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42節(jié)
西廂房里燭光幽微,正要睡下的紀榛聽見聲音,揚聲說:“吉安,天冷,你回屋吧,不必守夜?!?/br> 他遲遲等不到吉安的回答,反倒察覺外頭的人在嘗試推門。 紀榛早就落了鎖,外人自然是進不來的,他以為是奴仆,奇怪地爬下軟榻走至門前問:“誰???” 只見門外有人影,可就是不出聲。 紀榛躊躇著將手搭在門上,一個想法涌上心頭,他動作停下來,略一思索,還是將門打開了。 月影、雪色和沈雁清一同深夜到訪。 紀榛已經(jīng)猜出來人,只是一瞬的訝異便錯開了身子沈雁清進內(nèi)。 除卻西廂房被落鎖外,沈雁清此行還算順利。他關(guān)了門,轉(zhuǎn)身,正想開口,就見紀榛已經(jīng)走到軟榻旁。 紀榛抬起清亮的眼睛看他一眼,在他的視線里動手寬衣。 沈雁清忽感荒誕,三兩步上前擒住紀榛脫衣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齒的,“你做什么?” 門一關(guān)一閉,銀炭的暖意被抽走。紀榛瑟瑟地縮了下肩,咬唇,“你來,是為了做這個嗎?” 近來對方極為熱衷于此,除了這個他想不出旁的理由。 可沈雁清冰凌似的眼神讓他覺著難堪,他會錯意了。頓感自作多情的紀榛臉上紅白交加,“我以為.....” 沈雁清深吸一口氣,替他攏好衣物。攏至一半,又氣不過將人推到榻上,厲聲說:“若真是呢?” 紀榛面頰的紅暈深了點,縮著腿垂著腦袋不說話,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態(tài)。 他如此溫馴,本以為沈雁清會滿意,可沈雁清卻將他狠狠地摁在軟褥里。 沈雁清看夠了死氣沉沉的紀榛,他五官微擰,半是怒意,半是痛心,“紀榛,你從前的那些心氣都到哪里去了?” 紀榛很是不知所措地反問:“如今這般不好嗎?” 明明以前沈雁清最厭惡他驕縱妄為,如今他不再強迫沈雁清,甚至事事聽從,沈雁清究竟還有什么不樂意的? 紀榛委屈地紅了眼睛,半蜷起身軀,神情惝恍。 沈雁清撫他的臉,眉心緊蹙,連他都回答不了紀榛的話——好與不好,已經(jīng)由不得他來評判。 他松開戰(zhàn)栗的紀榛,胸腔內(nèi)翻騰著暗流,幾次壓制后才盡力平靜道:“明日要早起去易府,我只是來看看你,不做別的?!?/br> 紀榛聞言才止住瑟抖,想了想往里處爬,輕聲問:“那你要睡這兒嗎?” 夜露雪深,他知道通往主廂房這一條路有多難漫長、有多難行。 沈雁清沉默片刻,上塌。紀榛只留給他一個背影,他閉眸從后擁住。 紅燭滾滾聲聲淚,有人不眠到五更。 作者有話說: 好友易執(zhí)(x)隨從裕和(x) 沈大人嘴替(√) 歇后語:沈大人你可真是烏龜?shù)挠H戚,真能——憋! 第41章 易府門前張燈結(jié)彩,前來祝賀的賓客把府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愛湊熱鬧的孩童嘰嘰喳喳到處跑個不停,嗩吶聲漸近,眾人異口同聲喜笑道:“接到新娘子了.....” 紀榛也望向由遠及近的接親隊伍,易執(zhí)穿著新服滿面春風(fēng)地騎著大馬,身后健碩的轎夫穩(wěn)妥地扛著繡了鴛鴦的花轎,有不知事的孩童想要去掀轎側(cè)的簾子偷看新嫁娘,被媒婆拿扇子驅(qū)趕。 易府的管家點了炮仗,在劈里啪啦的響聲里,易執(zhí)輕輕踹了轎門,媒婆背上新娘子,嘴里念念有詞祝福語,一同進府拜堂去。 紀榛被這喜樂洋洋的新婚氣息感染,忍不住想擠到最前頭去瞧。方想越過挨擠的人群,沈雁清先一步握了他的手腕,紀榛困惑地回頭。 “走這邊?!?/br> 沈雁清牽著紀榛從左側(cè)的走廊通往大堂,這處人較少,倒是順暢。 