。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怕了，我是懦夫，都是我的錯(cuò)?！?/br>
    說著他身?形一矮。

    竟然直接跪了下?來。

    嘴唇緊抿但顫抖，像是極力壓抑著哭聲?。

    謝青靈連忙彎腰去扶。

    發(fā)現(xiàn)?扶不起來，于是只能相?對(duì)跪著，誰也不起來。

    重新燃起的篝火發(fā)出噼叭的聲?音，更旺了一些。

    熱，熱得人心頭焦灼，有些難受。

    沉默了大概有一兩分鐘之久，謝青靈終于開口了。

    她說：“村長，我知道再繼續(xù)要求下?去會(huì)顯得我很?冷酷無情，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br>
    “抗?fàn)帍膩矶际且餮?，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想要和平，就必須有人付出代價(jià)?！?/br>
    “部門是遇到了困難，需要你們的支援。可是十一方也快要撐不住了。我請(qǐng)您，請(qǐng)您再次幫助我們，像之前那樣。不要再讓孩子們躲躲藏藏，龜縮在這窄小的一方天地里，終日生活在恐懼當(dāng)中?！?/br>
    “孩子們難道從來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嗎？”她輕聲?問。

    老村長神色微動(dòng)，眉宇間的堅(jiān)持似乎松動(dòng)不少，卻依然沒有完全散去。謝青靈偏過頭去，看著身?邊空掉的地方，說道：“沈懷州，把干將拿來。”

    沈懷州解下?背后用黑布包裹的干將，放在地上。

    第173章

    “這是——”村長眼眸不禁睜大, 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哆嗦著手去摸干將?，把外面?包裹著的黑布拆下來。

    黑布底下，是通體漆黑的劍鞘。

    “是干將?, ”村長怎么會(huì)不認(rèn)得這把劍, 他看著劍鞘上那低調(diào)反著光的黑漆, 這明顯被人反復(fù)擦拭過后呈現(xiàn)出的包漿般柔和的觸感, 他勉力咬住牙，才控制住因?yàn)楹眍^發(fā)?緊而顯得怪異的聲音，“這是干將?, 它?怎么會(huì)在你們手上？那個(gè)?孩子呢？”

    那個(gè)?孩子說的自然就是青如海。

    謝青靈猶豫片刻后, 決定?如實(shí)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