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蒼云宗很快就到，山門外聚集不少今天回來的除祟隊(duì)伍，與出門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截然不同，無論帶隊(duì)前輩還是后輩新人，半數(shù)修士灰頭土臉衣著破爛，另外一半滿身疲憊。

    “可怕，那只兇獸的嘴又寬又大，好像一扇門?！蹦澄煌T心有余悸，“我逃，它追，差點(diǎn)插翅難飛。搞得我最近幾天正在思考自己到底適不適合修仙，實(shí)在不行還是回老家繼承家業(yè)吧?！?/br>
    “我們捅妖狼窩了，妖狼首領(lǐng)體格像山，嗷嗚一聲對月嚎叫，唰唰幾百頭流著口水狂奔上前，差點(diǎn)沒把我送走，還好我們?nèi)硕?，看我褲腿……嘖嘖，兇狠?！?/br>
    “半個月，我澡都沒洗，你聞我衣服?！?/br>
    “臭死，離我遠(yuǎn)點(diǎn)?！?/br>
    ……

    墨心竹站在船甲上，眺望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出門半個月，危險主要集中在一天，因?yàn)樵轨`危害過大，助力修士很多，她的主要功能就是與樹靈交流，最后陰差陽錯進(jìn)了鎖魂球，差點(diǎn)丟了性命，后來的時間基本躺在床上度過，城主府待遇不錯，養(yǎng)得她面色紅潤有光澤，乍一看享福回來了。

    某位修士手掌橫在身前劃了一刀：“我們這么苦，讓我看見誰光鮮亮麗回宗門，咔，直接弄死。”

    周圍紛紛響應(yīng)。

    “對！弄死！”

    說得信誓旦旦，話音剛落，戚庭從人群中穿過。

    墨心竹緊隨其后，一邊擔(dān)心被人弄死，一邊佯裝鎮(zhèn)定，跟隨師兄走出強(qiáng)大氣場。

    她可不是單純享福，這叫榮耀凱旋。

    “師兄，你感受到了嗎？”墨心竹小聲說。

    “嗯？”

    “他們赤｜裸裸的嫉妒?！?/br>
    她居然有些得意，因?yàn)橹車说囊暰€少了敵意，更多是艷羨。果然，實(shí)力擺在那里，地位瞬間不一樣了。

    一只山雀落在她肩膀上，圓鼓鼓胖乎乎，昂首挺肚，比出門前大了一圈，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它出去一趟吃了什么好東西。

    再看看諸位修士，面黃肌瘦，比不過一只山雀。

    空氣霎時變得安靜。

    剛才誰說要弄死來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紛紛仰頭望天。

    又瞥一眼光鮮亮麗的二人，酸溜溜心想，到底接了什么好差事，這難道就是魁首的優(yōu)待？也不一定，他們見識過墨心竹的厲害，說不定人家完成任務(wù)就是比自己輕松呢？再低頭看看自己，飽經(jīng)風(fēng)霜?dú)v經(jīng)滄桑，半個月時間，每天度日如年，整整比別人老了十五年。

    墨心竹不著痕跡將這些反應(yīng)盡收眼底，有時候，修士的心思意外好猜，他們大概在想：嘖，糟心。還是實(shí)力不夠，今天加練兩個時辰。

    她輕快地往回走，準(zhǔn)備把紅葉特產(chǎn)給大家分一分。

    *

    魔族的天持續(xù)陰郁，寒涼之意從地底升起，深入骨髓。

    前方是一片枯竭景象。

    草木干黃，葉片半死不活地吊著，一間木石搭建的簡易小屋擠在狹隘角落，主人離開很久了，無人打理，屋前的沙石地上長了很多形狀怪異的野草，受結(jié)界中滲出的怨氣影響，它們尖銳黑暗，像猙獰的獸爪。

    小屋的門簡易上了一把鎖，用鐵鏈拴住，魔族力大，不用法力，稍微使勁就能將其破開，但是主人不在意，因?yàn)榇说鼗臎銎h(yuǎn)，百年來幾乎無人光顧。

    此時，鎖開了。

    門發(fā)出歲月的喑啞，主人離開時收拾得干凈，又將到處封閉，里面死氣沉沉，只落了薄薄一層灰。

    來客只看一眼，一覽無余，什么東西都是最簡陋的，床，桌，桌上倒扣一只小鍋，鍋底已經(jīng)漆黑，掀開后里面罩了碗。所有痕跡表明，屋主人在過一種相當(dāng)原始樸素的生活。

    枯榕視線定在墻角一塊磚石上，那處縫隙比周圍大，石頭表面尤為粗糙，她將手覆在上面，輕而易舉將它取下，里面緊貼另外一塊石頭，沒有暗格。枯榕臉上看不出情緒，她向來如此，正準(zhǔn)備將石磚塞回，突然想到什么，將那塊磚翻過來看。

