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清自知失態(tài)，略一拱手，折身返回。

    身后的蔣蘊玉擲地有聲道：“我不如沈大人能言善辯，但我知凡事不看前朝看今宵?！?/br>
    沈雁清似被利刃擊中一般腳步微頓，蕭瑟的夜風(fēng)襲來，拂起一地細(xì)沙。

    昨日不可追，春已逝，了無痕。

    作者有話說：

    本文又名《鐵齒銅牙沈狀元》。

    第60章

    翌日午后，出使的隊伍抵達(dá)契丹的都城。契丹乃游牧民族，近些年發(fā)展壯大建立了遼國，尋常百姓仍用氈帳，王族則入住宮殿。

    契丹王年逾六十，卻仍十分壯碩精神，為表兩國交好，親自到都殿門前接待。

    紀(jì)榛透過半掩的車簾看著高大的契丹王，只覺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真與耶律齊一樣的雄偉魁梧。

    一眾人高談笑樂前往殿內(nèi)，由耶律齊分派人手安置使臣。

    “諸位天朝來的大人先行落腳，今夜美酒佳肴用之不盡。”

    “小將軍，你我許久不曾切磋，這兩日定要向你討教個痛快?！?/br>
    兩人上月方在蔣蘊玉的軍營“大打出手”，卻隱言許久不見，這些話自然是說給使臣聽的。紀(jì)榛頓時有些心慌 ，他昨夜才無意跟沈雁清透露他和耶律齊見過面，如此一來，豈不是矛盾至極？

    他不由得看向沈雁清，正好迎上對方頗有深意的視線，心里一沉。

    紀(jì)榛唯恐自己釀成大禍，到住處落腳后，等契丹的侍從一走，即刻就將此事稟明兄長。

    紀(jì)決沉吟片刻，安撫地揉揉他的臉，“無妨?！?/br>
    紀(jì)榛不知是真的無關(guān)緊要亦或者是兄長不想他自責(zé)，再三保證道：“以后我定不亂說話了。”

    兄弟二人的住所是挨著的，對面正好住著的是沈雁清和蔣蘊玉。紀(jì)榛與兄長談完話開門出來，就見著沈雁清站在門前往他的方向瞧。

    自打再見沈雁清，對方的目光便時時刻刻黏在了他身上，但凡紀(jì)榛回望過去，定能捕捉到熱切的視線，好似往后再沒有機會見著，不肯錯過一瞬的相顧。

    因著沈雁清套他話一事，紀(jì)榛更加證實沈雁清出現(xiàn)在漠北乃不懷好意的猜想，并未給沈雁清好臉色，遙遙地瞪對方一眼就哐當(dāng)一聲將門關(guān)上了。

    夜幕來臨，契丹王設(shè)宴款待使臣。

    葡萄美酒香氣撲鼻，高昂弦樂不絕于耳，妖艷胡姬蛇腰扭動，契丹的粗獷與熱情呈現(xiàn)在眼前。露天的宴席上到處燃著篝火，驅(qū)趕夜間的寒涼，眾人鋪著軟墊席地而坐，高歌與笑語一并齊來。

    紀(jì)榛原不想貪杯，可這釀得香醇的葡萄酒實在是美味至極，入喉唇齒留香，叫人欲罷不能，他不由得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喝得兩頰微紅。

    正是暢快痛飲之時，坐于首位的契丹王突然道：“聽聞大衡朝人才濟濟，此次出使的沈大人更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定是文武雙全。今夜好景好月，沈大人不如與我契丹的勇士切磋切磋武藝助興如何？”

    紀(jì)榛舉杯的動作一凝，本能地看向?qū)γ孀赖纳蜓闱濉?/br>
    出使的使臣代表的是一朝的臉面，自是要尊敬有加，可契丹王竟要身為使臣的沈雁清助興，莫不是喝高了吧？

    沈雁清神意自若，倒是其余兩個使臣先變了臉色。

    紀(jì)決與蔣蘊玉對視一眼，心明契丹王知曉沈雁清與他二人不合，此舉想必是為了表明合作的決心，故意要給沈雁清難堪。

    紀(jì)榛不知其中彎彎繞繞，也輪不到他出聲，只能干著急。

    半晌，沈雁清站起身來，他隨意脫下御寒的雪色大氅丟在沙地，面對刻意的刁難卻依舊穩(wěn)若泰山，“得王上賞識是下官之幸，如此，下官便獻(xiàn)丑了?！?/br>
    契丹王哈哈大笑起來，“沈大人豪爽！契丹的勇士何在？”

