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牧野安靜地聽兩個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相當耐心：“是嗎？”

    “嗯嗯，最近mama對我們好好，好溫柔。一定是因為mama沒有上班了，在休息的關系。我只要不上課，心情也會很好的?！边t一諾想一出是一出：“爸爸，我們以后都讓mama不要上班了，在家休息好不好？”

    小朋友的世界總是很簡單，她仿佛覺得只要mama不上班，mama就能一直這么好下去了。

    遲牧野沒想到孩子會有這種想法，當即糾正道：“那怎么能行呢？mama上班才會開心的，你們不讓mama上班，mama會不開心的?！?/br>
    他一直是知道沈露的事業(yè)心有多重的。

    也知道，她可能會休息一時，但卻不會永遠休息下去。

    “你們不能為了自己的開心，而去剝奪mama的開心?！彼Z氣溫和地試圖教育。

    遲一諾聽著爸爸的話，認真思考了一下，卻是理直氣壯：“可是，以前mama一直上班，我也沒有覺得她很開心啊，還經(jīng)常會覺得她很累……”

    “我覺得，這幾天mama和我們一起出去玩才比較開心呢?！弊鳛橐粋€有著自己思想的小朋友，她有著自己的判斷。

    遲一航則是鼓著一張嚴肅的包子臉，在一旁補充：“而且，我身邊很多同學的mama都沒有上班，他們都很開心啊?！?/br>
    “但那是你同學的mama，不是你mama……”遲牧野把女兒抱起，認真地看著兒子。

    他認識的沈露，一向是倔強，剛強的。

    就算再忙再累，她也一直樂在其中，從未想過躺平。

    遲一航被他繞進去，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說：“可是，我們今天跟mama說讓她不要繼續(xù)上班了，在家再多休息一下，我們養(yǎng)她，mama笑得很開心啊?！?/br>
    在他看來，mama笑得那么開心，沒有板著臉很兇的拒絕，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嗎？

    “mama笑得很開心？”遲牧野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一心想讓mama在家陪自己的孩子，問道：“那mama是怎么回答你們的呢？”

    他并不覺得，沈露會答應孩子這種無理的要求。

    遲一航認真回憶了一下，一字一頓的重復：“mama說，她還有爸爸養(yǎng)，用不上我們?！?/br>
    遲牧野當下呆在了當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不敢置信的重復：“mama說，她有爸爸養(yǎng)，用不上你們？”

    遲牧野萬萬沒有想到沈露會這么回答孩子，他和沈露做了七八年的夫妻，雖然是夫妻，但他們之間一直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生疏。

    沈露是個很要強很靠自己的女人，除卻在他們婚姻締結的初期，為了挽救沈家，她依仗了遲家不少，到了后面，她雖然偶有時候會借著遲家的名頭庇護自己，但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依靠自己一個人獨自打拼。

    他送沈露禮物，沈露會笑著收下，但過不久，就會回以一份價格相差不多的禮物……

    就連生下孩子，也是透著一股子她拿了遲家太多東西，急于償還的心理。

    他和她之間好像總是透著一股子親兄弟明算賬的清是清,開是開，沈露總也不愿意多占他半點便宜……

    遲牧野很難想象，這樣的沈露會跟孩子說她有自己養(yǎng)……

    她會愿意讓他養(yǎng)她嗎？

    見爸爸不太相信，遲一諾當即點了點頭，跟哥哥佐證：“嗯嗯，mama就是這么說的。”

    ……

    遲牧野把兩個孩子哄睡了，方才回到了自己房間。

    沈露舒舒服服泡了個澡，敷了張面膜，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了，此刻正舉著紅酒杯，站在陽臺上看月亮。

    聽到了遲牧野推門進來的動靜，她懶洋洋的站著，繼續(xù)維持著看月亮的姿勢，并未打招呼。

    其實，倒也怨不得外界傳言他們夫妻感情不和，除了在床上，沈露和遲牧野之間的確是很少交流，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客氣和疏離。

