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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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既生在這樣的人家,該要想明白,權(quán)勢風(fēng)光不是憑白得來的,女郎要嫁人,兒郎要入仕,全是為了支撐氏族不倒。 舅氏謝德雖有五個兒子,可幼年夭折兩個,還有兩個也于盛年接連去世,倒是有幾個子嗣,女郎皆已嫁了出去,兒郎也已在叔父謝賢的安排下入仕軍中。 將軍房只有排序最末的謝賢還能支撐。 謝氏早已大不如前,那兩個侄兒在軍中也支撐不起來。 當(dāng)年,他們將軍房以軍功起勢,后繼子弟亦不遜前人,現(xiàn)今軍中卻早無謝氏風(fēng)光。 “我管這些作甚?”范氏冷冷道,“他大人心中自有數(shù)?!?/br> - 書齋燃著燈油,謝賢握著早年尋來的漢竹簡在瞧,視線卻未留在上面,今日朝會上,有一官職任免之事,始終梗在他心里。 孫泰死后,監(jiān)察御史一職空缺。 監(jiān)察御史置于御史臺下屬之察院,品秩不過從七品下,諸御史中品秩最低,無出入朝堂正門的資格,只能由側(cè)門進出,非奏事更不得至殿廷,然為士林清選,多以新進為之。 因職掌分察百官,肅正朝儀,監(jiān)督祭祀、庫藏、軍旅等,頗為朝官所忌憚,卻也是專門得罪人的官職。 只是孫泰懂得左右逢源,利用此職,多為內(nèi)外官員交好,后獲得升遷機會,更是主動放棄,早已舍不得這個官位。 此職常從京畿道縣尉中選任,卻未曾想到是從八品下司法參事的裴爽繼任。 還是官家欽點。 謝賢沒法不多想幾分。 官家素來不管五品以下官員任免,中間必是有人舉薦,裴爽又出身河?xùn)|裴氏最差的一支,嫡宗的人不會來管這等升遷小事。 京兆府,林業(yè)綏。 林業(yè)綏推舉此人來擔(dān)任監(jiān)察御史,難不成是要走他父親那條路,企圖用小小一個監(jiān)察御史便想撬動盤踞幾百年的世族? “大人?!?/br> 謝晉渠像個耷拉耳朵的兔子,垂立在門外。 謝賢見人來了,不再去想朝會的事,不悅道:“怎么來這么遲?” 謝晉渠知道父親是要與自己說何事,這才慢吞吞來書齋,可他只敢說:“見大人不敢衣冠不整,穿衣費了些時候?!?/br> 想訓(xùn)斥一番的謝賢想到別的事,咽下作罷,開口告知一聲:“官家命你擔(dān)任秘書郎中,踏春宴過后上任?!?/br> 秘書郎中為從六品上,隸屬秘書省,掌管圖書經(jīng)籍。 雖秘書郎中與著作佐郎同為從六品上,可兩者之間差距卻是極大,前者直接隸屬秘書省,秘書省下領(lǐng)著作局,官家親下旨意讓謝晉渠以此職位入仕,便是非同一般。 謝晉渠眉目瞬間沉下去,猶如被綁上了一塊石頭,他始終無法甩開,只有拱手:“大人正當(dāng)盛年,府中還有七哥與九哥...” 話未說完。 “豎子!”謝賢將手中的竹簡扔到地上,摔出清脆的聲兒,緊著怒斥,“你難道不知如今謝氏將軍房子弟凋零,到了你曾祖已幾近絕嗣,便連你祖父都是從旁支過繼而來,我二十來歲才得你,八哥夭折,七哥與九哥年紀尚小,你想逍遙四海,又是要置謝氏于何種地步?” “被哄騙幾句,便當(dāng)真以為天底下有什么名士?不過都是憤世嫉俗的無能之輩罷了!家族式微,難以入仕,便搞出個寄情山水的名頭出來,讓世人以為他們不做官是不愿,而非不能?!?/br> “你所敬仰的那個山人,幾十年前又曾在多少世家門前求過入仕途徑?!敝x賢站起身,積攢的忿恚再也無法隱忍,怒發(fā)而沖冠,“朝廷今日招他們?nèi)胧俗龈吖?,明日天下便再無名士?!?/br> 瞧謝晉渠不說話,他也緩下語氣:“瑯玡王氏以愛慕清談聞名,族內(nèi)多是文采斐然之人,老莊之說信手捏來,嘴上說是不重權(quán)勢,可王氏子弟到了仕途年紀,皆是個個入仕,又有哪個是真去做了名士的?” 