    呼喝聲響徹天際，契丹勇士皆摩拳擦掌想要與沈雁清對決，最終一個滿身健碩rou塊的大漢拎著兩個短柄圓鐵錘跳上沙地。使者將武器架抬上來，由沈雁清挑選。

    期間蔣蘊玉站起身道：“王上，只有沈大人一人助興豈不無趣，契丹勇士驍勇彪悍，本將也極想領(lǐng)教。”

    蔣蘊玉到底是大衡朝的將軍，縱暗中與契丹結(jié)盟，卻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契丹王拿使臣作樂。他親自上陣，又順勢夸贊契丹勇士，既維護了大衡的顏面，亦不失契丹的禮。

    契丹王粗聲說：“小將軍的風(fēng)采本王早有領(lǐng)略，不如兩兩對戰(zhàn)，贏者再決勝負(fù)?！?/br>
    “甚好?！?/br>
    紀(jì)榛看著一個賽一個碩壯的契丹勇士，rou顫心驚。

    蔣蘊玉是自幼習(xí)武，又能征慣戰(zhàn)，他并不擔(dān)心對方會輸。倒是沈雁清，他知曉對方并非只識圣賢書的爾雅儒生，可探不到底細(xì)，見沈雁清只隨手挑了一柄普通的長劍，控制不住地扶著桌沿半直了身子。

    “榛榛，吃些烤兔rou吧?！?/br>
    兄長撕下一條兔腿放在他盤里，他登時想起臨行前的“約法三章”，又慢慢地坐好了。

    比試開始后，圍觀的契丹人繞著場地兜圈起哄，樂師大力地拍著鼓面，咚咚咚——

    沈雁清執(zhí)劍而立，靴面踩地微轉(zhuǎn)，待大漢揮著鐵錘攻上來時，略一側(cè)身躲過。他以守為攻，幾乎不出招，而是一次次地避過大漢的猛烈攻勢。

    而蔣蘊玉則不同，已與勇士打得沸熱。

    沈雁清再一次躲過勇士的攻擊，翻身用劍身拍像勇士的后背，分明瞧起來極為輕柔的一下，卻讓重達(dá)兩百斤的勇士往前撲了幾步。

    勇士徹底被惹怒，嘰里呱啦地說著紀(jì)榛聽不懂的語言。

    那頭蔣蘊玉的銀槍已經(jīng)抵在了勇士的喉嚨口，比武講究一個到此為止，勇士抱拳道：“小將軍厲害?！?/br>
    “你這中原人，為何不出招？”滿臉橫rou的勇士用古怪的腔調(diào)質(zhì)問沈雁清。

    滿座的人發(fā)出嗚嗚長鳴。

    紀(jì)榛掌心冒汗，如坐針氈，就在勇士怒目拎著鐵錘捶向沈雁清時，沈雁清眼中閃過一絲冷厲。電光火石間，只見他的長劍越過兩個鐵錘的間隙，劍身疾迅地左右晃動，狠拍勇士的手腕，那勇士痛叫一聲，鐵錘堪堪擦過沈雁清的面門便脫手落地，砸出飛揚的塵土。

    沈雁清緩緩收劍，退后半步，在飛沙里溫聲說：“承讓?！?/br>
    這一轉(zhuǎn)變太快，連契丹王都未料到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書生竟能擊敗契丹最頂級的勇士，目露震驚。

    紀(jì)榛長憋著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好，好！”耶律齊站立拍掌，“不愧是天朝的狀元，好一招以退為進(jìn)，我契丹的勇士輸?shù)眯姆诜?。?/br>
    沈雁清翕然道：“王爺謬贊?！?/br>
    他目光越過沙地望一眼面帶擔(dān)憂的紀(jì)榛，紀(jì)榛卻避開了他的眼神，沈雁清的眉宇間又黯淡下去。

