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竹拔出沉重的長劍。

    九霄和獄瀾不顧一切沖上前。

    遠古的仙魔封印覆蓋在巨大的裂縫之上，像久旱之后干裂的土地。

    這是獄瀾和九霄死前合力完成，他們預料到自己終將成怨的結(jié)局，靈脈中涌出的力量會讓他們消亡?？康迷浇?，墨心竹越能感覺在深不見底的裂縫深處，有一股被壓抑數(shù)千年的、幾欲噴薄的靈泉，她甚至隱約在裂縫之中看見人影，他的狀態(tài)就像被封印在寒冰之中，周圍火舌不斷向里蔓延，試圖將他吞噬——是源。

    他是靈族的長者，是初源之力，是萬物之始。

    九霄和獄瀾距離墨心竹近在咫尺，她雙手握緊劍柄，用盡全力往裂縫中一刺！

    劍與地面的連接處驚現(xiàn)縫隙，碎裂的聲音由地底傳來，那一刻，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封印的裂痕由稀疏到密集，聲音由輕微到劇烈，轟的一聲白光乍現(xiàn)，壓抑的靈力像一股巨大的水柱沖天直上、沒入云霄，血色的天幕破開，九霄和獄瀾來不及轉(zhuǎn)身逃離，瞬間被噴涌的靈柱吞噬。

    源在天崩地裂的動響中醒來，古樸的雙眸睜開，里面仿佛蘊了蒼穹。他踏上虛空之階，一步步走向地面。外界，慘烈的嚎叫震耳欲聾，源看見那兩位曾在山崗上交戰(zhàn)的故人，他們被萬人敬仰的身姿已經(jīng)灰飛煙滅，沒有血rou，沒有正常的感情，只剩殘留在世間的、妄圖侵占土地的殘念。

    “九霄”和“獄瀾”同樣看到了源。

    “又是你！”它說。

    “又是你——”它們說。

    怨靈的弱點在核，靈怨相抵，源看見它們拼盡全力護住的怨核正在焚燒，聽見粗獷的咆哮逐漸拖得尖銳細長。

    “我們?！彼m正道，垂眸看見墨心竹握住劍柄半跪于地，她同樣受到?jīng)_擊，不遠處，零零散散，或躺或站著許多人，是三界眾生，“看來這次，我們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br>
    迅速蔓延的靈氣擊退怨靈，九霄和獄瀾徹底承受不住靈脈之力，周身黑霧被白光消磨殆盡。

    一場祈求數(shù)千年的山雨淋漓滋潤著這片破碎不堪的土地。墨心竹幾乎要失去意識，但是很快，周身被一陣溫和的氣息籠罩，透明的薄膜將她包裹，身上的傷口緩緩愈合?；秀遍g，墨心竹看見源的腳下現(xiàn)出神秘圖案，很像百里賀從藏書閣偷偷習得然后傳授給她的秘法，他說這是無形之陣，只有靈族能做到。

    現(xiàn)在想來，所謂無形，本體化作意識，遁入無形，浮游天地，隨心而動。

    赤紅天色褪去，外界已是黑夜。

    陣法下，靈脈之中升起點點繁星，這是不甘死去的靈族在彌留之際存下的種子，盡管只有少數(shù)抓住時機，身體消散后，他們將意識存在其中，經(jīng)過新一輪孕育，會重新回到大地，就像萬物生靈，生生不息。

    ……

    源和記憶中一樣溫和，他抬手指了指墨心竹身后。

    墨心竹聽見錯雜的腳步聲，回頭，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戚庭、古淮、落櫻……

    沒事就好。

    墨心竹好累，仰望星辰，然后困倦地倒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怨靈消散，她沒有特別激動，也不想說話，哼哼唧唧亂嚶一陣，直接把后邊想沖上來把她拋上天的師姐們勸退。

    孟寒萱帶領(lǐng)眾人保持著向前沖的姿勢，不解地望向戚庭：“小師妹怎么了？”

    戚庭聽懂哼唧的大概意思，墨心竹想說：“不管你累不累，我現(xiàn)在很累，你抱也好扛也好，總之把我送回去，之后的事我都不管了?！?/br>
    戚庭一把將人橫抱起來，殘局自有人收拾，他的小師妹很嬌貴，之前說過，事情結(jié)束，先睡半個月，而他舍不得打擾。

    就近回到魔族，戚庭把墨心竹輕輕放在床上，她已經(jīng)睡熟了。

    “好夢。”

    低頭在她額上烙下一吻。

    第112章 終章

    墨心竹沒有睡夠半個月。

    真睡半個月還得了？

    她第三天晚上才醒, 這一覺睡得異常安穩(wěn)，意識脫離夢境那刻，好像有人輕輕撥弄她的睫毛。眼皮微動, 墨心竹睜眼看見一道半透明的靈體撐著下巴支在床邊，神色溫柔，還帶著幾分新奇。