    背面用幼稚的筆畫描了三個小人，兩大一小，旁邊分別寫了各自名字。

    古淮，古念，最后三個字?jǐn)D不下，只留一個蜷縮在角落的、小小的“竹”。

    枯榕凝視片刻，若無其事將東西放回。

    出去后將房門重新上鎖，仿佛從來沒人到過此處。

    走了許久，蛇信嘶嘶，一條粗碩的青綠巨蟒穿梭林間，在枯榕面前停下。

    巨蟒直立前身，化成人形，巫噬月單膝跪地。

    “二長老，留下一個，其余全部解決。”

    “嗯，把他叫來?！?/br>
    “是?！?/br>
    ……

    魔族某處奢華庭院，琉璃杯盞在地面炸裂，鮮紅酒水宛若血液在地上蜿蜒。

    傳信之人被須霍一把揪住領(lǐng)子從地上提起，他臉上還掛著微笑，語氣陰毒：“你再說一遍。”

    那人臉色漲紫：“他們死、死了……”

    須霍松手。

    那個魔族跪在地上，捂著喉嚨猛咳，滿布紅絲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恐懼，源頭卻不是須霍。

    幾天前，安插在紅葉城中的異獸逐漸消失，接收不到城內(nèi)情況，很快，他們奉命前往紅葉城尋找怨靈蹤跡。

    走出魔界的第二天便發(fā)現(xiàn)有人尾隨，四處沒看到人影，入夜后，成百上千條毒蛇將他們包圍，都不是普通蛇類，水火不侵，毒液能將地面腐蝕出巨坑，最可怕的是，那些毒蛇沒想立即置他們于死地，眾人抵擋不住，精疲力竭后，只能眼睜睜放任這些冰涼的毒物纏繞住他們身軀，一點(diǎn)點(diǎn)勒緊，窒息之際，驀然松開，然后再一次勒緊……

    整整三天，除他之外，所有人被折磨至死，好像是故意放他回來報信。

    須霍深吸幾口氣冷靜，手臂因?yàn)閼嵟俺銮嘟睿米孕袆幼鲑\心虛，不敢找枯榕理論，萬一她抓住這點(diǎn)，咬定他心懷不軌想獨(dú)吞那份力量，以他現(xiàn)在的實(shí)力，無法和這些人抗衡。

    須霍咽不下這口氣，一拳砸在墻上，墻面頓時貫穿，周遭散出的氣息比以往狠戾數(shù)倍，跪在地上的手下很久才敢抬頭看，只見須霍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拳頭，臉上仍舊掛著虛偽的笑容。

    他這才敢繼續(xù)往下說。

    “方才，我遇到二長老手下的巫噬月?！蔽资稍率球叵肫鹉枪芍舷⒅?，他急速喘了幾口氣，繼續(xù)，“一見面她就主動承認(rèn)這事是她干的，說您之前對二長老不敬，所以才對我們下手……”

    憋屈極了，但他不敢言說。

    須霍臉色卻和緩下來，看來枯榕并不清楚他背后動作。

    “巫噬月要我傳二張老的話，讓您去前殿敘事，二張老她想知道那位最近情況。”

    須霍收拾好心情，邁步向前殿走去，心想枯榕都?xì)⒘诉@么多人，總該消氣，他畢竟和大長老是一家人，看在須閻的面子上，她不敢對他怎樣。

    須霍進(jìn)入前殿，看見枯榕背對自己，她站在王座前，面向那尊魔尊殘念化成的骸骨。

    白骨被魔氣繚繞，咒文繁雜，只有少數(shù)魔族知道，這些咒文中混入了不下百道命契，死去之后命契光輝消散，以此為依據(jù)，判斷族人生死。死去之后圖紋仍在，說是留給后人紀(jì)念，但魔族向來無情，位高權(quán)重者僅將手下當(dāng)作棋子，死去的魔族越來越多，幾乎無人記得那些東西曾經(jīng)牽連了具體哪位的生死，就像一個擺放混亂的靈壇。

    一片死寂中，某處淺色靈光尤為顯眼，離它不遠(yuǎn)，原本黯淡繚亂的契文中，有道光芒持續(xù)微弱，須閻曾經(jīng)指給他看，胸骨上那道最復(fù)雜的契約，牽連著被蒼云宗帶走的魔族性命。那日，須霍看見光芒持續(xù)發(fā)亮后興奮很久，覺得大事將成，但墨心竹動作太慢了，他擔(dān)心來不及。

    當(dāng)初，許多魔族奉命出去尋找流竄人間的怨靈，它們四散而走，體內(nèi)蘊(yùn)涵著上古仙魔的強(qiáng)大力量，須閻的野心是將怨靈之力化為己用，讓魔族屹立三界之巔，成為霸主。可惜，怨靈不愿屈服，他們每次行動均以失敗告終，無人能駕馭那股強(qiáng)悍的力量，派出去的人無一例外被怨靈侵蝕而死。

