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一共四間房。

    一間是老奶奶的臥室，上面掛著藍(lán)底白花的蚊帳，整個屋子打理得?非常的干凈整潔，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非常愛干凈的老人。

    一間屋子是空的，里面冷冰冰的，沒有人居住的痕跡，里面什么都沒有。

    另外一間，應(yīng)該是小芒的屋子。

    她的房間布置就比較少女一點(diǎn)，有一個梳妝臺，上面擺滿了?各種?落灰的發(fā)箍，樣式各異，還有一些?毛茸茸的小玩具，看上去?特?別可愛。

    床上還凌亂地擺放一件淡黃色的睡衣，床上有股很淡的香味。

    里面什么也沒有。

    還有另外一間屋子，也沒有人住。

    床上已經(jīng)落了?灰，蚊帳掛著蜘蛛網(wǎng)。

    一進(jìn)去?，謝青靈差點(diǎn)就拔劍了?。

    視線盡頭，有兩個人，直挺挺地杵在床頭，一動不動地站著。

    謝青靈屏住呼吸，因?yàn)?屋外滿屋的燭光，得?以看清他?們?的臉。

    ——沒有臉。

    這是兩個紙人。

    紙人的臉是空白的，沒有五官，身體卻做得?栩栩如生。

    它們?和人等高、等大，直挺挺地杵在床頭，衣服男的綠女的紅。

    想來這兩個紙人的衣服一開始的顏色是十分鮮艷的，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有些?陳舊，看來是有了?點(diǎn)年頭。

    不過這里的村民都是瞎子，衣服通通沒什么顏色，倒是不比這兩個紙人鮮艷。

    謝青靈稍微走近了?幾步，腦海中的聲音沒有什么反應(yīng)，紙人只是普通的紙人。

    民間有給逝去?的人做紙?jiān)膫鹘y(tǒng)，這兩個人，可能就是小芒的爸爸mama，不過已經(jīng)去?世了?。

    所有地方都搜過去?一遍之后，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楊八端往后打了?個手?勢，示意該離開了?。

    接下?去?，他?們?還要繼續(xù)查看其他?的屋子，時間并不太多。

    -

    部門的人逐漸走遠(yuǎn)了?。

    燈火通明的屋內(nèi)又重新安靜得?只剩老奶奶自己一個人的聲音。

    “小芒啊，你是不是被什么東西勾魂勾走了?？你再不回來，奶奶就給你叫魂啦。”老奶奶坐在門檻上，手?里還抱著一盞燈，一聲接著一聲叫喚起來。

    “小芒？”

    “小芒？”

    “小芒?！?/br>
    第三?聲后，老奶奶安靜了?下?去?，等了?很久。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老奶奶像是終于認(rèn)清了?小芒沒有回來這個事實(shí)，哭了?一般哽咽了?一聲，緊接著嗚咽哭泣起來。

    她拖長了?哭泣的音調(diào)——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路過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天光光……天光光……”

    帶著哭腔的嗓音，語氣混沌，似念似唱，一連三?遍。

    隨著第三?遍叫魂聲落下?，只聽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院子走向屋內(nèi)。

    “小芒？！是你嗎？你回來了?？”老奶奶欣喜地站起來。

    來人卻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路。

    滿屋燭火，來人的身影印在窗紙上——窈窕有致的身段，垂到腰下?的長發(fā)，貓一樣悠閑從容的步伐。

    燭火把薄薄的窗紙照得?透亮，影子纖細(xì)。這影子身上每一抹線條、每一下?走路的姿勢都美麗極了?，搖曳生姿，只是影子就讓人覺得?她美到不似凡物。

    老奶奶看不見她，只是耳朵循著腳步聲，判斷著對方的位置，瞎了?的眼睛一路追尋過去?。

    “小芒……？”

    影子在窗紙上移動，一路移，最后進(jìn)了?那間空置許久、爬滿蜘蛛的屋子。

    緊接著，兩個立在床頭的紙人被抱了?出來，擺放在院子里。

    屋中的燭火映照著兩個紙人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白凄凄的臉。

    這時，長發(fā)的女人從包里拿出了?兩張紙。

    一張男人臉，一張女人臉，都是笑?著的表情，栩栩如生。

    她把這兩張紙貼了?上去?。沒等到指尖觸及紙人的臉面，那兩張紙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沾了?上去?。

    一沾上去?，兩張臉上被剪出來的那個笑?容都變得?更深了?一些?，嘴角咧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表情活了?，紙人也活了?，活人一般活動了?起來。

    女紙人笑?著，笑?著去?院子的角落里給長發(fā)女搬來椅子。待長發(fā)女坐下?后，男紙人笑?著，笑?著跪下?來，為?她捶著腿。

    一副奴仆的模樣。

    滿臉希冀的老奶奶聽著那道腳步聲進(jìn)屋之后居然又去?了?院子，她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了?。

    “你不是小芒。”老奶奶說。

    院子里，女人的長發(fā)垂落到椅子下?面，修長的、白皙如月的左腿正微微伸展著，享受著男紙人的服侍。

    聽了?老奶奶的話，她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呵呵一笑?。她的笑?聲只是輕輕一響，老奶奶竟然下?意識打起寒顫，整張臉都露出了?恐懼，像是害怕極了?說話的人。

