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悶了許久的寶因，一面津津有味地聽著，一面捧起侍女端來的熱湯，小口往嘴里送，偶爾開口搭兩句話。

    東廚的侍女來送驅寒湯時，李婆子才止住了話頭，喝了幾口，五臟四肢便都因辛辣而著起火來，這心里頭便也想泛酸：“大奶奶這狀況，沈女醫(yī)可有說什么？”

    “只說一切都好，不必憂思過重?！睂氁驍孔⌒?，熱湯順過喉嚨后，又緩緩松開鎖住的笑意，“我們大人雖什么都備好了，可說到底還是全看孩子何時愿意來世上?！?/br>
    乳母和穩(wěn)婆都是她提前選好，親自過了眼的，半月前就住進了院里，因是頭胎，幾日前又專門請了沈女醫(yī)來府里住下。

    初十便該生的。

    自覺勾起了女子哀愁來，李婆子舉手便輕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光顧著著急要見哥姐兒了?！?/br>
    寶因被逗笑，指尖一松，玉匙落入湯中，側身放下飲盞：“哪能怪阿婆，喜事自是人人都盼著?！?/br>
    “可不是，不久又能觀迎親禮了?！闭f到府內要有的喜事時，李婆子也只差眉飛色舞，“鉚二爺這是升官娶妻都不落下，這福氣來了，果真是誰都擋不住的?！?/br>
    寶因拿了絲帕，沾去唇角湯水，聞言后，笑而不語。

    鄭氏出了那檔子事，皇帝為顯君威，短時間內自不會再提拔鄭氏子弟，因而于九月份時，林衛(wèi)鉚便升任為了從五品上的著作郎。

    聽說那裴爽上月也剛升任了正七品的侍御史。

    至于娶妻，托林勤所寫的通婚書是八月送去的，袁府沒幾日便回了答婚書，隨后由林府上報禮部。

    納幣禮，趁著雪沒落下時，已行完。

    如今六禮，只差請期，而后方可親迎，周全禮數(shù)。

    ...

    坐到薄暮，李婆子瞧女子眉眼有倦意，想著是自己打擾過多，起身行過禮，便走出里間門。

    屋外又遇見玉藻，兩人聊了些。

    倏地，屋內傳來女子痛苦的一喊，雖極輕，卻格外刺耳，她們瞬間被嚇得七魂只剩三魂，前后腳的跑進去。

    只見羅漢床邊的女子，素手緊抓著身旁矮幾，一口氣不上不下，兩彎遠山眉微攏，右手捂著腹部。

    玉藻怕她傷了手，趕緊上前，讓女子抓著自己，害怕到不停喊“大奶奶”。

    李婆子到底是經(jīng)歷過這些事的，率先回過神來，隨后麻利地轉身去外面吩咐。

    “趕緊去把穩(wěn)婆叫來?！?/br>
    “還有沈女醫(yī)也要請來?！?/br>
    作者有話說：

    字數(shù)有點少，隨機小紅包mua

    ——

    第63章 生了

    痛感一抽一抽的。

    自腿間流下的熱流一會兒有, 一會兒無，應是養(yǎng)水破了。

    寶因緊咬著牙，手指隨著疼痛的襲來而收攏用力，吐息也隨之急促, 痛感減弱的時候, 瞧見自己正抓著玉藻手臂, 擔心抓疼她, 本想松開，可抽痛轉瞬即來。

    齒間不可控的溢出叫喊聲。

    “啊...”

    玉藻站在旁邊, 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死死咬著嘴唇, 盡力冷靜下來, 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 怕增添女子的恐懼。

    李婆子見狀，趕緊上前來，讓這個丫頭先去外面盯著燒熱水, 然后抓著女子的手, 在旁撫慰道：“大奶奶不必害怕, 穩(wěn)婆快來了，要是覺得太疼, 可瞧瞧旁的東西分散一下。”

    仆婦聲如洪鐘, 身上有老木沉香的味，又因著閱歷豐富，倒像是道觀里的仙鐘, 使人一聽就能安心。

    這便是過來人的作用。

    寶因也努力尋回心神, 生忍著腹部的抽疼, 極輕的點了個頭, 而后將視線落在那沓藤紙上。

    上面是男子為她謄寫的經(jīng)文。

    ...