    三年前，前往怨魂坡除祟的某位修士是他們派去人間的密探，他發(fā)現(xiàn)承載怨靈的容器是位魔族，身軀完好沒有破碎，他親眼見到魔族被蒼云宗的人帶走。須閻得到情報后并未在意，一個生死不明的族人而已，最多讓蒼云宗的探子多留意幾分，他對那只怨靈更感興趣，不相信僅憑修士之力就能將其打散，繼續(xù)派人尋找剩余力量蹤跡。

    直到某次偶然機(jī)會，他在前殿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黯淡的某道命契閃爍一下。

    他聯(lián)想到那位密探所言，馬上找他確認(rèn)細(xì)節(jié)。

    之后，須閻推斷出一個結(jié)果，那人沒有死，怨靈意識正在和本體爭奪控制權(quán)，它占據(jù)上風(fēng)，造成假死之狀，本體意識偶然才能冒頭。

    蒼云宗沒有異狀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xiàn)，顯然，那群修士也沒有對付他的辦法。潛伏人間多年，與怨共生，須閻有預(yù)感，他一定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能感知?dú)堄嘣轨`蹤跡，他對如今魔族來說是天大的助力，必須帶回。

    須霍一知半解加入他大哥的計劃，面對屢次打壓他的枯榕，心中難免不爽。

    “二長老。”他裝模作樣行了個禮，“我將水月鏡帶來了，您要看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

    枯榕轉(zhuǎn)身，無數(shù)枝條從她身側(cè)化現(xiàn)，尖銳的邊沿像斬刀利劍，狂風(fēng)驟雨卷向須霍，須霍瞳孔緊縮，下意識后撤，地面開裂，又一道尖刺沖天而起，僅一瞬，地刺牢籠將須霍困緊，他衣衫破爛，鮮血淋漓。

    青藤卷起地上的水月鏡送到枯榕手中。

    “你要做什么?！表毣魺o路可退，他撞到身后堅硬的刺籠。

    枯榕緩步上前，她向來威嚴(yán)，尋常魔族看見她要繞道走，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你想取代我的地位。”

    須霍捂著傷口，強(qiáng)裝鎮(zhèn)定：“二長老多慮?！?/br>
    “現(xiàn)在還對墨心竹下手?！?/br>
    須霍一驚，轉(zhuǎn)念一想，墨心竹就是個棋子，不足為懼：“那又如何，這么久沒動靜，我看她根本沒打算為魔族辦事，教訓(xùn)一下罷了，我也是為了她好，再拖下去，我大哥肯定不會放過他。”

    “在此之前，他會先殺了你?！笨蓍培托?，“我已經(jīng)將你擅自行動的事和他說了，你以為須閻多看重你，不過怕你閑著，讓你當(dāng)個傳話的，這份差事連狗都能辦好，不如換條狗替你?！?/br>
    枯榕甚至沒看他，徑直從他身邊路過，“你什么都不要妄想，從此之后，水月鏡不再歸你保管，更不許踏入前殿。”

    須霍臉色青白變幻，猛然明白什么，握住尖刺朝她叫喊：“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你什么都知道，刻意不管，就是為了等我出錯，好從我大哥手里奪權(quán)。你要保墨心竹，根本不管她能不能完成任務(wù)。二長老，你全然不顧魔族，虧你還是長老！”

    枯榕頭也不回地離開，聲音散在風(fēng)里，“她會把人帶回來的，只有她能帶回來?！?/br>
    前殿冷清，須霍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向枯榕透露他的動作。

    牢籠散去，他頹然跌坐在地。

    作者有話說：

    殘血復(fù)活，二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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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積雪

    “狀況如何?！?/br>
    逍遙掌門來到圈獸所地下。

    深潭上方的鐵索已經(jīng)快困不住那位魔族, 巨繭層層剝落，他身軀上的鐵鏈在洶涌力量沖擊下粉碎，余下圈數(shù)已經(jīng)松散, 堪堪垂在身上，唯有手腳上的圈環(huán)施了層層禁術(shù)，仍在堅持。

    “不好?！敝?jǐn)華君仰頭望向懸浮半空陷入沉睡的魔族，“和之前一樣, 每次醒來都沒有理智, 完全是個怪物。這段時間蘇醒的次數(shù)變少，破壞力卻不斷增強(qiáng)，這樣下去, 無論他繼續(xù)沉睡還是不斷破壞，一切都是徒勞?！?/br>
    水潭上方新掛一個巨大牢籠，這是謹(jǐn)華君與最信任的弟子們用世間最堅固的材料鑄造而成，很久之前就開始準(zhǔn)備了，如今橫在水上，整體像圈獸用的鐵籠, 欄桿又細(xì)又密, 里面的人無法逃脫, 從外面強(qiáng)行破壞會觸發(fā)周圍機(jī)關(guān)，刀槍火雨對厲害的修士來說都是小事，水中橫出一張補(bǔ)天網(wǎng), 直接將人兜在地潭中央, 與魔族享受同一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