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去便見婦人病懨懨的躺著，她拿不定主意，但綏大爺一早便去了天臺觀，只能一直等到現(xiàn)在。

    林業(yè)綏緘默著，眸中那股陰戾愈發(fā)壓不住，囑咐母女二人先回去后，便去了福梅院。

    寶因聽到“搬不了”幾字，眉頭微擰，有些不知所以，但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到底什么都沒問出口。

    回了微明院，也是去的西屋。

    紅鳶看到女子回來，趕緊就端著熱湯送去。

    將近午時(shí)，林圓韞也開始鬧起覺來，不愿讓旁人抱，寶因便抱著在屋內(nèi)踱步哄著，瞧見有人進(jìn)來，瞥了眼榻幾，又想起在天臺觀中，懷中之人哭著說的那句話，皺眉問道：“兕姐兒怎會說出那樣的話？”

    放下碗盞，紅鳶看了看女子懷里的大娘子，欣喜一笑，待聽到后面的話，咬牙切齒的想罵人：“都怪府里婆子多嘴，凈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害得大娘子哭到了大爺面前，那時(shí)大爺也正好要出府，便一塊帶著去了?！?/br>
    今日用過早食，林圓韞就鬧著要找母親，乳母沒辦法，只能帶著去了東府那邊，找她最愛的小姑姑林卻意，本來都好了的，誰知在院子里玩時(shí)，聽到了那些婆子在亂嚼舌根子，這個(gè)年紀(jì)的孩子最是眷戀雙親，一聽就嚇得直哭著說“爹爹不要娘娘了”。

    玉藻倒是直接啐了口：“大奶奶不過是去天臺觀給府里大小抄經(jīng)祈福，多留幾日打理道場，倒值得她們這么編排，還直接捅到了娘子面前，真是給她們臉子了。”

    寶因聽了，只覺內(nèi)疚，心里一陣疲頓，在要深陷這種情緒出不來時(shí)，她合眼吐了口氣，問起別的事：“福梅院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正在收拾衾被床褥的紅鳶瞧見女子的模樣，以為是快要昏倒，趕忙走過去要扶著：“我也不大知道，只知昨夜里大爺去了那邊一趟，好像跟表娘子有關(guān)，到了今早，便得知太太也要搬去家廟居住，為林氏先祖守靈?！?/br>
    寶因眨眼垂首，不言不語，只輕輕拍著林圓韞后背，等人睡熟后，放去榻上。

    酉時(shí)用過晚食后，便聽外面侍女婆子的腳步聲忽然多了起來，問過才知是林業(yè)綏回了正屋，叫水沐浴。

    看著兩人回來還是這副模樣。

    紅鳶遞過漱口的茶，自不想兩人間有嫌隙，把聽來的消息娓娓與女子道來：“我剛?cè)ネ饷嬉惶嘶貋恚匆娞寻崛チ思覐R，正好遇到桃壽，她與我說大奶奶生產(chǎn)那日，原是表娘子身邊的那個(gè)侍婢雇人專門打暈從林府出去的小廝婆子，大爺知曉后，便要太太寫了封信回娘家，意思是要那邊的人逼死表娘子，這樣才能保住整個(gè)郗氏，太太也因?yàn)檎腥沁M(jìn)來了這樣的禍端，所以搬去家廟?！?/br>
    寶因喝了小口茶湯，在嘴中漱過一遍后，偏頭輕輕吐在盂中，眼眶也忽地澀起來。

    發(fā)現(xiàn)女子情緒有所松動(dòng)，紅鳶繼續(xù)趁熱打鐵：“聽大爺身邊的小廝說，大爺在西南受了不少傷，舊疾新傷沒斷過，那邊戰(zhàn)事一結(jié)束就立馬趕了回來，路上病情加重，本都在陵水驛暫歇腳步了，結(jié)果聽到大奶奶難產(chǎn)，嘔完血，竟還直接趕了回來，剛回府那幾日也是一直在咳血，溫養(yǎng)了好幾月，這幾日還在吃著藥，好像是又不大好了，大奶奶要不去瞧瞧？”

    想起白日觀里的事，玉藻只怕生出什么別的岔子，要是以不守婦道的理由被休棄，日后再嫁定會艱難，借著這個(gè)由頭，也好察看男子可有什么異樣，便跟著勸道：“娘子是該去去?！?/br>
    擦干唇邊水漬，寶因又濯洗過手，還沒來得及多想旁邊兩人的話，乳母便抱著慧哥兒來了，問她可還要親自喂奶。