    穩(wěn)婆就住在產室旁邊的耳房里，幾步路也就到了，要進屋時，囑咐外面的侍女煮些糖水，才掀起簾子進屋。

    為了生產時方便，隔絕外間與里間的幕簾都是給撤了的。

    有侍女在里面陪著發(fā)疼的女子，李婆子則來了外面倒熱湯。

    侍女年輕，沒婆子穩(wěn)重，這等事也沒婆子知道的多，穩(wěn)婆留在外間，先打聽了下大概情況：“大奶奶疼了有多久？”

    李婆子立馬回答：“剛有的動靜，瞧著大奶奶的樣子，像是很疼，你進去看看是怎么回事?！?/br>
    “那不急，我先看看情況?！狈€(wěn)婆經(jīng)驗足，知道這是女子頭胎的緣故，又小聲囑咐道，“待會兒叫那些侍女辦事都要穩(wěn)當些，別咋咋呼呼的，平時怎么侍奉，現(xiàn)在便怎么侍奉?！?/br>
    她接生多年，最明白的一個理兒便是任何人都不能顯露慌亂，這時孕婦本就恐懼，瞧見旁人這么手忙腳亂的，豈不更焦慮，妊娠也就變得難了。

    難產也是有的。

    李婆子點頭：“我曉得?！?/br>
    穩(wěn)婆說完，直接進到內室去，行禮道：“大奶奶?！?/br>
    寶因正被時不時襲來的疼痛和流下的水跡所擾，聽見老婦的聲音，扭頭看去，氣息急亂：“阿婆來了。”

    穩(wěn)婆也二話不說便走過去蹲下，掀起女子棉裙，仔細瞧了幾眼，又伸手進去摸著：“現(xiàn)在只是養(yǎng)水破了，還沒開始發(fā)動，口也開得不夠大，大奶奶還得再等等?！?/br>
    李婆子倒好熱湯進來，遞給女子。

    寶因張嘴喝了小口，熱意熨平了些恐意，聽見穩(wěn)婆的話，趁著這會兒不疼，虛聲問道：“大概要什么時候。”

    范氏的兒女都是由這個穩(wěn)婆接生的，便連即將要妊娠的她，當年也是經(jīng)由老婦的手出來。

    放心自然是放心。

    “十二個時辰內都是可能的，要是超過十二時辰還沒發(fā)動，就得趕緊找醫(yī)工來瞧瞧，但也不礙事的，喝些催產的藥物就能好。”穩(wěn)婆站起身，笑著安撫道，“大奶奶這是心里過于擔驚受恐，才會覺得這么疼，從現(xiàn)在起呼吸要開始深吸淺吐，慢慢也就感覺好了。”

    寶因學著穩(wěn)婆說的調整吐息，一呼一吸都深淺不同，逐漸適應后，倒真覺得痛感減弱，回到她能忍受的疼痛程度。

    李婆子見到老婦手上的血污，便知養(yǎng)水是帶了血出來的，女子那處定也正臟著，得擦干凈才能瞧到內里情況，她邊想著，邊走到門口大喊道：“熱水燒好趕緊拿進來?！?/br>
    沒一會兒，侍女就端了個銅盆入內。

    穩(wěn)婆走過去，洗干凈手后，問起要緊的事來：“大奶奶待會兒生的時候，想坐還是臥？”

    正巧玉藻也拿了碟果脯進來。

    疼了這么趟，整日下來，寶因只用了早食和一些湯水，早已被耗得沒剩多少力氣，她拿了顆去籽的梅rou放入嘴中，慢慢嚼著，因是三曬三蒸，格外綿軟甜膩。

    隨后佐以熱湯咽下，眉頭蹙起，便是又疼了。

    待這陣過去，她出聲應道：“這類事，阿婆知道比我清楚?！?/br>
    “大奶奶是頭胎，沒什么經(jīng)驗，站著生是要比坐臥能輕松些的，便連力氣都能使得大一些，胎兒也更好產下，只是腿腳要累一些，多費些體力。”穩(wěn)婆打量了下女子，氣色還是好的，可知身子強過尋常婦人，“大奶奶瞧著也不孱弱，這胎又著實大，倒是可以先試試站著生。”

