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想當(dāng)這個惡人，那就讓她來當(dāng)，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秋風(fēng)吹動窗口的?簾子，月涼如?水，黑夜中只有一道勻稱的?呼吸聲。

    床榻一側(cè)深陷，身后仿似有一道熱源，沈榆忽然睜開眼，好似受驚，“皇……”

    整個人被攬進熟悉的?懷抱，一只大手緊扣著她腰，黑暗中只有鋪天蓋地的?甘松香席卷而來。

    沈榆眼簾微垂，腦袋輕靠在?男人胸口，雙手輕輕抱著他胳膊，依舊一聲不吭，氛圍寧靜祥和。

    “今日歇這么早？”

    耳邊響起低沉醇厚的?男聲，沈榆抬起頭，“嬪妾不知皇上會來，秋日懶倦，頭隱隱作?痛，便就早早歇下了?！?/br>
    握住那只柔若無骨的?小手，男人聲音溫和，“明日讓太?醫(yī)來看看?！?/br>
    女子怔了怔，突然雙手環(huán)抱住他腰，沒來由的?靠在?在?他懷里輕輕啜泣起來，整個瘦弱的?身子也在?輕輕發(fā)顫。

    “為什?么……”她聲音哽咽，“嬪妾待昕文情同姐妹，甚至想要送她出宮，為什?么她還要這樣做……”

    “難道這世間每個人都會因利益而變得不擇手段背棄親友嗎？”

    黑暗中響起女子茫然無助的?抽泣，霍荀輕擁著瘦弱的?人，大手握住她后腦勺，直到下頜處一滴清淚落至他指腹，他眸色漸深，繼而輕輕拭去那滴淚漬。

    “既然不適，這幾日便在?宮里歇著?！彼Z氣柔和，“睡吧?！?/br>
    沈榆眸光微動，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躺在?男人身側(cè)，感受著腰間那只大手依舊緊扣，但并沒有其?他意向。

    霍荀的?防備心太?強，一時半會她難以再進一步。

    可是?不交心，就永遠(yuǎn)只能停留在?寵愛這個層面?上。

    “倘若有一日，嬪妾也變得這般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皇上會如?何處置嬪妾？”她忽然輕聲道。

    下一刻，她又自問自答，“無論如?何，嬪妾也不會做違背良心之事?！?/br>
    腰間的?手又緊了一分?，黑暗中響起低沉的?聲音，“何以叫違背良心？”

    沈榆沉默了一會，語氣篤定，“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br>
    霍荀忽然抬眼，眸中閃過一絲暗涌，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二哥未死之前他似乎也是?這樣想，只是?正邪二字不過是?贏家的?書寫。

    “腦袋不疼了？”

    女子還未反應(yīng)過來，面?前一道黑影放大，所有聲音瞬間被吞沒，腰間的?手也游離而上。

    “皇上……”她無力的?輕吟。

    沈榆目光清明，睡什?么覺，他睡了孩子從哪里來。

    晚風(fēng)吹不散一室旖.旎，夜深露重，只有李長祿靠在?廊下有一會沒一會打著盹。

    一朝慘遭親信背叛，自然是?悲痛萬分?，沈榆向皇后告了假，身子不適要調(diào)養(yǎng)幾日，皇后還特意讓人送來了人參，讓她好生休息，大約也是?給她辦好事情的?補償。

    不到巳時，聽竹就從宮門口接來了張氏，不接不行，不然這一路不知要鬧多少麻煩，她不怕丟臉，但是?不必要的?麻煩能免則免。

    從邁入頤華宮的?那一刻，張氏的?眼睛已經(jīng)瞪的?渾圓，乍一見如?此?奢華的?宮殿，眼里冒著貪婪，心里頭卻?涌出無限怒火。

    自己受苦受罪還斷了一條胳膊，這死丫頭竟然住這么好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哪有這樣的?道理！她也不怕遭雷劈！

    待進入內(nèi)殿，望著那道熟悉的?人影，她立即破口大罵，“你這死丫頭，你知不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你看看我……”

    還不等她上前，聽竹給兩個太?監(jiān)使了個顏色，下一刻兩人就將張氏按跪在?地，聽竹直接上來一巴掌，整個內(nèi)殿都冒出回聲。

    “這里是?皇宮，不是?鄉(xiāng)野市集，看見娘娘要行宮禮。”她眉頭一皺。

    張氏猛地掙扎起來，可哪有兩個太?監(jiān)力氣大，最后掙扎了半天，干脆坐在?那痛哭流涕，“可憐見的?，老娘斷了手，女兒在?吃血饅頭，老天啊！我怎么就養(yǎng)了這么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還不如?當(dāng)初扔河里一了百了！”

    兩個太?監(jiān)也是?面?面?相覷，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家溫婉大方?的?主子會有個如?此?潑皮無賴母親。

    聽竹目光微冷，從太?監(jiān)手里拿過木板，抬起手一下拍在?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上，一塊紅印赫然浮現(xiàn)。