    換做平常，他們在上床之前都不會再多說一句話的。

    但今天，遲牧野卻不知怎么回事，走到了沈露身邊，波瀾不驚的找起了話題：“我聽航航和糯糯說，你這兩天帶他們玩了很多地方，他們很開心?！?/br>
    “辛苦你了，謝謝。”他語氣平靜地看向了沈露。

    因為兩個孩子跟他姓，他們的婚姻又是利益置換來的緣故，遲牧野似乎認為兩個孩子就完完全全是他的責任了，他從未強求過沈露什么。

    沈露看重工作和沈家多過孩子，他覺得無可厚非，沈露關心孩子，為孩子付出了，他甚至會覺得感激。

    若換做以往，聽遲牧野這么說了，沈露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是懶得和他掰扯什么的，因為他們的關系就是和正常夫妻不一樣的生疏。

    因為沈家和遲家的門第之差，沈家從小就教育沈露要把遲牧野當做老板，他說什么是什么。

    而在真正結婚以后，沈露雖然沒把遲牧野當做老板，卻也將他視作了合作關系穩(wěn)定的同事……

    同事之間是不需要交心的。

    可在看了那本小說以后，沈露卻覺得，她沒必要再拿所謂規(guī)矩的枷鎖束縛自己了，她應該活得更隨心所欲，更開心一點。

    沒必要，讓自己那么累。

    “你在說些什么??？你！我是他們的mama誒，他們是我的孩子?！币虼?，聽到遲牧野的話，沈露甚至覺得有些好笑，想到什么干脆直接就說出來了：“我?guī)麄兂鋈ネ妫屗麄冮_心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她定定看著身側的男人：“你至于跟我道謝嗎？你有沒有搞錯啊？”

    雖然孩子姓遲，但她從未像書中所說的那樣只覺得孩子是遲家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更沒有將孩子視作她償還遲家金錢助力的等價交換物，對孩子嚴格要求也不是要讓他們更物有所值。

    她當然是愛著她的孩子的。

    第18章

    遲牧野頓時愣在了當場，像是沒想到沈露會這么跟他說。

    他非常平靜地看向了沈露，及時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抱歉，是我說話不夠嚴謹。”

    沈露當然是孩子的mama，他從來沒有覺得沈露不是。

    “沒什么?！鄙蚵遁p輕搖晃了下手中的紅酒杯，看著這個平日冷峻的男人少見局促的樣子，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他們這對夫妻做得可實在太過陌生了。

    但超乎沈露預料的，他們這么多年夫妻做得，也遠遠比沈露婚前想象中要好得多……

    就連沈露自己也不曾想過，他們婚后的關系可以這么融洽。

    他們是青梅竹馬，遲大少爺以前可沒有現(xiàn)在這么平易近人，知錯就改，在他們還是婚約對象的時候，沈露甚至會經(jīng)常覺得遲牧野是個女的，自己才是男的……

    他總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高興不高興在他臉上都看不出來，沈露每次見他總要花費很多的心思去揣摩他心里在想什么，費盡心機的讓他感到愉悅。

    可就算是那樣，也未必能討得了遲大少爺?shù)囊宦暫?，總是要被他挖苦諷刺。

    小時候的沈露雖然不養(yǎng)在沈父沈母身邊，但因為沈老爺子和老太太對她過于嚴苛的關系，她一直都是很渴望父愛母愛的。

    她嘗試過去給沈母捏肩，一看到沈父回家，就非常自覺的把拖鞋放到他面前。

    而換來的卻是自己親生父母，非常尷尬的一句：“好了，你不必這樣?！?/br>
    她不管學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會像很多小孩子一樣把自己的成績拿到沈父沈母面前獻寶，而換來的也是他們的敷衍……

    就算因為她不長在他們身邊，他們總是更疼弟弟meimei乃至于沈靜姝，沈露也從不嫉妒，甚至秉承著自己身為長姐的職責對搶走了自己寵愛的弟弟meimei也異常照顧疼愛，可換來的卻還是他們與她之間的關系生疏。

