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瓦大震。

    林府內(nèi)，守夜的人愈發(fā)精神抖擻，看那風(fēng)吹樹動，謹防著出災(zāi)害。

    微明院中，翠竹簌簌。

    廊下所懸的玉片互相觸碰，極為激烈。

    雨滴砸在地上，也像極了玉碎的聲音。

    ...

    屋內(nèi)燭淚堆砌。

    側(cè)臥于榻上的女子似被夢所纏，緊咬貝齒，眉頭攢蹙，胸脯起伏漸急，落在衾被上的五指慢慢收攏，攥著翡翠被面。

    驚雷再降時。

    帳幔掛起，燭光滲進床幃內(nèi)。

    寶因也從混沌中醒來，杏眼盛了半池清水，滿臉淚痕，長睫早已被浸潤，鬢發(fā)與額發(fā)被細汗打濕。

    她人還是昏昏沉沉的。

    緩了好一會兒，淚水又滾落下來。

    林業(yè)綏將女子濕透的鬢發(fā)剝離臉頰，拭去混在一起的汗淚，緩聲詢問：“可是夢見了什么？”

    憶起這幾夜的所夢，寶因闔眼，小聲嗚咽：“孩子沒了。”

    男子微頓，輕撫女子發(fā)頂，握著那只發(fā)涼的手鉆進衾被中，教她去撫摩，叫她安心：“還在幼福腹中?！?/br>
    寶因的掌心能清晰感知到孩子在自己體內(nèi)動了動。

    她點頭，破涕為笑。

    林業(yè)綏下榻，去拿了濕帕來給她凈面。

    兩人要再睡時，寶因聽著外面愈盛的風(fēng)雨，往男子那邊靠去，隨后一只溫厚的大掌捉住她手腕，不厭其煩的揉捏按壓著她掌心、指腹。

    “爺?！?/br>
    “嗯?！?/br>
    “明日，我想去玄都觀一趟?！?/br>
    -

    瀟瀟雨歇后，天也漸明。

    正屋那邊叫了水，侍女婆子已在忙活。

    玉藻則領(lǐng)著人在清掃院子里的枝葉，同時不忘吩咐那些專門侍奉的侍女趕緊備好衣物，還有洗漱溫水。

    不知過去幾時，春娘也來了。

    ...

    寶因沐浴洗漱好，由侍兒侍奉著穿好圓領(lǐng)折桂繡袍和縐紗裙，又坐去鸞鏡前，任春娘挽髻簪釵。

    侍奉完，聽見湢室的水聲，侍兒和春娘也都退了出去。

    沒多會兒，男子沐浴出來。

    寶因搽好手膏，撐著案幾起身，走去東壁為他穿衣束發(fā)。

    林業(yè)綏斂眸往女子胸脯以下瞧了眼，擔(dān)憂浮上心頭，本想拒絕，又見她仍心思沉重，將衣袍先穿好，才放心由著她來為自己系衣帶。

    他嗓音舒緩，安撫道：“待午時我下值回來，陪你同去?！?/br>
    將男子的蹀躞帶扣緊，寶因淺笑著，溫順點頭。

    -

    男子去上值后，寶因用過早食，見炭火烈烈，雖開窗，仍覺屋內(nèi)煩悶，便挑簾邁出門檻，走到廊下立著。

    見有風(fēng)而無聲，側(cè)身朝右邊游廊看去，占風(fēng)鐸的玉片落在地上，成了碎玉。

    芭蕉葉也被雨打的折了幾片。

    昨夜的狂風(fēng)大雨實在厲害，院子又大，負責(zé)灑掃的侍女婆子剛將外邊掃干凈，還顧不上這里。

    玉藻瞧見后，怕弄傷女子，先放下了手里的活，趕緊掃去碎玉。

    寶因施去目光，笑盈盈言道：“那幾片芭蕉葉也叫人來砍了去吧，留這樣一副敗落之景在院內(nèi)作甚？”

    得了吩咐，玉藻放好畚箕，便馬上去找粗使婆子來干活。

    片刻后，正好到辰正。

    李婆子幾人也趕著來商量三日后的仲秋事宜。

    “剛下過大雨，大奶奶怎還出來了？”李婆子早與女子熟絡(luò)，率先上前說笑道，“要是摔著了，可如何是好？”

    寶因轉(zhuǎn)身要進屋時，她又連忙上去幫忙打起簾子。

    屋內(nèi)，侍女已先擺好了方杌，坐榻也鋪上厚實的氈子，又端了內(nèi)室的炭盆來，放在正中。

    剛坐下，東廚那邊的管事婆子已遞上了食賬。

    寶因垂頭掃了眼：“六娘吃不得蝦蟹這些鮮味，再按照她的口味添道別的，其他的倒是都好。”