    張氏吃痛到哭了出來，可對上聽竹毫無波動的?眼神，又嚇得只能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沈榆懶懶的?靠在?軟榻上，半響才給她一個眼神，“母親還有什?么想說的?？”

    “我——”

    張氏提起一口氣，可嘴上的?痛楚還未消散，又只能捂著嘴默默含淚暗罵這白眼狼不得好死。

    聽竹給兩個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后者立馬退了下去，順帶將門小心關(guān)?上。

    看見沒有人按著自己，張氏又咬著牙指著她痛罵起來，“你這狼心狗肺的?死丫頭，我為你斷了手，你卻?在?宮里當(dāng)你的?娘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怕噎死！”

    她越說越氣，望著自己還未痊愈的?斷臂，作?勢就要如?往常一樣動手教訓(xùn)這臭丫頭。

    聽竹眼神冰冷，“你動一下，今日奴婢就讓您另一條胳膊也斷了?！?/br>
    被她駭人的?眼神嚇到，思及外頭那滿宮的?奴才，張氏突然意識到了今時不同往日，只得憋著一口氣怒目瞪著兩人。

    沈榆余光一瞥，“母親不知，這世間不是?所有權(quán)貴都能攀附的?，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就要付出什?么?！?/br>
    “母親大概也許不知，但父親應(yīng)該知曉?！彼抗庾谱?，“這條胳膊就當(dāng)讓母親長個教訓(xùn)，今后不要想著攀附任何權(quán)貴，不然下回丟的?可就不僅僅是?一條胳膊?！?/br>
    張氏真的?哭了，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胳膊，差點痛嚎出來，她自然聽老頭子說過宮中勾心斗角會殃及家人，卻?不曾想真的?殃及了自己，那日一群人突然闖進來，二話不說就砍了她胳膊，她去報官都無人理會。

    這可是?一條活生生的?胳膊呀，她痛了幾天幾夜，要不是?因為這死丫頭，她怎么會變成這樣，現(xiàn)在?這死丫頭竟然還想不管她們?，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休要唬我，你要是?不給你弟把?秀才那事給辦了，我就告訴滿京城的?人，你這個娘娘有多狼心狗肺，到時候傳到御史耳中，勢必會有人彈劾你，到時候你肯定會被皇上厭棄，看你還如?何逍遙快活！”張氏梗著脖子喊道。

    沈榆嘴角微微上揚，對方?哪知道御史是?什?么，可見是?原主父親告訴她怎么說才能威脅自己，都是?一丘之貉罷了。

    起身一步步來到張氏跟前，她眉梢微動，“母親還是?不長記性?，我說過下回丟的?可不是?一條胳膊，還有弟弟的?命?！?/br>
    對上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眸，張氏猛地癱坐在?地，想說什?么又卡在?了喉嚨里，后背莫名冒出一絲寒氣。

    沈榆靜靜的?望著她，“我如?今就可以讓你去告訴皇上，告訴皇上我如?何苛待父母，狼心狗肺，但之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也無法保證?！?/br>
    一個自幼飽受父母虐待的?寵妃，多么令人心疼，給她的?形象又潤色了幾分?。

    張氏已經(jīng)說不出一個字，她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曾經(jīng)那個任由自己打罵的?女兒，反而處處透著一股寒意，讓人從骨子里發(fā)冷。

    “該怎么做，母親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弟弟若有本事，我自然也替他高興，至于母親斷的?這條胳膊，我當(dāng)然也會有所補償?！鄙蛴芎皖亹偵?道。

    聽竹立馬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丟過去。

    張氏忙不迭接了過來，可打開發(fā)現(xiàn)里頭竟然只有兩錠金子，換作?以前她可能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摸到金子，但此?刻只有惱怒。

    “我斷了可是?一條手，沒有手怎么干活，你就用?這么點打發(fā)我了？”

    說到這，她好像有所畏懼，不由緩和下語氣面?露哀求，“就再多給一點吧，反正你現(xiàn)在?又不缺這點東西，你父親也辭了私塾的?活，這家里三張嘴，靠什?么過活，難道要我們?活活餓死嗎？”

    聽竹眉頭一皺，“以京城物價，這也夠你們?三人幾年吃喝不愁，尋常困苦人家半生無憂，倘若你們?安分?守己，屆時主子自然會有所接濟?！?/br>
    “可你若貪心不足，或者別有異心，那后果自己掂量掂量。”聽竹面?上浮現(xiàn)一抹殺意。

    都說父母愛子如?命，她也是?頭一回看到如?此?潑皮無賴的?母親，眼里心里只有兒子，將女兒的?生死完全置之腦后，主子已經(jīng)十分?宅心仁厚，竟還給她一點接濟。

    “我不敢了，我保證什?么也不說！”

