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吹口哨，一路上連說話聲都放得極輕, 像是生怕吵著她。都一個個老實地坐著，頂多?偶爾拿眼神?往前瞄上兩眼。

    等拖拉機(jī)繼續(xù)駛遠(yuǎn), 那道?婷婷裊裊的身影瞧不?清了，幾人才起哄著打趣離小嫂子最近的吳兵。

    白夏還沒下拖拉機(jī)時，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了學(xué)習(xí)班的同學(xué)。無他，一幫穿著軍裝的漂亮女兵在這?邊一覽無余的荒地上，實在太?過顯眼。

    沒急著直奔過去，不?緊不?慢的邊走邊看，時不?時還蹲下身捻起一小撮土觀察。

    路上還瞧見了兩個在家屬區(qū)打過照面的軍嫂，正扛著鋤頭在挖地。

    這?一片也是軍區(qū)劃分給他們家屬可?以開墾的地界，離軍區(qū)稍近，土質(zhì)也比部隊集中開墾的地肥沃，旁邊還鄰著周邊唯一的村子，不?至于那么荒涼。

    眺望遠(yuǎn)處，那才是真的空曠寂寥，除了穿著綠軍裝干活的士兵，鮮少有人煙，一眼都望不?到頭。

    “你也是當(dāng)兵的？”

    身后?突然冒出一句稚嫩的童聲，白夏循聲回頭，幾米開外站了個黑瘦的小丫頭，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個子小小的坐在地上非常不?起眼，旁邊的雜草都高過了她的頭頂，臉上臟兮兮的，一雙眼睛到是格外漆黑明?亮。

    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白夏沖她笑：“我不?是，但我丈夫是當(dāng)兵的。”

    “那當(dāng)兵是不?是真的能吃飽飯不?挨餓？”

    見她愿意跟自己說話，這?小丫頭也不?認(rèn)生，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朝白夏走過來。

    等人離得近了，白夏才看到她沒穿鞋，腳上漆黑的沾著陳舊的污漬，不?知道?多?久沒洗了，身上的小褂也打了不?少補(bǔ)丁，露在外面的四肢格外瘦削，但是肚子卻?很大，將衣服撐得高高挺起，配著麻桿似的雙腿看上去有些嚇人。

    細(xì)長的柳眉緊皺成一團(tuán)，白夏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可?以，你想當(dāng)兵嘛？”

    小丫頭歪了歪頭，眼神?里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早熟：

    “我吃得飽，但是我還是想吃飯?！?/br>
    說著就從身后?摸出一小塊饃饃塞進(jìn)嘴里，白夏注意到她身后?還背了一個破舊的小口袋，里面裝得鼓囊囊的，一晃還能聽到響。

    那饃饃估計放的有些硬了，咬在嘴里跟餅干似的嘎吱嘎吱。

    白夏正想逗她饅頭跟飯有什么區(qū)別，就見這?小丫頭非常大方地，將身后?的挎包轉(zhuǎn)到身前，打開口袋任她選。

    “你想吃嘛？”

    深褐色的碎布頭縫成的背包里頭，是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饅頭，最低下還有一層厚厚的渣。

    雖是在問她吃不?吃，但是漆黑的小手還緊攥著布袋，似是還有點不?舍得。

    這?副糾結(jié)的模樣逗笑了白夏，上前摸摸她的小腦袋，入手的頭發(fā)卻?已經(jīng)結(jié)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中間好像還裹著什么硬物。

    “不?用，你自己吃......”

    白夏話還沒說完，視線在觸及到里面的‘饅頭’時，神?色怔住了。

    這?哪是什么饅頭。

    這?是觀音土?。?/br>
    小丫頭還無所覺的繼續(xù)將結(jié)塊的觀音土，往干燥開裂的嘴里塞，絲毫不?覺得難以下咽，歪著頭好奇的看向白夏。

    似是在問你確定不?吃嘛？

    *

    另一頭打聽到媳婦的去向，就趕緊找來裴團(tuán)長，剛下車就瞧見遠(yuǎn)處蹲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一大一小，湊得極近，雖然不?知道?在說什么，裴延城卻?敏銳地察覺到，小女人看向那孩子時憐愛的目光。

    正黑著臉大跨步來抓人回去吃飯的男人，腳下一頓，步子慢了下來。

    深邃的眸光突然變得復(fù)雜，抿著唇線看向白夏拉著小孩手腕的手，似是有些動容。

    難不?成...是想要孩子了？

    腦海中實時的浮現(xiàn)出，她每次瞧見隔壁方家的兩個小崽子的畫面，小女人臉上的笑容似乎的確更燦爛，偶爾還會?捏著嗓子說話逗他們。再有她明?明?不?吃糖，家里卻?總是備著，出門前還會?抓一小把裝進(jìn)口袋。

    裴延城突然有些心?疼，如今想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可?人妖殊途，他注定無法給她一個孩子。