    對這個(gè)孩子，虧欠良多。

    她點(diǎn)點(diǎn)頭，解開衣物后，抱來懷里。

    女子全然不理前面的話，似乎還是不愿去正屋，紅鳶和玉藻兩人自不好繼續(xù)多說，各自端著凈手的銅盆和漆盤碗盞出去了。

    孩子聞到味，一下便尋到吃了起來。

    只是三月未喂，奶水少了，不僅吃得用力還學(xué)會咬了。

    忍著痛，斷斷續(xù)續(xù)喂完乳，讓乳母抱走后，寶因一面系著衣帶，一面凝神思起祖師殿中的男子，再憶侍女說的什么嘔血，心愈發(fā)難安定。

    -

    正屋里間，男子沐浴出來后，坐去圈椅里，沉默著擦干頭發(fā)，身上的水跡也沒了后，便起身去東壁脫下明衣，換了寢衣，披著外袍，將燈燭點(diǎn)亮。

    隨即，坐在榻邊靜思起今日的事來。

    沒多久，屋外有了腳步聲。

    門簾被打起，寶因來到屋里，在榻幾放下一盞熱藥湯。

    她細(xì)細(xì)打量一番：“可還嘔血?！?/br>
    林業(yè)綏看了女子半刻，似有些意外，而后他搖頭：“肺經(jīng)有損，溫養(yǎng)些日子即可?！?/br>
    聽到肺經(jīng)有損，寶因心神是徹底亂了起來：“咳了幾日血，多不多?！?/br>
    林業(yè)綏端起藥，唇角勾起抹淺笑來，語氣平和：“只嚴(yán)重的那兩三日有，幾滴血點(diǎn)罷了?！?/br>
    寶因又不放心的問：“身子也應(yīng)當(dāng)無礙了罷。”

    林業(yè)綏溫潤而澤的答她：“無礙?！?/br>
    三問三答過后，寶因?qū)嵲谑窍氩坏竭€有什么話可以與他說，干巴巴的待在這兒也有些讓她無措，關(guān)心了兩句，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察覺到女子的意圖，正在喝藥的林業(yè)綏心急灌入喉中，便也導(dǎo)致了息道被嗆，猛烈咳嗽起來，在咳的間隙，努力平穩(wěn)氣息，隱忍著不適：“幼福，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的，有事不說清楚，時(shí)日一久便會成心結(jié)?！?/br>
    待咳完后，他眼尾泛紅，漆黑的眸子里是濕潤的：“如今這個(gè)心結(jié)已經(jīng)在你心中了，難道幼福便不想解開么?！?/br>
    至親至疏夫妻，他們已要至疏了。

    他第一次覺得藥湯如此苦。

    知道生產(chǎn)那日的事情，并非眼前這人所做，寶因郁結(jié)也消了大半，聽到男子的話，又有林圓韞說的那句話在，她更不想鬧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讓孩子受罪，故平靜說著心中之言：“我從未悔過那時(shí)的選擇，哪怕你要休棄，我也無話可說，畢竟如今謝氏不舉，你與官家的目的已達(dá)到，不必再和一枚棋子糾纏余生，只是我誤以為你要叫我死在產(chǎn)床上，畢竟那是我與你的孩子，懷胎十月卻、便是要?dú)?，也斷不能如此誅心?！?/br>
    聽到女子親口說不悔，林業(yè)綏伸手抓住她，眼底泛起波瀾：“幼福?！?/br>
    寶因垂眸看了會兒男子手上青筋，復(fù)又走回去，拿帕子為他擦拭著嘴角，溫溫柔柔的沉吟道：“剛喝藥不能如此動(dòng)氣，我也都知道了，紅鳶已與我說過昨夜福梅院的事?！?/br>
    明明那么溫順，林業(yè)綏卻瞧出了她眼中的疏離，他已開始貪戀人世，貪戀活，握著那截酥手的長指不由收緊，自剖心跡道：“那封放妻書是我于七大王縱馬案醒后寫的，我這一生汲汲營營，未敢奢望過什么?！?/br>
    寶因像是知道了什么，所有的堵悶與心結(jié)都在此刻粉碎，一雙杏眸中泛著水光：“你、你還是存著要死的心思？”

    那年踏春宴后，為這事，他們不止說過一次。

    林業(yè)綏付之一笑，忽然便不敢再瞧女子的明眸，垂下視線，指尖輕撫女子皓腕：“寫完后便后悔了，但又想著世事無常，有這樣的一封信在，日后不論發(fā)生何事，你總能自在些，不必受制于人，便連日后太子被廢，我若保不住自身，你也可不被牽連。”

    他這些年所受的傷早不可逆。

    寶因也冷靜下來，卻忍不住惱怒起來，嗔道：“那信呢？”

    大有你敢給，我便敢回謝府的意思。

    林業(yè)綏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個(gè)人，眼中晦暗，玩笑道：“從天臺觀回來便燒了，我怕你真要拋下我，去尋你原本的正緣?！?/br>
    寶因攢眉，初二那日說出口的話充斥在腦中，今日崔安又恰巧出現(xiàn)在那兒，她開口辯解：“我與崔二郎并無私交?！?/br>
    林業(yè)綏笑然：“我知道。”

    然后，他攬過女子的腰，將人圈入懷中，低聲道：“搬回正屋來？”

    寶因被半拉半就的踩上腳踏，心中還有氣的她不置一詞。

    林業(yè)綏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慢捻其耳，輕笑道：“幼福選在初二與我說那樣的話，可是故意的？”