    林卻意打小跟著范氏，便不怎么吃葷，去了山寺更是吃不得，時日一久，脾胃也受不得這些葷食。

    慢慢適應(yīng)后，也只能吃些鍋邊葷。

    管事婆子領(lǐng)了差，先起身出去了。

    負責(zé)蔬果采辦、彩幔器物這些的婆子也來一一交過差，確認過數(shù)目無誤后，留下賬本，便也繼續(xù)去忙了。

    李婆子見狀，也趕忙交上自己這份仲秋總賬目，她如今管得便是府內(nèi)雜務(wù)，節(jié)日壽辰都少不得要幫忙督看著，又有她女兒那份恩在，倒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寶因翻過幾頁，瞧不出有何不對之處，便合上，留待后面再細看，望向李婆子時，輕笑道：“我如今身子愈發(fā)不便，往后幾月還少不得阿婆幫我?！?/br>
    不論那個夢是何預(yù)兆，她都得好好保住這頭胎，若滑胎慣了，日后再難懷，又想起范氏懷十姐時，便也是什么事都還要攬在手里，不愿放手，最后只剩個外強中干。

    手上這些不大緊要的府務(wù)，她便更得先找個放心的人暫交出去。

    瞧些賬目，掌些大局也就足夠。

    “大奶奶說這話，真是純心來折煞我的，做這些不過都是我的本分罷了。”李婆子一副不敢受的模樣，表了忠心，又道，“不知太太那兒...？”

    “太太和那些比丘尼都吃不得葷，蝦蟹不必送去?！睂氁蜻厡に贾?，雙手邊舉在胸前互相緩緩搓了搓，“石榴、梨子、棗、葡萄、柑橘這些節(jié)令果子，都要照例送去兩份?！?/br>
    想到端陽節(jié)的吩咐，李婆子又問：“那...可要送些例錢去？”

    寶因抬眼，冷冷開口：“不必?！?/br>
    這些東西已是算在府內(nèi)開支里，若每逢節(jié)日便要送幾貫通寶去，真當(dāng)林府是那寺廟里的善財童子了？

    李婆子坐了會兒，惦記著還有事要去忙，躬身行禮便掀簾走了。

    寶因瞧著竹簾晃動，也收起笑，支腮垂目，核對起賬目來。

    *

    午初，林業(yè)綏從大理寺官署下值回來，進府前，便先吩咐了小廝去備好牛車等在西角門。

    回到微明院，女子手腕輕折，髻上珠釵垂著絲毫不動，無甚麗飾，拿了賬本在看。

    他問：“還剩多少沒瞧？”

    “一些東府那邊的賬目。”寶因抬頭，揉了揉眉心，很快又作笑道，“很快就好?！?/br>
    林業(yè)綏走過去，不容分說地便把賬本拿過：“剩下的我來瞧?！?/br>
    寶因還有些未反應(yīng)過來，男子已坐下在看。

    “日后我恐要花時間去厘清大理寺積累的案件，如今能幫你分擔(dān)多少是多少，且你身子已經(jīng)很重，瑣碎事便交給那些管事婆子去打理，經(jīng)過那件事，料想她們也不敢再做欺上瞞下的事。”說到這兒，林業(yè)綏輕聲笑道，“不過你應(yīng)該也知曉了哪些人是能用的?！?/br>
    “只是沉疴難愈?！?/br>
    寶因眨眼，眸里瞬時便摻進了些冷笑：“找到病癥，這沉疴總能愈的。”

    李秀婆媳留下的虱子，早晚會一并收拾了去的，哪怕扯到皮rou。

    聊了沒幾句，寶因?qū)⒏畠?nèi)剩下事務(wù)處理好，便起身去內(nèi)室戴上瓔珞，腕上攏了只水玉鐲子，發(fā)髻只有簡單的金鶴銜紅寶石步搖為配。

    林業(yè)綏見女子已收拾妥當(dāng)，看完賬目后，他也挑簾進去，換了身仙鶴云紋的團花袍。

    隨后兩人出府登車，往玄都觀而去。

    *

    牛車行進的雖緩慢，卻勝在平穩(wěn)，高門婦人多是乘此出行。

    因而直到未初，方到觀門外。

    經(jīng)過一夜雨打，乾坤兩道在清掃著落葉。

    許是臨近仲秋，又有皇家扶持的天臺觀矗立緲山，此處的善信并不算多。

    由男子扶著下了車后，寶因望向臺階，本想回頭喊侍女來攙扶，豈料手已被人牽好。

    兩人幾步一行的走到祖師殿，入內(nèi)跪在蒲團上，稽首行禮過后，又起身將香插在外面爐鼎內(nèi)。

    正要往燒經(jīng)文那處去，卻遇見了貴人。

    李乙和羊元君。

    林業(yè)綏拱手謁見。

    寶因也萬福見過禮，記起今日是哀獻皇后忌辰，又逢七大王在天臺觀修行，他們這才臨時到了這處來。

    出了鄭戎的事，七大王自言得知安福公主的際遇，愧為甥男，要入觀三年，親自為姑姑祈福。

    聽說臨行前，還哭著痛斥了舅父鄭彧一番，而后散盡府內(nèi)家財為安福公主在建鄴、洛陽及南方故鄉(xiāng)建祠。

    皇帝得知，并未說什么，只囑咐天臺觀要仔細照看親王，并親賜保暖衣物與衾被炭火。

    與之前相比，這已是冷待。

    羊元君回以萬福。

    李乙則行了平禮，先開口道：“孤有事想請教林廷尉?！?/br>
    林業(yè)綏垂眸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