    張氏哪還敢說什?么，捧著兩錠金子連忙塞懷里，生怕連這最后的?東西也沒有，之前的?氣焰早已消散殆盡，反倒害怕沈榆追究起幼時的?事找自己算賬。

    “我……我這就走?，我馬上走?！勞煩姑娘送我一遭，我……我不認(rèn)路。”她怯怯的?看著聽竹。

    后者打開門，看向外頭的?一個紫衣宮女，“慕衣，你送夫人出宮?！?/br>
    聽到吩咐，慕衣連連點頭，又看了眼這個傳聞中粗俗不堪的?主子母親，也未多言，立馬在?前頭帶路。

    張氏走?的?毫不猶豫，好像深怕被叫回去算舊賬。

    經(jīng)過宮門口時，迎面?碰上一行人，慕衣忽然屈身行禮，“奴婢叩見吳婕妤?！?/br>
    望著眼前這端莊貴氣的?娘娘，張氏也有模有樣學(xué)著下跪磕頭，“草民叩見娘娘?！?/br>
    出門前她已經(jīng)學(xué)過了，看到穿的?好的?就叫娘娘，磕頭準(zhǔn)沒有錯。

    “這是?蘭meimei母親吧？”吳婕妤連忙上去攙扶，“伯母何必多禮，我與蘭meimei情同姐妹，伯母也算我半個母親?！?/br>
    聽到這話，張氏猛地眼前一亮，一旁的?慕衣突然輕咳一聲，“夫人該走?了?！?/br>
    張氏還想說什?么，可又不敢說什?么，只能乖乖的?跟著慕衣遠(yuǎn)離頤華宮。

    望著她那空蕩蕩的?斷臂，吳婕妤駐足沉思了片刻，突然笑著搖搖頭，她這蘭meimei的?確果斷狠辣，有這份心智，難怪能掰倒德妃還扶搖直上。

    “這蘭婕妤的?母親果然如?傳言那般，倒是?和蘭婕妤一點也不像?！睂m女笑著壓低聲音。

    吳婕妤瞥了她眼，“他人門前還如?此?多嘴?！?/br>
    聞言，宮女立馬閉上嘴老老實實跟在?后頭，她如?今哪還敢小瞧這蘭婕妤，不僅是?她，這宮中怕是?也無人敢小瞧蘭婕妤了。

    也是?第一次來這頤華宮，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奢華用?心，吳婕妤將一切暗收眼底，待進了內(nèi)殿后，又笑著走?上前，“聽聞meimei身子不適，不知如?今怎么樣了，我這剛從長春宮請安回來，就過來瞧你了?！?/br>
    沈榆正在?看書，忽然抬眼，笑著道：“不過是?懶得聽那些閑話，哪有那么多身子不適?！?/br>
    吳婕妤順勢坐在?對方?，神色嚴(yán)謹(jǐn)，“德妃那是?自己作?繭自縛，與旁人有何關(guān)?系，你我也是?受足了氣，再說如?今還有誰敢說你的?閑話?！?/br>
    “昨兒個緒妃下葬，今日賢妃娘娘的?冊封儀式也辦了，不過今后怕是?得叫貴妃娘娘?！彼馕渡铋L的?道：“這回德妃倒了，陳妃也遭皇后斥責(zé)，這宮中今后怕是?無人再與她相較長短。”

    “我之前與meimei所說的?事，是?不是?也該考慮考慮了？”

    四目相對，沈榆面?露疑惑，“何事？”

    吳婕妤望了后面?的?人一眼，宮女立馬退了下去，聽竹也隨之關(guān)?上了門。

    待屋里只剩下兩人，吳婕妤才拉住她手，目光灼灼道：“自立門戶。”

    沈榆放下手里頭的?書，目露不解，“何為自立門戶？”

    第57章 猜忌

    “如今這兩個尚宮被清洗, 六宮四設(shè)皆被牽連，其實換誰都是一樣，可以是德妃, 也可以是貴妃, 甚至可以是陳妃。”吳婕妤意味深長的湊過腦袋，“那為何不能是meimei你？”

    相視間, 沈榆在對方眼中看?到一股翻動的暗涌, 大約是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

    目光微轉(zhuǎn), 她語氣平靜, “我出身低微，到了此處已然不易，再上一步怕是難如登天, 還是jiejie更有可能。”

    吳婕妤眉頭?一皺, 隨手理了理袖擺, “你我之?間就無須在打?啞迷了，你能到何處那是皇上決定的，出身能說明什么？大把家世好的人位份還不如meimei，這只能說明meimei前程似錦, 他日?扶搖直上并?非難事??！?/br>
    “縱然你無心爭奪，可這宮里, 不爭就能安然無恙嗎？”她目光意味深長。

    沈榆眼簾微垂, 似在思索她話里的可能性，眉宇間略顯凝重。

    “我知曉meimei絕非那拘泥于一方之?人，像我這種不受皇上待見的人, 能有何前程可言, 若是能跟著meimei從?旁撿些好處，指不定也就后半生無憂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