    這些日子來，寶因也看了些往日圣賢所著的醫(yī)書，認真思量了會兒，記起書上是有如此記載，方抬頭淺淡一笑：“全由阿婆做主?！?/br>
    被人給信任，穩(wěn)婆笑開，轉身了樂呵著去叫李婆子備好需要的東西。

    不過半刻過去，李婆子便拿來了兩條手巾，抬頭在屋內走來走去，尋了個好地方后，于高處懸掛了兩根帶鉤的木頭，再將手巾拴系上去，侍女也搬來張花梨春凳，置于其下。

    沈女醫(yī)趕來，把過脈后，也說女子身骨好，坐產可行，只是擔憂胎兒大，會傷及母體。

    之后每隔兩刻，另有侍女會端來熱水，仔細擦拭女子大腿，而后穩(wěn)婆再細看棉裙下的分娩情況。

    寶因也只覺痛感在逐漸攀升，一步步叫人難以忍受，脖頸、額頭與鬢間都泌出汗來，。

    玉藻瞧見，趕忙脫去女子外面的棉襖，只余大紅小襖，拿絲帕拭去那些汗珠。

    穩(wěn)婆則提起精神，更加仔細照看著女子，愈發(fā)頻繁的看棉裙底下。

    到了戌初，寶因忽彎腰俯身，喉間發(fā)出叫喊聲，疼的快忘了如何呼吸，死死抓著榻幾邊，捱過這陣痛。

    這是要生了。

    穩(wěn)婆急忙招呼人扶起女子站到春凳上去，忘記什么主仆的身份，只細心交代：“大奶奶，您要好生抓住手巾，以此來借力產子?！?/br>
    寶因眼里疼出淚花，好不可憐的眨眼，一滴淚落下，她理好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團，神思清明起來后，舉手攀住兩旁的手巾。

    只是這股疼發(fā)作的愈發(fā)頻繁，再沒了緩解的間隙。

    她疼得腰身亂動，以此緩解。

    “快來人！”挽起袖子，正要蹲下的穩(wěn)婆見狀，連忙叫來有過經(jīng)驗的仆婦站在后面的方杌上，令其扶抱女子腰部，持捉之勿使傾斜，又言，“大奶奶，待會兒陣痛來的時候，您就使力?！?/br>
    被人挾持好后，動彈不得的寶因集中心神，隨著陣痛使著力。

    不知過去幾時，穩(wěn)婆見女子產戶終于舒張，胎頭已可見，有條不紊的出聲指引：“大奶奶，再努力使些力氣，快了?！?/br>
    疼痛猶如遠處海里的浪，一陣接一陣的拍來，寶因的力氣已被耗去不少，好在攀抓著手巾，她快速深吸幾口氣，咬牙往下出力。

    陣痛來臨，胎頭出來。

    陣痛消失后，胎頭又往里面去了些。

    如此多次，穩(wěn)婆眼尖的看到胎頭頂部，生怕出來太快，扯傷了女子產戶，連忙開口：“要出來了，大奶奶這時用力勿要太急，可以先緩緩?！?/br>
    累極痛極的寶因瞬間卸下力氣，再需用力時，已提不起勁來。

    穩(wěn)婆嚇得轉頭去問：“糖水煮好了沒有？”

    端熱水進來的侍女，連連點頭：“煮好了?！?/br>
    穩(wěn)婆鎮(zhèn)定下來，語氣平常：“快去外面端進去，喂大奶奶吃些?！?/br>
    侍女欸了聲，匆匆走出去，再進來時，手里捧著白玉瓷，里面的糖水冒著熱氣，鼻尖能嗅到甜絲的香味。

    寶因松了手，被仆婦扶著，幾口便喝完這一小碗的糖水，力氣漸漸上來后，她再次抓好手巾，等待著痛感來臨。

    只是力氣無論如何使，胎兒都一直出不來。

    已經(jīng)快半個時辰了。

    李婆子不由得擔心，湊近小聲問穩(wěn)婆：“還不行？”

    穩(wěn)婆不停擦著血，再如何鎮(zhèn)靜的心，也不免著急起來：“這孩子太大了，大奶奶的產戶又太小，還得費些力氣。”

    聽得這話，李婆子抬頭去瞧女子，這一瞧便被嚇了跳，女子的嘴唇已經(jīng)發(fā)皺發(fā)白，拿熱帕想給女子擦汗時，更探得肌膚開始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