    “老婆子，你居然還在等小芒？”女人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屋內(nèi)。

    老奶奶打著哆嗦往后退，急急忙忙想要拉上門，院子里又傳來女人戲謔的笑?聲。

    “我當(dāng)然不是小芒。小芒早就跑了?，小芒受不了?你，她跑了?再也不回來了??！?/br>
    “什么？外面那么亂，她應(yīng)付不來的?！崩夏棠填櫜簧吓铝?，在空氣中胡亂摸索著自己的拐杖，抓到后就想往外走，但她很快停止腳步，細(xì)細(xì)的一把嗓子尖銳地叫喊起來，“不！你撒謊！你騙我，小芒才不會離開我?。?！”

    “她最討厭你了?，她跟我說最討厭奶奶了?。你又老，又瞎，腦子又糊涂，誰都不喜歡你。你不覺得?你活了?太久了?嗎？你早被掛到樹上去?了??！?/br>
    “你還我小芒，你還我小芒！”老奶奶踉踉蹌蹌地從屋里沖出來，憤怒到想要?dú)⒘?長發(fā)女。

    只是她的眼睛看不見了?，人又老，看上去?哪里像是要?dú)⑷耍糠炊窍袼退?一樣。

    長發(fā)女那雙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睛里不再是令人心動不已的秋波，而是寒霜一樣的劍刃。

    她只是輕輕一側(cè)開身體，老奶奶就撲了?個空，身體重重摔在地上。

    空氣中，咔嚓一聲響。

    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老奶奶趴在地上，半晌沒有起身。

    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長發(fā)女冷冷盯著地面：“老東西，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再找小芒，不要再找小芒！我已經(jīng)容忍你很久了?，你要是乖乖聽話還好?，等你死?了?，我把你裝進(jìn)棺材吊起來，那么多人在樹上陪你，你也不會寂寞?？墒悄闱Р辉撊f不該，不該自己跑出去?，還帶回來六個外鄉(xiāng)人！”

    老奶奶跌坐在地面上，嚎啕大哭：“我不要別人陪，我要小芒。我不找小芒，誰找小芒啊！你快把小芒給我找回來。”

    “小芒，小芒，我的心尖尖。嗚嗚嗚，小芒，奶奶的寶貝，命苦的小芒，你快回來。”

    老奶奶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看來你是真的老糊涂了?，連村子的規(guī)矩都不記得?了??！遍L發(fā)女摸著自己的手?——細(xì)如青蔥的手?指，勻停白凈的骨rou，修剪成漂亮弧形的手?指甲。好?漂亮的一雙手?啊，她癡迷地欣賞著。

    只有當(dāng)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女人那雙美麗的眼睛里才有片刻的平靜與溫和。

    可當(dāng)她偏過頭時，一雙眼里又戾氣橫生，一抬腳，把跪在她身邊給她捶腿的男紙人用力踢翻，“廢物！這點(diǎn)活都干不好?！弄疼我了?你！”

    男紙人滾在地上，不知道疼，只是一骨碌爬起來，爬起來后，他?裂開的笑?容變得?更深了?。

    他?重新給她捶腿，像只已經(jīng)完全?被馴化的狗。

    嚎啕大哭的老奶奶聽著踹到紙人身上那重重一腳，終于從悲痛中驚醒，瑟縮著往后躲，一邊躲一邊念叨著“找小芒”。

    “哆嗦什么？今天我不打你?！遍L發(fā)女吃吃笑?了?起來，“我要?dú)⒛?，因?yàn)?你壞了?村子里的規(guī)矩。殺了?你，你就可以去?找小芒了?。你可真不走運(yùn)，這么晚了?，沒人能救你，今夜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會有人知道。”她一抬手?，漂亮的手?指上，長出了?尖銳細(xì)密的指甲，沖著躺在地上的老奶奶就要刺去?。

    然而沒等她的長爪落下?，半空中飛來一柄鋒利的刀，把她新長出來的指甲齊根削掉。

    黑暗中有一道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身影此時緩緩顯露，一道冰冷的男聲傳來：“要?dú)⑺?，先問過我的刀?！?/br>
    第192章

    這道低沉的嗓音響起來的同時, 那個看起來無人的角落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難以?令人忽視的身影。

    長發(fā)女皺著眉頭看往那個方向，兩只紙人也?隨著她的動作往同樣的地方看去——角落里，只見?一個身體頎長高大的男性?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耳朵, 像是在對?什么人說話?那樣說道：“你們回來吧, 有?人來了?！?/br>
    說話?的同時, 他緩步從角落里走出來。

    燈火照亮了他的臉。

    長發(fā)女的目光變得?陰沉如水。

    哪怕她自詡貌美也?抵不過他那張令人失神的臉。

    嫉妒, 真?是令人嫉妒。

    為什么這么招人的一個人，也?沒做什么特別的偽裝，她之前竟然完全給忽略了？

    他到?底在角落里窺視了多久？

    長著這么好看的臉, 卻對?她下那么重的手。

    她心中的憤怒到?達(dá)了頂點(diǎn)。

    刀刃的觸感?冷得?像冰。

    只差一點(diǎn), 但?凡反應(yīng)沒有?那么快，她的手指就會被削掉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