    他們當(dāng)年是于九月初二完成的親迎禮。

    被說中心思的寶因一陣結(jié)舌，用手指輕輕摸著男子的眉眼，只好開口妥協(xié)：“今兒太晚了，我明兒再搬回來?！?/br>
    說罷就要走。

    林業(yè)綏勒纖腰，漸漸反客為主，忍著笑步步誘導(dǎo)：“今日天臺觀祖師殿外，幼福一見面便親了兕姐兒，為夫也想要?！?/br>
    寶因垂首折腰。

    林業(yè)綏低低笑出一聲，又再得寸進(jìn)尺：“兕姐兒也親了你。”

    寶因還沒反應(yīng)過來，男子已緩嚙她舌，怎么就給忘了，眼前之人最會的便是玩弄權(quán)術(shù)，算計(jì)人心。

    良久后，舌尖酥麻，交衽短襦變得松垮，褻衣半落。

    林業(yè)綏瞧著紅腫之處，暗啞著聲：“慧哥兒咬的？”

    昏黃的燭火中，傷處被一股溫?zé)岚矒嶂?，女子長睫顫動(dòng)。

    ...

    入睡之際，林圓韞生怕母親又沒了，吵著鬧著要找人。

    乳母沒辦法，只能帶去西屋，想著哄睡再抱回小兒房，可到了卻不見人在，又看見侍女婆子在忙著燒水，說是先備好，待會兒正屋肯定要叫水。

    她滿臉笑意，趕緊抱起林圓韞往回走。

    “爹爹娘娘有事要忙，娘子明兒再來找?！?/br>
    第108章 衰敗

    到了歲暮, 寒風(fēng)凄冷，摧著樹木，從臘八開始便是整日的雪，天也一直陰陰沉沉的。

    不過睡了一夜起來, 推開門, 掀起那棉布簾子, 放眼過去, 庭蘭中竟全是一片皎白。

    玉藻裹緊襖衣，出了耳房, 沒走幾步，先見幾個(gè)早起的侍女婆子在那燃著炭盆取暖。

    她笑著過去, 雙手放在火上, 一起說起話來。

    沒一會兒, 又有個(gè)婆子從東廚那邊走來，在火盆旁找著空隙蹭進(jìn)去，最后仰頭笑著倒在相熟的仆婦身上, 一塊擠著, 抽空說道：“水快燒好了, 等下玉藻姑娘就可以拿進(jìn)去給大奶奶用了。”

    玉藻也笑著點(diǎn)頭應(yīng)聲：“欸好，大爺可走了？”

    婆子拿來胡床擺在擠出的地方, 坐正后, 望了望正屋：“大爺先前已叫過水了，那會兒大奶奶還沒醒，應(yīng)該是還沒走?！?/br>
    說了才兩句, 紅鳶也打著哈欠醒來, 看著火旁烤火的那幾個(gè)紅臉蛋, 好不諧謔, 不禁打趣起來：“這一個(gè)個(gè)的都打哪兒來的？怎么都涂了這么多的脂粉，可是到哪里得了什么新差事？”

    玉藻和侍女婆子都看了過去，立馬也逗起樂子來。

    “你倒還耍起滑頭來了?！?/br>
    “趕緊把她給拉過來，好叫她也涂涂脂粉?！?/br>
    被拽拉過去的紅鳶連連低聲求饒，還順勢找了個(gè)好位置坐下：“好jiejie好阿婆，等我烤烤火就去拿些吃食來賠罪?！?/br>
    廊下幾人一陣說笑，稀稀疏疏的笑聲飛到了堂院那邊。

    正值寒天雪地，歲末之時(shí)，屋里的寶因聽見這隱約笑聲，眉梢也染上了幾分喜意。

    洗漱好，林業(yè)綏走去東壁，穿好衣袍，回頭看見女子身上的寢衣，眉頭擰起：“不冷？”

    剛起沒多久的寶因搖頭，而后攏了件家常穿的襖衣，正屋墻壁用的也是椒泥，還有地炕燎爐和炭火，遠(yuǎn)沒有外頭那么嚴(yán)寒，但也不敢輕視。

    林業(yè)綏在炭火旁坐下，順勢將近在咫尺的人摟到眼前，垂下眼皮，親手為她系著衣帶：“怎么穿這么少?！?/br>
    有人代勞，寶因也不爭搶，唇角抿出笑：“等下要喂慧哥兒奶?！?/br>
    這會兒穿多了，喂的時(shí)候解起來麻煩，左右后面還要換衣裳。

    系好后，林業(yè)綏抬眼，瞧著衣香鬢影的人，隔著衣料親了親：“你還準(zhǔn)備喂多久?！?/br>
    過去兩月林真愨生了好幾次小病，沒有林圓韞的身子骨好，女子便一直認(rèn)為是自己前三月沒有親自喂奶的干系，心里愧疚。

    哪怕被咬痛破皮，都忍著。

    寶因看見男子親的地方，羞赧著連忙拿手去捂他嘴：“過了這月，便不喂了?！?/br>
    林業(yè)綏便眼底帶笑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