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沉默，因為現(xiàn)在瀾生已經(jīng)無法冷靜下來了，現(xiàn)在不論他說什么，在瀾生眼里都是虛偽的狡辯。

    但他的沉默，在瀾生眼里就是默認(rèn)，這只讓他更加憤怒。

    他怎能如此理所當(dāng)然？！

    瀾生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認(rèn)識他。

    “其實你早在那時就知道我是喜歡她的，對吧？”

    這是瀾生最憤怒的一件事。

    他那么信任的人！他從小就那么信任一直心甘情愿毫無保留地跟在他身后的人！竟這樣對他？

    “瀾生，你現(xiàn)在是在質(zhì)問我么？”

    “那時，希望我說這些話的，難道不是你自己么？”

    九條到這里已經(jīng)有些不舒服了，那個時候他來找他，他的確是真心為他考慮的。

    他明白瀾生出于各種原因，不希望自己對愛世產(chǎn)生不該產(chǎn)生的感情，所以，他也是按照他的意愿去開導(dǎo)他的。

    而他和愛世之間，是后來才發(fā)生的事。

    瀾生這樣，是反過來怨他多事么？

    “所以，你如今是在怪我把愛世偷走了么？”

    瀾生氣極朝他吼道：“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根本沒有資格和她在一起！”

    “難道，你就不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嗎？難道你忘了你曾經(jīng)也是反感她的嗎？”

    “難道她不是因為冒犯了你這位尊貴的九條少爺才被送到鄉(xiāng)下調(diào)教的嗎！”

    “你對她的不在意表現(xiàn)得那么顯而易見，愚蠢的我甚至擔(dān)心她還會再來糾纏你，弄到最后被嘲笑的依然還是她自己，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勸說她去多做些有意義的事?！?/br>
    “結(jié)果現(xiàn)在，你一句沒那么簡單和膚淺，就能讓一切都過去了？”

    說到這里，瀾生心中怒極，惡心地都要吐出來了。

    因為他竟然這時才發(fā)現(xiàn)。

    九條從沒有對愛世造成過實際上的傷害。

    他沒有怒斥過她，沒有嘲笑過她，甚至都沒有諷刺過她。

    他只是平靜又冷淡地表達(dá)他對她行為的不贊同而已，他甚至從來在面對她的時候都是有禮紳士的。

    自有他的這些“打手”例如他去幫他打抱不平，所以真正傷害她的自然就是他了，他九條的確什么都沒有做。

    怪不得當(dāng)年愛世哪怕從森安回來，對九條依然沒有惡感。

    所以九條自然也能心安理得。

    呵，好虛偽啊。

    可笑他當(dāng)年還總說她虛偽虛榮，還總覺得她匹配不上他的淳樹哥。

    現(xiàn)在看來，她那種算什么虛偽，真正的虛偽是能讓你連話都說不出來的。

    到后面，九條還說了什么，他已經(jīng)沒有聽進(jìn)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他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愛世的家中。

    雖然在九條那里，他發(fā)xiele他的憤怒，但他同樣不明白，愛世到底對九條是什么看法。

    她若是喜歡他，為何還要放棄他們的孩子，可若是不喜歡，為何又愿意嫁給他？

    他們的兩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可當(dāng)看見流產(chǎn)之后身體虛弱的愛世，他覺得他也是虛偽的。

    他想安慰她，卻發(fā)現(xiàn)他竟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什么柔軟的話，現(xiàn)在跑來說這些，她會不會覺得他是來為他崇拜的淳樹哥說話的。

    但愛世見到他卻很高興。

    那時她正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披散著長發(fā)，正接過女仆為她端來的藥汁喝著。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虛弱、脆弱還帶著淡淡的憂郁。

    即便是如此，她再見到他時，卻依然能笑著對他說：

    “瀾生，好久不見?！?/br>
    ……

    這段時間，他會以作為醫(yī)生的身份經(jīng)常來看她，看她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陪她聊天，聊這兩天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她偶爾也會對他說些話。

    她會努力表現(xiàn)得像從前那樣，問他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關(guān)心她了？感覺她都有些不適應(yīng)了，果然她還是習(xí)慣那個整天取笑她的瀾生。

    于是他只好無奈地笑著說：“人會變得呀，現(xiàn)在是實習(xí)醫(yī)生，上面有那么多的前輩壓著，自然就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原來是這樣。”

    “反正我是變了，我還差點做mama了?！?/br>
    “你說，那孩子，會怪我么？”