    沈露自己對這些從不放在心上。

    “他們不在乎你，全都把你當做外人?！笨蛇@些落在了遲牧野眼里，他卻總會精準的扎到沈露的心，面無表情的嘲諷沈露：“你還上趕著討好他們？你是在犯賤嗎？”

    沈露屈于沈家的威壓不敢打他，只冷冷回了一句：“我用不著你管！”

    “你以為我想管你嗎？”而遲牧野卻像是根本不能感知別人的心情，張口就是不說人話，不僅聲音冷，唇邊還掛著一絲輕嘲：“不過，是因為我們是婚約對象，我才提醒你一句而已。我不想看到我未來的妻子這么丟人現(xiàn)眼?！?/br>
    沈露當時簡直恨不得撕爛他的嘴。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他們作為青梅竹馬，遲牧野還長得那么帥，他們之間卻硬是沒有培養(yǎng)出一點感情來，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他們退婚之前，為了讓他們培養(yǎng)感情，遲老爺子曾硬性要求只要他們學校放假，每個周末都要遲牧野帶沈露出去玩一次。

    遲牧野雖然沒有多喜歡沈露，但卻很遵守遲老爺子給他訂下的規(guī)矩，每個星期都會風雨無阻的抽出一天，臭著一張臉和沈露出去玩一整天。

    沈露還記得有一次，遲牧野帶著她去了動物園，去看他從小認養(yǎng)的一只獅子。

    沈露其實很害怕猛獸，但為了遵循爺爺奶奶的要求不搞砸，維系這段婚約，還是昧著良心夸獎了遲牧野的獅子可愛，威武，說她很喜歡，很想養(yǎng)。在沈家的嚴格要求下，沈露笑容得體，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表現(xiàn)得滴水不漏。

    遲牧野不知是看出了她害怕，還是沒看出來，冷著一張臉突然就對她說：“那你去摸摸它吧？”

    沈露哪里敢去摸獅子，表情管理當場就失了控。

    “你其實不喜歡它？”遲牧野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皺起了眉。

    沈露愣在了當場，窘迫異常：“我，我沒……”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既然不喜歡，為什么不直說呢？”遲牧野卻是突然一下子生氣了，黑著一張臉，聲音冰冷：“還要裝出一副喜歡的樣子？我又沒有強迫你？”

    他喜怒無常的丟下了一句：“我最討厭虛偽的人了?！?/br>
    扭頭就走。

    只留下了沈露一個人呆呆站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客套而已，哪里惹到了這位大少爺。

    雖然沒過一會兒，遲牧野就自己又回來了，冷著一張臉例行公事般全程零交流的把沈露送回了家。

    但對于十五歲的沈露來說，遲牧野在她眼里，未來一定是個最糟糕的父親和丈夫。

    只覺得，被選中作為他婚約對象的自己，實在是太倒霉了。

    而這種感覺自己倒霉的心情，在她回到家告知了爺爺奶奶自己和遲牧野之間發(fā)生的事，被爺爺奶奶責怪她為什么這么膽小，就連假裝都不會假裝哄遲牧野高興，罰她跪了一下午以后持續(xù)加劇……

    沈露那時候瘋狂的想要擺脫這段婚約，卻又沒有那個膽子——

    因為她是整個家族的希望。

    ……

    那個時候的沈露不會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覺得和遲牧野結婚其實挺不錯的。她和遲牧野之間的婚姻舒適度會這么高，而遲牧野也會成為她眼中非常滿意的丈夫和父親……

    沈露定定看著身邊的男人，不由得在心下感嘆，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十多年過去了，她改變了很多，遲牧野也改變了很多。

    他們都不再是當年的少年和少女。

    但他們?nèi)匀辉谝黄稹?/br>
    或許，是她的視線過于直白，遲牧野沉聲問道：“你看我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突然覺得你挺像遲一航的?！鄙蚵妒栈匾暰€，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

    其實，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年遲牧野那句讓她倍感屈辱的對于她和家里關系的評價，未必不是忠言逆耳。

    而當時說出那句話的遲牧野，也不一定就是在諷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