    古念側(cè)著腦袋看她：“阿竹，醒了?！?/br>
    “阿姐？”墨心竹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 她好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上下連通幾千年。聳了聳鼻尖，她聞到一股食物的氣息，第一反應是古念不可能做飯, 說來有點對不住阿姐，但如果真的做了，她應該裝疼裝病，多睡一天。

    墨心竹警惕地判斷桌上那盤東西的狀態(tài)，是盤糕點，顏色正常, 味道噴香, 旁邊還擺了幾個靈果, 色澤鮮艷。很好，是正常的食物，墨心竹頓時松了一口氣。

    “渴不渴, 餓不餓。”古念把桌上的食物遞過去, “你大師兄做的，他手藝居然不錯, 雖然比我差了一點。對了, 還有這個?！?/br>
    她拿起果子飄在旁邊細細削皮：“今早有兩個靈族來看你, 是叫落櫻和源吧，他們給的。”

    墨心竹接過洗削干凈的果子：“阿姐，外面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靈脈重新運轉(zhuǎn)，聽他們說，焚荒之野的焦土之上已經(jīng)冒出綠色的草尖。仙魔兩界的靈氣充盈一些，那名靈族長者有意控制，不讓靈力過度發(fā)散。剩下的人各自處理相關(guān)事宜，這里畢竟是魔族，仙界和凡間的來使不好久待，陸陸續(xù)續(xù)回去了，還算有序。”

    墨心竹一愣，回去？

    “我?guī)熜帧?/br>
    “他還在，蒼云宗的人也都在，從結(jié)界出來后，大家累壞了，養(yǎng)了幾日，精神狀態(tài)好很多?！惫拍钋那母降侥闹穸呎f，“你大師兄把王座弄壞了，那東西造價不菲，我們族里好多人想找他算賬，敢怒不敢言，只有古淮一天到晚找他麻煩。阿竹，你之后打算怎么辦，留在這里還是和他們?nèi)ドn云宗？哦對了，族里上下一致決定歸還焚荒之野，以后那里不再屬于我族勢力?！?/br>
    很多人饞靈脈，但是回想之前仙魔犯下的錯誤，終于認清事實，那塊地方不是他們可以掌控的。

    墨心竹望著窗外，遠方，血紅天幕消散，灰蒙蒙的天逐漸出現(xiàn)亮色。

    蒼云宗很好，現(xiàn)在的魔族也不錯，但她更想回到故土，想慢慢等待那片養(yǎng)育她意識的竹林重現(xiàn)生機。

    古念尊重她的決定，那片地方暫時不能住人，反正離魔族近，墨心竹可以白天過去晚上回來，靈族的房屋塌了，和古淮說一聲，還能幫助重建。

    古念飄著離去，喃喃自語：“還有給我重塑rou身的事，必須提上日程?！?/br>
    墨心竹安靜地在屋里吃東西，各種負擔消失后，連胃口也變得好起來。

    “師兄啊?！彼龘P了揚手上的糕點，對著守在窗外的人影說，“這個好吃，明天還要。”

    *

    修真界被怨靈折騰得不輕，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

    在那之后整整過了半個月，云游載滿修士，帶著一身魔氣回到蒼云宗。

    一只山雀從迎接的隊伍里沖出來，撲扇著翅膀穿梭人群，左翻右找，就是沒看見墨心竹的身影。忽然，一陣風將它卷進某人面前，百里賀盯著這只圓滾的雀球，摩挲著下巴思考：“我記得你?！?/br>
    它是墨心竹的靈寵，叫什么來著？風祈明和孟寒萱等人從后面走上來，一群人圍住它思考。

    “荔枝?！?/br>
    “杏子?！?/br>
    “蘋果?！?/br>
    山楂哆哆嗦嗦，南憐兒上前把它抓住，安撫地摸了摸它圓滾的肚皮：“師兄師姐，它叫山楂。”

    譚潭坐在積雪背上左顧右盼，沒找到墨心竹，就連他們大師兄都沒有回來。

    山楂豆大的眼里滲出淚水，哀嚎道：“我被拋棄了！”

    “誰拋棄你？”墨心竹的聲音從通訊晶石中傳出。

    山楂倏一下立起來：“墨心竹？”

    它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溜圓的山楂飛到幻象跟前，墨心竹認真打量它一番，“嗯，養(yǎng)得不錯，可以吃了。”