謝晉渠不知為什么父親要去爭這些權(quán)勢,永不知滿足手中所有的,可爭到最后,再也可爭的,只剩下一張皇帝寶座... 他咽下這些話,拱手道:“謝氏在朝中已有大人,已是司徒,難道還不夠?” “你從小到大都要與你五姐爭個高低。”謝賢眼中終是露出一絲嫌惡與譏諷,話亦說得毫不避諱,“可若你五姐是兒郎,她則必會入仕?!?/br> 五姐瞧著是出世之人,但從她代謝晉渠所寫的那些史論,便可一窺其心,里頭論述了歷代得失,所給出的見解連他都免不得一驚。 直言掌權(quán)者,無論是治理天下的帝王,治理一方的仕官,或是治理內(nèi)宅的婦人,皆應(yīng)要有狠辣的手段、仁愛的心,才堪稱合格。 她也更明白世族要如何維存的理,斷不會說出如此愚鈍的話。 可惜,五姐不是兒郎。 更可惜,女郎無法入仕。 謝晉渠心中松動,他一直都知道五姐是強過自己的,大人所夸的史論也皆是五姐功勞,每每聽著大人那些夸贊自己的話,他便更難受。 可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的言行竟開始學(xué)起了五姐來,似乎只要學(xué)她,就能成為她,好比五姐要瞧那本野史,他便提前去借來瞧。 當(dāng)日他問五姐會如何做,也不過是想有模有樣的學(xué)五姐。 她若答會,自己或許就會入仕。 可五姐未曾答他。 “踏春宴后,兒子會入皇城?!?/br> - 踏春宴這日會罷朝,所有人一同去皇城的圍春草場踏春游樂,因相隔甚遠,故而從卯時便要從家中出發(fā),巳時到那兒用小食。 林業(yè)綏、謝賢等為官的,需隨著官家的車駕前來,散宴時則可隨家人離去。 雖說是百官同往,可那些未在世族之列或是五品之下的小官吏皆去了另圈出來的一塊草地,另設(shè)宴席,不得仰望天顏。 林府的馬車抵達時,翠綠的草場上已搭起了各府的帳子,因那些年輕的郎君們會提前到這兒來狩獵,若有心儀之人,可將獵物所做的小食贈送到哪家的帳子里去,能出現(xiàn)在這個宴上的人,基本都是能夠相配的高門大戶,各家貴婦不再設(shè)防。 如今帳子還在搭,寶因與林妙意同坐在兩駕的車輿內(nèi),林卻意與王氏在另一輛車駕。 寶因瞧了瞧外頭的成片綠茵,眼中泛起笑意,可目光落在車內(nèi)時,心里帶起一聲嘆息,今日來踏春宴,早起便開始忙碌,倒忘了那回事。 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塊絲帕遞過去:“瞧瞧這描花樣子可喜歡?” “嫂嫂...?” 林妙意望著遞來的帕子,水綠的色兒,周圍繡著小朵成簇的姚黃迎春,摸去竟像是自墻后盛開而出的,墻垣也擋不住春意,還有一袖珍仕女站在迎春下。 春昔院的名字是后來改的,正取自杜審言的那句‘遲日園林悲昔游’,悲嘆昔日還能肆意游園。 “你與六娘都是林府的娘子,綏大爺?shù)膍eimei?!睂氁蛑浪闹兴耄偨馄湫?,“我待你們又豈會不同,只是六娘帕子舊了,又沒有合適的,我想著閑暇繡一塊也不礙事,倒未曾體會過你的感受?!?/br> 這番話卻使得林妙意忽抽噎起來,絲帕一事,她確是擔(dān)心嫂嫂喜愛六娘會更甚自己,可她知道六娘和嫂嫂都待自己是極好的,便更覺得自己心思齷齪。 寶因伸手撫著其背,似往日哄謝珍果那般哄道:“今后我都會好生記著的,再不忘了你,可千萬別再胡思亂想,那樣豈不是會讓我擔(dān)心?!?/br> 林妙意想用絲帕抹淚,又念起這是嫂嫂送的,尋了自己的舊帕子抹了抹,泣不成聲道:“嫂嫂...嫂嫂說了這一次,我...我便明白,日后再不會如此。” 寶因笑著為她拭淚。 這邊剛好,林府的仆婦也正巧監(jiān)督完小廝搭好后,趕來車駕旁回稟:“大奶奶,帳子搭好了。” 車輿內(nèi)還未應(yīng),便聽林卻意的聲音在外頭雀躍喊道。 “三姐,嫂嫂和叔母待會兒有事,你現(xiàn)在要與我去踏春嗎?” 