歡聲笑語中,紀榛盯著兩人相握的手,又看著走在前頭的沈雁清,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他們婚禮時的場景。今日易執(zhí)臉上的笑就沒落下過,可當年婚宴上的沈雁清對賓客皆能笑臉相迎,偏偏就是吝嗇給他一個眼神。 愛與不愛,愿與不愿,一眼就能區(qū)分。 一在廳堂站定,紀榛就把自己的手從沈雁清的掌心里抽了出來。為了掩蓋沖上心頭的回憶,他隨著賓客一同鼓掌叫好,滿目真誠的祝福。 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再美滿不過的畫卷。 沈雁清凝視著故意避開他的紀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那場迫不得已的婚宴,雖有順勢而為,但亦對打亂他計劃的紀榛有些怨望,再多的祝賀猶如耳邊風(fēng),杯杯薄酒入肚,他被眾人簇擁著到婚房前。 紀榛身著繁瑣的婚服坐在榻上,因是男妻,并未披紅蓋頭,于是沈雁清得以一眼窺見對方桃羞杏讓的眉眼。紀榛被燭光點亮的黑眸里盈滿了赧然與愛慕,許是緊張,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安地緊扣著,見了來人,更是滿面霞光。 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 可沈雁清卻無心欣賞,只冷語一句“好自為之”,又將紀榛頓然挫敗的神情收納眼底便拋下新嫁郎而去。 如此久遠的、他以為無關(guān)緊要的橋段,竟如最細致的工筆畫,每一筆都清晰可見。 年年有新人,舊年難相忘。 禮成,媒婆將新嫁娘送往婚房,大伙拱手相讓到里屋用席。紀榛走出兩步回頭看,見沈雁清定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眉宇間竟罕見地染了幾分哀憂。 這樣大喜的日子,沈雁清在愁郁什么呢? 還未等紀榛想出所以然,易執(zhí)大步上前拍了下沈雁清的肩,“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隨我入席,今日定要陪我喝個暢快?!庇挚聪蚣o榛,笑說,“嫂嫂莫要介意,喝過一壇就放他回去。” 上回聽易執(zhí)叫嫂嫂還是去年春日。 又是一年好春光,再聽此語卻不復(fù)歡欣。紀榛笑笑,隨著人潮進了席。 紀榛的衣影消失在轉(zhuǎn)角,沈雁清卻無端端地追了一步,他難得的有些失神,易執(zhí)也瞧出來了,戲言,“莫不是真讓紀榛猜中,你對我芳心暗許,我成婚了你為我黯然神傷罷?” 他自個說著受不了地打了個抖,沈雁清拂開他的手,“吃酒去?!?/br> 席面坐滿了交頭接耳的賓客,紀榛隨沈母坐一桌,時不時看向被易執(zhí)拉去飲酒的沈雁清,只用著膳,并不多言。 不知哪來一個調(diào)皮孩童玩鬧間撲到紀榛的腿上,險些把紀榛撞到,他連忙扶著桌子坐穩(wěn),還沒說什么呢,那小孩兒倒先哇哇大哭起來。 紀榛手足無措,全然不知如何處理。好在孩童的祖母趕了過來,一見沈母,笑說:“哎呀是沈夫人.....” 老人家抱著孩子一頓安慰,沈母站起身逗弄孩童。 “這孩子多大了?” “剛滿六歲,正是最鬧人的年紀?!?/br> 沈母刮著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潑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個,打小就安靜.....” 又有人圍上前交談,皆是些含飴弄孫的內(nèi)容。 “沈大人年歲也不小了罷,我聽說那誰前些時日還到你府上說媒呢,你想要抱孫,可不是簡簡單單嗎?” “是呀,”婦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龍鳳,還愁沒有.....” 