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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朝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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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親了太多回,可無論每一次如何纏綿,他總會想起從前沈雁清冷漠躲開他的動作。他覺著有幾分茫然,就算是把他留在身邊折磨一輩子,沈雁清也不必如此。

    他已經決定不喜歡沈雁清了,多少的親吻也沒了用處。

    —

    隆冬有大雪。

    紀榛穿了白夾粉錦袍,外頭裹了厚厚的狐皮大氅,手中拿著一個湯媼,站在積了薄雪的院中翹首以盼沈雁清來接他出府。

    今日是紀決流放之日。

    昨夜紀榛趁著沈雁清未歸,想將鏡臺上的一匣子珠玉都贈給吉安。

    “這些往后都是你的了,我只留幾張銀票和些碎銀子。吉安,我們相識多年,我不想你跟我吃苦,你拿著這些跑吧,有多遠跑多遠,不要再被沈雁清抓住了。我要隨哥哥去寧州,你要是被關起來餓肚子,我救不了你?!?/br>
    從確認兄長再無改判之時,紀榛就打定主意今日定要隨兄長遠行。

    路途再艱苦如何、寧州再貧寒又如何?只要有兄長在,他什么都不怕。

    至于沈雁清.....他自知難以全然割舍情意,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年歲一長,想必總會放下的。

    如果沈雁清攔著他,大不了他一刀撞死在侍衛(wèi)的刀下,總比待在沈府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弓箭射穿腦袋又或是被毒酒爛了肚腸來得好。

    吉安不肯走,也不肯要珠玉,執(zhí)意要和他一塊兒同路。

    紀榛想了想覺得可行,三個人作伴,若是隨行的官兵敢欺負他們,打起架來多個人也能多雙手。

    京都子弟都嘲笑紀榛是個草包,但他覺著自己只是有一點點不靈光。

    他知道要討好沈雁清才能見到兄長,還知道銀票不僅要藏在大氅縫制的暗格里,鞋底也得留份,不怕被人偷了個精光。

    想到能再見到兄長,紀榛說不出的高興,露出了近來最真心實意的一個笑容。

    沈雁清到院中正見的便是紀榛站在大雪里盈盈笑著,他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這樣的笑臉。紀榛近來總是哭,有太多眼淚,哭起來雖然也可憐可愛,但在這須臾間,沈雁清竟閃過紀榛就該永遠這樣無憂無慮發(fā)笑的念頭。

    他有些不舍打破眼前恬靜的畫面,可還未等他欣賞夠,紀榛已經看到他了。

    于是沈雁清確鑿地見著紀榛揚起的眉慢慢落了下去,又恢復成了很乖巧的、溫順的模樣。

    一貫賞心悅目,卻又無端地鉤了下他的心。

    紀榛朝沈雁清小跑而去,像以前很多次歡欣地迎接沈雁清回府那般,“我們可以走了嗎?”

    沈雁清斂去思緒,頷首。

    紀榛朝吉安招手,清脆道:“走吧。”

    一主一仆先沈雁清一步邁過了院門。

    這是紀榛頭一回沒有追逐沈雁清的腳步。

    四載一空境,夢中人,最無情,他不再強求。

    作者有話說:

    無獎競猜,榛榛能不能跑掉呢,當然是.....

    沈大人你小子把兩情相悅玩成墻紙愛,真有你的!

    第35章

    近隆冬,鵝毛大雪似要將京都淹沒。

    路面行人稀少,馬車艱難地在雪中前行。紀榛時不時掀開竹簾望一眼,有風夾雜著細雪灌進來,落在他的烏發(fā)和眉睫,被體溫烘成了剔透的水珠。

    車廂里暖爐呼呼燒著,蒸得紀榛面頰微紅,使近些時日他總是蒼白的臉蛋看起來終于有了些氣色。

    他心急如焚,唯恐慢了一步趕不上,半個腦袋探出車簾,被沈雁清一把抓了回來。

    “坐穩(wěn)?!?/br>
    紀榛懷里的湯媼已經冷卻,十指微涼,沈雁清沒多說什么,只攥著手不放。

    雪愈發(fā)大了,車夫稟告:“大人,看不清路了?!?/br>
    沈雁清回:“在路旁歇一刻鐘?!?/br>
    紀榛一聽急道:“不能歇,會誤了時辰?!?/br>
    他見沈雁清不做聲,心焦火撩,掀開簾子一看,起身道:“再拐兩條街就是城門,我跑過去。”

    說著就要下馬。

    沈雁清將他拽回來,“還有三刻鐘才到巳時,趕得及?!?/br>
    “若是趕不及呢?”紀榛執(zhí)拗地往車外竄,“你不必理我,我識得路。”

    掙扎間湯媼掉在了車板上,紀榛使勁兒想掰開沈雁清的手指,未曾注意指甲狠狠劃過對方的手背,剎時多了一條血痕。

    紀榛像被潑了涼水一般登時消停下來。

    沈雁清手背傳來刺痛感,只撩了一眼,倒也沒和他計較,將他拉回身側坐好,靜默兩瞬后,終是順了他的意,“繼續(xù)趕路?!?/br>
    紀榛松一口氣,悄悄去看沈雁清被他撓傷的手,像做錯事的稚童般低著腦袋說:“我不是有意的?!?/br>
    沈雁清并未追究,似怕紀榛再往外跑,也并未松手,神色澹然地嗯了聲。

    紀榛沉默著,半晌拿另外一只手很輕柔地撫了下那道細細的傷痕,許是炭火燒得太足,竟蒸得他眼睛生熱。

    就在紀榛出神之際,沈雁清忽而輕聲說:“月末易執(zhí)到林家下聘,該是開春完婚。”

    紀榛驚詫地抬眼。

    沈雁清接著道:“他邀我攜你去喝喜酒。”

    紀榛詫異地、慢慢地轉了轉眼睛,“可是.....”