作者有話說: [1]監(jiān)察御史資料來源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修訂版《中國歷代官職大辭典》 第40章 踏春宴(二合一) 林妙意心中所積攢的憂思在被紓解后, 人也輕便起來,下車被林卻意瞧見哭過一場,關(guān)懷一番,亦不似從前那般會覺得羞愧, 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反笑著拉六娘踏草去水邊, 浣洗拭過淚水的手帕。 姊妹間說說笑笑。 片刻后, 寶因也由侍兒從馬車扶下,落足于柔軟的草地, 有些不放心的朝水邊望去,只見有幾位世家女郎也結(jié)伴同往那兒去, 她們坐著閑聊沒多久, 便開始澆水嬉戲起來。 這些皆是林妙意、林卻意于花朝節(jié)結(jié)識的閨中好友。 寶因安心下來, 側(cè)頭吩咐她們的侍婢先去各自的小帳中備好干衣,好讓她們娘子嬉鬧過后,能趕緊換下濕透的衣裳。 隨后她才往東面而去, 那兒搭有林府的大帳。 小帳與大帳的規(guī)格相當(dāng), 皆是由木頭所支撐起來的白色葛布搭建, 唯一不同的便是小帳為保護隱秘,四面設(shè)有圍, 以供小娘子和郎君游玩流汗過后, 前來換衣。 大帳則是四面不設(shè)防,可席地而坐,欣賞春色, 又因嫁人后不能再似做娘子那般肆意玩鬧取樂, 故那些不宜失了莊重的貴婦多在此帳歇息閑談。 各府也皆設(shè)有自己的大小帳。 鞋履邁踏, 女子下著長紗裙, 走過連綿綠茵,似草上蝶。 - 林府大帳內(nèi),淹足的草被織錦黛藍氈子所壓彎,氈上擺設(shè)著食案方杌,食案上則擺了幾碟正應(yīng)節(jié)氣的時令糕點果子以及加了鹽的煎茶。 寶因面北而坐,眸中映著萬千景色,思緒亦是萬千。 三月晚春的時節(jié),經(jīng)過數(shù)月的休養(yǎng)生息和近二十日的雨水,江東水畔的草木也迅速拔高起來,矮可淹沒足腕,高可齊腰,那些自長江以南而吹來的清風(fēng)輕拂過綠茵,猶如江浪翻涌浮白。 雜花生在草木間,群鶯振翅翻飛天際。 小娘子紛紛攜手踏春,穿過肥沃綠茵,摘花簪髻,鋪席支帳,共飲春酒,吃春餅春盤。 郎君則狩獵,或靶場射箭,縱馬馳騁,盡是意氣風(fēng)發(fā),年紀稍大的便會遙望隔江遙望,憑吊往昔,永記當(dāng)年祖上正是在立春之際北渡長江,隨著霸主來到建鄴,建功立業(yè)。 皇家來這兒,也是為此。 最初的踏春宴,便是太.祖以踏春之名,吊懷故鄉(xiāng)所設(shè),才有百官同往,猶如當(dāng)年世族隨他一同離開故土。 因而文帝在深覺此等千人宴席實在鋪張浪費,又有鼓勵內(nèi)外百官不事朝政之嫌后,主張取消,可也只作罷了用來湊數(shù)的其余三節(jié)氣,踏春宴則始終不曾取消過。 寶因低飲了口茶,大棗、桂皮的甜香直鉆入鼻腔與嗓子。 她不禁想起,前面來時,謝晉渠又再問了自己歸寧宴那日的話。 若是她被逼入仕,會如何做。 她答,我會。 若為兒郎,她要建功立業(yè)、留名青史;若為女郎,她也要借夫君的勢去瞧瞧青云之上有何風(fēng)景。 踏春,所踏的是宏圖霸業(yè)。 這時,王氏也從遠處自家的帳子走來,進入林府的大帳后,坐在面西的方杌上,瞧見女子隱有哀思的模樣,以為她是為踏春傷感,也頗憶年華的感概道:“七八年不曾來過這兒了,陵江的水倒是也清了起來,策令剛下時,不少人反對,如今瞧來,官家倒是對的?!?/br> 建鄴城周圍水流極多,流經(jīng)京畿道各郡。 陵江流經(jīng)的圍春草場則是建鄴城水草最盛足的地,往年不屬皇家的園林田地,任由百姓放牧生養(yǎng),只是前些年的一次踏春宴使得眾人敗興而歸,太仆寺上報是因放牧過度,才致草矮半寸之下,黑土盡露。 水流上漲,沖刷黑土入江,又使得江水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