她話說一半才發(fā)現(xiàn)紀榛在旁安靜地用膳,聲音戛然而止,尷尬地捂了下嘴,訕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br>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兒的臉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與旁人低語。 紀榛依稀聽見什么“孫兒孫女”的字眼,一塊炙牛rou噎在喉嚨口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紀家還未落魄時,紀榛念著逼迫沈家結(jié)親心中有愧,對沈父沈母敬愛有加,唯沈母要替沈雁清納側(cè)室時說了重話。 近兩月上門說親的門戶不少,他知曉沈母從未斷過為沈家添香火的念頭,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當面聽見又是一回事。紀榛明知不該還對沈雁清有旁的念頭,可一想到沈雁清若與他人新婚燕爾乃至延續(xù)血脈,他仍難消悲痛。 紀榛費力地咽下嚼爛的牛rou,連同把那些早該消弭的心思一并埋葬腹中。 等飲了酒的沈雁清回來時紀榛已然瞧不出半點異樣。 他聞見對方身上濃烈的酒氣,略有些詫異,記憶當中沈雁清時時刻刻都是克制的,就連吃酒也只是淺嘗輒止。 這一回卻喝得頗為醉意朦朧,回府路上半靠著紀榛閉眼休憩。 沈家父母雖沒多說什么,可在長輩面前如此親昵紀榛還是有些不自在,遂悄悄地推了沈雁清一把??刹恢欠窈攘司频木壒剩蜓闱宀⑽磩訌?,紀榛只好作罷。 回主院的路上沈雁清倒是步履穩(wěn)當,仿佛在馬車上的不適都是假象。 紀榛略落后兩步跟著沈雁清,對方走走停停,慢慢地便與他并肩。待行至主廂房,紀榛想要往西面去,沈雁清卻一把將他扯進主室里。 門開門關(guān),紀榛被抵在墻面親吻。 酒氣夾雜著清香往他鼻尖鉆,他攥著沈雁清的衣側(cè),微仰著脖子,當是酒意灼人,熏得他眼睛也有些熱意。 沈雁清不說話,只重重地親他。雙唇含住他的,舌尖往口中探舔他的牙齒和上顎,猶嫌不夠,又吮住他的舌尖往外吸。紀榛把布料都抓皺了,喉嚨渴水似的咕嚕咕嚕吞咽,被抱著坐到了鏡臺上。 有木匣的開關(guān)聲,須臾,紀榛察覺手腕上多了墜墜的冰涼之物。 沈雁清終于肯松開他,他急促呼吸著低頭去看,只見白腕上戴著的粉玉泛著剔透的光。 紀榛剎那清醒了,下意識就要摘下來,沈雁清擒住他的手,不讓他摘。 兩人較勁一般誰都不肯讓著誰。 紀榛究竟拗不過對方,泄氣地垂下手,說:“我不要這個?!?/br> 沈雁清定定看著他,“那你想要.....” 無需回應(yīng)已有答案——紀榛想要離開沈雁清的身邊、離開沈府、離開京都。 屋內(nèi)一時靜默無聲,沈雁清雙臂在紀榛背后交叉牢牢擁住對方,額頭枕在紀榛的肩上,借著酒意,低聲說:“今日易執(zhí)大婚讓我想到我們成婚之時。是,我曾氣恨你強人所難,可萬事已定,我并非如你所以為的那般.....” 紀榛眼瞳閃動地盯著前方。 沈雁清又似醞釀了一晚后才鄭重道:“朝堂之事錯綜復(fù)雜,非三言兩語能道清,紀家一事我有愧于你?!?/br> 辯口利辭的大學(xué)士竟語斷路絕。怕言多必失,又恐詞不達意。 他輕輕地嘆一口氣,“紀榛,搬回來吧。” 片紙只字難載千端萬緒。 紀榛垂著眼簾,字字清晰,卻又不敢入心。他被沈雁清誆怕了,唯恐真的信了之后又是迎頭猛擊——四年,沈雁清都不曾明示過對他有意,每每想起都是冷眼刺語,怎么如今又要說這些話來擾人心神? 他縮著身軀,忍著不安道:“我.....” 沈雁清抬眼看他。 “我還是想住西廂房?!?/br> 沈雁清合了合眼,掩去愴然。他放開紀榛,有些計無可施的,少頃,終是應(yīng),“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