    沈雁清薄唇微抿,徐徐道:“易執(zhí)與林家小姐心意相通,當是良緣?!?/br>
    紀榛被良緣二字狠狠地戳了下,撫摸沈雁清手背血痕的手怯怯地收回。

    沈雁清這是在提醒他唯有兩情相悅才能佳偶天成,又或者有旁的意圖呢?如果是半年前得知易執(zhí)已有良配,他定滿心歡喜,可現(xiàn)下似乎除了祝賀也不大要緊了。

    紀榛彎著唇笑了笑,真心道:“那可真是要恭喜他?!?/br>
    可惜他怕是喝不上易執(zhí)與林家姑娘的喜酒了。

    沈雁清等了會,未等到紀榛的下文,還欲開口,坐在馬前的吉安大聲說:“公子,快到城門了?!?/br>
    紀榛即刻將手從沈雁清掌心里抽出來,目露喜色。

    竹簾掀開,紀榛馬不停蹄地躍下去。

    吉安打著傘替他遮雪,紀榛凝望著大開的城門,不遠處有幾道身影。

    他看不清楚,慌急地往前走了幾步。

    背對著他的竹影緩緩轉身。

    凜冽飛霜里,紀榛終于再見闊別多日的兄長——殘冬臘月,紀決只在單薄的素袍外系了件粗制的暗灰披風,如此潦倒的境地,他猶如一柄堅韌的青竹英英玉立,風吹不敗,雨打不折。

    鐵鏈鎖不住他的神傲,落敗擊不倒他的風骨。

    自紀榛記事以來,兄長永遠清風勁節(jié),何曾有過這樣落泊坎坷之時。在未見到兄長之前,他尚未感受到政黨落敗是如何的殘忍,而現(xiàn)在殘酷的事實就擺在他眼前,將他的恨、他的怨推至最高峰處,正如這驟風狂雪連綿不絕。

    紀榛朝兄長撲去,方邁出一步就被沈雁清握住手腕。

    他猛然回頭,全然不知自己的眼里夾雜了多少嫌怨與憤恨。

    恚意似鋒利的冰刃一般劈向沈雁清,刀刀入骨三分。這一回,沈雁清顯明地見著了,紀榛眼里曾最炙熱的愛意被這漫天的霜雪掩蓋,蕩然無存。

    愛得多深,恨得多重。

    紀榛被悲憤燒紅了一雙眼,他怒視著沈雁清,使出渾身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沈雁清,繼而頭也不回地朝兄長直奔而去。

    沈雁清倒退半步,目視著紀榛重重地撲進紀決的懷中。

    多日的恐慌與無助在這一個懷抱里得到安撫,紀榛哽咽喚道:“哥哥?!?/br>
    紀決環(huán)住紀榛,兄弟二人于大雪中緊緊相擁。

    押送紀決的官差看向走近的沈雁清,為難道:“大人,時辰已到,我們該送人犯啟程了?!?/br>
    沈雁清眼角極細微地抽搐了下,神情還算穩(wěn)靜,頷首,“我家夫人送別兄長,有勞幾位等候一炷香?!?/br>
    紀榛聞言從兄長的懷抱里抬起臉,擲地有聲道:“我要隨我哥哥一起走!”

    這下不止沈雁清眉頭蹙起,就連紀決都不贊成地喚了聲,“榛榛?”

    紀榛松開雙臂,站直了,堅定地說:“哥哥,我要和你去寧州,吉安也同我們一道,我們三個人永遠不分開?!?/br>
    他說著,很高興地笑了笑。

    沈雁清終于回味今日紀榛為何在院里有那樣璀璨的笑意,原來對方早就打定主意要隨紀決遠行,難怪方才跳馬也要趕來城門。

    “紀榛?!鄙蜓闱宄谅曊f,“不要胡鬧?!?/br>
    紀榛站在兄長身旁,驟生膽氣,不禁反駁道:“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錯的,可是沈雁清,你就沒有一點錯處嗎?”

    他站在風雪中望著對方,凝咽,“我不懂官場的彎彎繞繞,我只知我兄長下獄流放,而你卻加官進爵.....”

    他如何能棄愛護他的兄長不顧,繼續(xù)留在沈雁清身邊?

    沈雁清喉結微動。

    紀榛吸了吸鼻子,又誠摯地對兄長道:“你不用擔心我吃不了流放的苦,我現(xiàn)在和從前不同了,絕不會走幾步路就喊苦喊累的,也不會嚷著要你背我。”

    他紅著眼,“你帶我走吧,哥哥?!?/br>
    紀決憐愛地握了握紀榛的手,不置可否。

    官差催促道:“沈大人。”

    沈雁清微吸一口氣,大步上前去擒紀榛。

    紀榛一嚇,往紀決身后躲,御敵一般戒備地看著沈雁清。

    紀決雙腳鎖了沉重的鐵鏈,動身不便,只是緊緊牽著紀榛的手,道:“容我和榛榛說兩句話。”

    他回身,替紀榛整了整大氅,又正好衣領,音色溫潤,“好,我?guī)阕?。但是路途漫漫,沒有大魚大rou,只有青菜饅頭果腹,你怕不怕?”

    紀榛眼中有淚,搖頭,“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