    山楂是頭腦簡單的山雀，并不知曉外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忽然某一天，到處都在說危機已經(jīng)解除，于是它想，墨心竹也許很快就能回來。但是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面前的卻是可以隨意穿過的幻象，山楂看見墨心竹背后是一片荒土，連忙追問：“你在哪里，為什么不回來？”

    山楂容易滿足，只要吃好睡足，哪里都能待，它在蒼云宗過得很滋潤，和可愛小雀相處愉快，但是墨心竹說過，等她命契解除就會離開蒼云宗，一人一雀游走四方，山楂為此看了很多地方志，就等時機成熟，可以帶她出去見世面。

    然而現(xiàn)在，墨心竹見的世面比它多很多，她不再孤身一人，是不是也意味著，她不再需要山雀？

    墨心竹看見圓滾的雀球哭得梨花帶雨，同時不忘數(shù)落她無情無義，好不凄慘。她無奈地說：“剛想問你，我還要在這里待好一段時間，你打算繼續(xù)待在蒼云宗，還是過來給我做菜？”

    山楂遲鈍地說：“所以你還要回來的？”

    “是。”

    “我還能見到你。”

    “對?！?/br>
    墨心竹預料到以后會經(jīng)常兩邊跑，不過無所謂，靈船方便快捷，修真界就是這點好。

    山楂情緒收放自如，撲扇著翅膀憤憤不平：“早說嘛，害我擔心這么久，你在魔族嗎？那邊看著很荒涼，一個果子都沒有，我就不去了，還是蒼云宗舒服。我跟你說，我新認識一只小雀，它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只都要可愛，它還說想找伴在這里搭窩，我覺得它在看我，我有機會！”

    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夕陽西下，圍觀群眾打了個困倦的哈欠，他們心想：難怪叫山楂，真的是嘰嘰喳喳。

    修士們各自回去報平安。

    瓊音女君和謹華君面容枯瘦，他們沒有參與大事件，但是全宗上下的事情都交給他們打理，每天忙得焦頭爛額，長虹君后來加入這一行列，他脾氣暴躁，堆積如山的瑣事令他煩躁不已，恨不得把偷庡?閑的掌門還有清閑君士從病床上拖下來分攤事務(wù)，然而那兩個在外人面前都是高手。要不是清閑居士收到墨心竹從魔族寄來的特產(chǎn)，實在忍不住離開病榻炫耀，至今沒人知道他在裝病。

    逍遙掌門是真的傷了元氣，但是時間拖得太長，裝病嫌疑很大，每天養(yǎng)花種草，樂得逍遙。

    過不久，等一切基本恢復正常后，又傳來一張魔族安插進蒼云宗的臥底名單，這是枯榕告訴墨心竹的，里面有很多須閻安插進去的密探，目的不純，當然，其中也有枯榕安排的人，她選中的人居然都是真心求學的修士，墨心竹挑挑揀揀刪去幾個不重要的名字后傳信過去，讓他們看著處理。

    “以后再也不接這種活了?！彼f。

    戚庭在一旁看著她落筆，笑道：“是，容易全軍覆沒?！?/br>
    墨心竹順手拿起桌上仙果塞進他嘴里：“不要亂說。果子好不好吃？”

    “你試試?！?/br>
    墨心竹同樣咬了一口：“好甜，沾落櫻的光了?！?/br>
    她住了二百年的簡易小屋已經(jīng)飛速翻新擴建，有戚庭在，住在家里容易出事故，還是搬出來妥當。

    墨心竹雙手合十：“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扇f一他們不接受怎么辦？”

    戚庭又想起那個糟糕的夢境，將墨心竹擁在懷里，感受著心臟跳動：“誰敢，逐出宗門。”

    墨心竹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往他臉上親了一大口：“不愧是蠻不講理的蒼云宗大師兄?！?/br>
    *

    一晃過去幾個春秋，仙魔二界有了新主，名滿天下的蒼云宗終于重新開始招收弟子。

    天明，蒼云深處的住宅中，墨心竹聽見窗外鳥雀鳴叫，她嗓音甜?。骸皫讜r了？”

    懶懶翻了個身，抬了一下胳膊，昨夜的綢帶還在腕上綁著，雪白的肌膚烙上旖旎的紅印，墨心竹撐住揉皺的床單準備下床，前半身剛剛抬起，立馬被一只手臂拽下，戚庭睡意濃重地在她耳畔低語：“要當師姐的人了，還去和別人爭名額。”

    墨心竹搭上他肩膀：“誰說的，我只是尊重蒼云宗傳統(tǒng)?！?/br>
    她想學以前的孟寒萱混進新人堆里，和大家同吃同住，然后抓細作。

    “聽上去就很有意思。而且我之前心虛，這次還能重新體驗一遍流程。”

    “你想出去住幾天？”戚庭半睜開眼，抬手撫弄她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