    既是沈雁清和蔣蘊玉勝，注定有一戰(zhàn)。

    二人對立站著，冷瑟的夜風(fēng)襲來，吹得墨發(fā)翻滾，銀槍長劍泛著凜冽的寒芒，更為著肅穆的場面多增些許殺意。

    鼓聲又起。

    沈雁清手腕微動，竟一反戰(zhàn)略，率先發(fā)起了攻勢。

    他平生善隱忍不發(fā)，唯二次主動進(jìn)擊。一次，是今夜與蔣蘊玉對決，一次，是在京郊外追逐紀(jì)榛時引發(fā)的纏斗。

    銀槍和長劍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屬聲。沈雁清和蔣蘊玉皆使出渾身解數(shù)，新仇舊恨盡融在這一場角逐里，不似比武，反倒像是想置對方于死地的宿敵，每一招每一式都不留余力。

    契丹的勇士看得入迷，紛紛喝彩。

    紀(jì)榛本以為二人皆是大衡朝的臣子，只是切磋武藝，定有所收斂，卻沒想到反倒比方才激烈翻倍。他目視著仿若生死搏斗的二人，一顆心被放在炭火上翻來覆去地炙烤一般，無論是哪一個，他都不希望對方負(fù)傷。

    銀槍削去沈雁清的一小縷發(fā)尾，利劍刮破蔣蘊玉的錦袍，難分勝負(fù)。

    契丹的勇士交頭接耳，也奇怪兩人不似同族似死敵。

    眼見兩人越打越烈，都不肯收手，紀(jì)決忽地擲出一個酒杯砸在二人中間，碎裂的瓷杯像是結(jié)束的訊號，拼得你死我活的兩人才如夢初醒般錯開身軀。

    紀(jì)決起身，笑說：“看得入神失了手，請王上和王爺見諒?！?/br>
    有了紀(jì)決拋出的臺階，沈雁清和蔣蘊玉見好就收，相互作揖坐回原位。

    一場看似切磋實則演化為鬧劇的比武就這樣落下帷幕，眾人又醉舞狂歌好不痛快。

    沈雁清復(fù)披上大氅，不動聲色地用烈酒壓下喉間淡淡的血腥味。

    宴會后，半醉的紀(jì)榛與兄長和蔣蘊玉同道。

    到底是在異國，幾人都還算清醒，但連最愛逗紀(jì)榛玩兒的蔣蘊玉都沉默著。

    近住所時，紀(jì)榛終是忍不住對蔣蘊玉說：“你方才瘋了嗎，這是在契丹，你如果有個好歹要邊疆的百姓怎么自處？”

    蔣蘊玉耳力極佳，先聽到了不遠(yuǎn)處的腳步聲，停下來問：“你擔(dān)心我？”

    紀(jì)榛實誠道：“難道我不該擔(dān)心嗎？”他沒什么威懾力地瞪了眼對方，“若不是哥哥打斷，你要打到什么時候？”

    蔣蘊玉又問：“你既是擔(dān)心我，那你覺著再比下去，我和他誰能贏？”

    紀(jì)榛一怔，看了眼似同樣在等待答案的紀(jì)決，抿了抿唇，斟酌著措辭小聲說：“你在沙場整二年，想必也不會輸罷.....”

    話落，位于走廊的沈雁清慢慢走了出來。

    蔣蘊玉胸有成竹一笑，“我自是會贏?！?/br>
    紀(jì)榛不知沈雁清在此，莫名慌亂，對紀(jì)決說：“哥哥，我困了，我們快些回去吧?！?/br>
    紀(jì)決頷首，牽著紀(jì)榛的手走遠(yuǎn)，蔣蘊玉亦跟上，唯聽到對話的沈雁清面色蒼白地久站風(fēng)中。

    曾幾何時他在紀(jì)榛心中穩(wěn)居首位，而今卻不知位列幾何。

    是他太晚正視自己的情意，以至于追悔莫及。

    作者有話說：

    《三個男人一臺戲》

    沈大人：？

    小侯爺：？

    哥哥：？

    第61章

    夜色凄茫，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悄然挑開落閂的窗戶。

    紀(jì)榛睡得迷迷糊糊，忽覺有溫?zé)岬暮粑鼡湓谒i側(cè)。他以為遭了賊人，背脊一麻登時睜開眼，還未出聲就被微涼的掌心捂住了唇，“是我?！?/br>
    沈雁清。

    紀(jì)榛急促的呼吸漸緩，于黑暗里對上一雙清麗的眼睛。

    這里是契丹宮殿，巡邏的侍衛(wèi)遇穿玄衣夜行者可不分緣由地當(dāng)場擊殺，沈雁清竟如此大膽敢夜半潛入他的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