    ……

    之后，從森安傳來了一個消息。

    誠夫人，在夜里離世了。

    大家在悲傷之余都很擔(dān)心愛世。

    但愛世并沒有大家想象中那樣會悲傷哭到失控，她只是希望能和哥哥jiejie們一同回到森安，處理他們外祖母的后事。

    他們自然答應(yīng)，且瀾生也跟著去了，因為愛子拜托他看著點愛世的身體狀況。

    葬禮上。

    愛世也一直很平靜，她并不是不悲傷，她更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回憶著過去。

    直到葬禮結(jié)束，愛世就來到一個房間，慢慢躺了下來，然后對跟著她進(jìn)來的瀾生道：“這里是我的房間?！?/br>
    “就是在這里，外婆答應(yīng)我，說一定會讓我成為這世上最漂亮的女孩?！?/br>
    “我還特地跟她說一定要比彰子還漂亮才行，因為只有這樣，大家才會聚在我的身邊?！?/br>
    “現(xiàn)在想想，我的愿望許錯了。”

    “當(dāng)初，我應(yīng)該對外婆許愿要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才是的。”

    “這樣，哪怕沒有很漂亮，但我就能不必經(jīng)歷孤單，也不必經(jīng)歷離別，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在我的身邊?！?/br>
    “就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被人欺負(fù)了，都不知道該撲向誰的懷里哭著告狀?！?/br>
    說完之后，愛世就側(cè)過身背對著他，隱隱地哭著。

    但就如她所說，她現(xiàn)在是連能大哭著喊著的對象都沒有了。

    而坐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找遍了身上連給她擦淚的絹帕都沒有。

    就如外婆曾對她說的，并不是誰都能接住她的眼淚的……

    而到了原定返程的第二天。

    愛世再次失蹤。

    ……

    據(jù)后來得到的消息，久生愛世小姐獨自一人來到鐮倉的東慶寺落發(fā)出家。

    那位九條大人最終沒能趕上，被擋在了寺門之外。

    作者有話說：

    第74章 瀾生·姐夫的幼弟11

    要如何改變固有的偏見呢？

    其實也不需要特地做什么, 只需靠漫長的時間就能自然而然地改變。

    只是回想起來，會有些慘烈罷了。

    就如他小時笑話愛世，她長大后想成為九條淳樹的新娘是一件癡心妄想的事, 結(jié)果到后來，誰能想到變成了九條淳樹想和她在一起是一件癡心妄想的事。

    愛世從來就是一個熱情又任性的女孩子, 比起俗世煩惱的庸俗之人, 她往往比誰都能果斷做下艱難的決定，不論是流掉她心里也覺得是無辜可憐的孩子，還是拋棄過往塵緣出家為尼, 她似乎都不怎么猶豫過。

    一如從前她在一眾含蓄羞澀的女孩中也從不遮掩地表達(dá)自己的喜歡和厭惡。

    從前，他厭煩這樣的女孩, 覺得她滿身是被寵壞的驕縱，且自私又虛榮，而今想想，其實虛偽的從來都是他們這些俗世勢利之人罷了。

    曾經(jīng)笑話她是丑陋毛蟲的人，又怎能期望那化繭變成了美麗蝴蝶后的她, 最后能飛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呢？

    就是這樣的她，年紀(jì)輕輕就放棄俗世繁華，選擇落發(fā)出家。

    曾經(jīng)他的母親說她是個與佛有緣的孩子, 那時他還覺得很好笑, 怎么都想象不出來她與佛有緣的模樣。

    現(xiàn)在, 他只覺得無盡的悲傷。

    在森安的那天晚上，她哭過后像恢復(fù)了過來，還有心情笑著對他說其實是她的不好, 當(dāng)年她佛祖面前欺騙了他。

    明明許的愿望是希望家人平安健康而已, 卻對他說是想找個英俊地位高的男人做夫婿, 結(jié)果佛祖偏偏就滿足她戲弄人的這個愿望。

    于是瀾生回想起了當(dāng)年在鐮倉的時候, 年少時的她在佛祖面前閉眼淺笑著，雙手合十虔誠許愿的模樣。

    其實那時的他就被她吸引了，可偏偏在佛祖面前，他也不承認(rèn)，所以佛祖也滿足了他賭氣許下的希望她和他不要再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愿望。

    他不再想要追尋什么正義什么真相，他不會奢望她會喜歡自己，或是甚至是原諒自己什么的，他只是遺憾當(dāng)年為什么他沒能站在她的身后給予她支持，哪怕和她一起對抗所有人也不是站在所有人那邊對抗她一人。

    其實只要想明白這些，就能明白當(dāng)年她為什么會告訴他她只會愛上比起她愛他，而他會更愛她的男人，會愛上即便她殺了人，那愛她的人也愿意為她埋尸頂罪，只會保護(hù)她而不是以正義的名義背叛拋棄她。

    也許她這樣的想法會讓人甚至是曾經(jīng)的他都覺得荒謬，但這不過是她想要的絕對安全感罷了，甚至往深里想，她可能都不曾被人保護(hù)過，一直都是她在張牙舞爪的自己保護(hù)自己。

    而現(xiàn)在，什么假設(shè)都沒有意義了，他什么都改變不了，九條毀了愛世的同時也毀了他。

    緩解這種無解痛苦的方式只能是恨。

    所以他恨九條，也恨從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