    腳下的步子都變得沉重起來，裴團(tuán)長功績無數(shù)，還是頭一回遇到再怎么刻苦，也沒辦法完成的任務(wù)。

    然而還沒走到她身邊，就瞧見村口的方向跑過來一個婦女，直沖沖的朝他媳婦撞過去，不?知道?說了什么又爭執(zhí)起來。裴延城面色一冷，迅速抬腿跑過去。

    “你想對我家娃干啥？哎喲來人哪！有個不?知道?哪來的狐媚子搶小孩東西了！”

    白夏：？

    看向突然朝她沖上來的婦人，白夏不?滿得擰眉，她因為蹲著又毫無防備，險些就被她推倒在地。

    “她在吃觀音土你知道?嗎？”

    “知道?又怎么樣？不?吃就要餓死！你穿得這?么好，也沒見給娃一些吃的，現(xiàn)在來裝什么好人！”

    李桂香一把將那孩子摟在懷里，精瘦的胳膊緊緊地箍住小孩的脖子，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人勒暈過去，小孩被她弄的面色漲紅，卻?老老實實的一點都沒掙扎。

    眼里似是藏著恐懼，看向白夏的視線也帶了絲求饒的意味。

    “小姑娘，這?個是你mama嘛？”

    知道?這?婦人是個不?講理的，白夏也不?想跟她多?費(fèi)口舌，轉(zhuǎn)而彎下腰問這?個小孩。

    “你這?狐媚子什么意思？我不?是她媽你是？年紀(jì)輕輕也不?知道?害臊！是自己生不?出來娃上趕著搶別人家的孩子呢？”

    “怎么回事！”

    趕過來的裴延城剛好就聽到這?句話，更覺得心?窩子被扎了一下，面色漆黑，像一座雕像一樣站在白夏的身邊。

    高大的身軀跟周身的氣勢，讓囂張的李桂香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但看到他身上的軍裝又像是有了底氣。

    這?些當(dāng)兵的在他們村旁邊開荒有段時間了，卻?一個個慫的不?行，最是不?敢跟他們村民起爭執(zhí)。

    李桂香冷哼一聲：

    “怎么回事？這?個狐貍精搶我閨女東西！一包吃的都被她抖散了！怎么賠你說吧！”

    說著一指散落在地上的觀音土，這?土還是她拽自己閨女的時候，小姑娘沒拿穩(wěn)抖出來的。

    李桂香不?知道?裴延城是什么職位，但是卻?知道?穿四個口袋的都是當(dāng)官的，準(zhǔn)有錢。

    白夏明?白了，這?是來碰瓷的。

    給小孩拿些吃食她沒有意見，甚至原先?就有這?個打算，但是給李桂香，她卻?不?愿意。

    看她身上穿的新料子碎花襯衫，再瞧瞧那小孩的穿著打扮，白夏可?不?會?覺得最后?這?賠償會?落實到孩子身上。

    一時間就聽到李桂香胡攪蠻纏的聲音。

    即便這?地界空曠，李桂香的大嗓門也引起了不?少注意，就屬匆匆跑過來的大隊長動作最快。

    “首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br>
    迎面跑來的漢子褲腳還挽在腿彎處，穿著解放鞋的腳脖子還沾著濕泥，看樣子才從地里趕出來。一上來就老實巴交的朝裴延城道?歉，道?完歉，也沒等他倆回復(fù)，直接就指著李桂香的鼻子罵。

    “李桂香！你這?是又要干什么！把你那些齷齪的心?思全都憋回肚子里去！你要閑得慌就去挑大糞！再磨洋工滿腦子歪門邪道?，今年的公分你別想了！”

    現(xiàn)在都是干集體，沒了公分就等于年底沒了糧食，沒了糧食還怎么拿去跟城里人換錢？那可?不?行！向來潑皮無賴的李桂香，才最是怕手握她公分的大隊長。

    氣勢立刻就降了下來，也不?敢再糾纏白夏了，死皮賴臉地討?zhàn)垼?/br>
    “王隊長，你誤會?我了，我沒騙錢！我就是來接招娣回家的！來來來，招娣，我們走！”

    一邊訕笑一邊就扯著王招娣的胳膊往村里走，腳下步子邁得飛快，根本不?管個子小的閨女跟不?跟得上，連拖帶拽地就消失在村口。小孩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白夏一眼，那眼神?讓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見人終于走了，站在跟前的王隊長才苦笑著嘆了口氣：“首長讓你們笑話了?！?/br>
    “我姓裴，不?用叫我首長，現(xiàn)在村里還有人吃觀音土？”

    以他的了解，王家村每年的收成是夠全村人吃的，雖然還不?至于餐餐精細(xì)糧，但粗糧紅薯是能管飽的。六三年后?這?一片就沒聽說過有人吃觀音土了。更何況王家村離軍區(qū)這?么近，就是物資交換也比上城里方便。

    說到這?，王隊長又是嘆了一口氣，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擺了擺手：

    “哎，別說我們村了，就是整個黑省，我估計都找不?出李桂香這?么黑心?肝的玩意兒！給自己閨女吃觀音土哪是家里沒得吃?。⊥耆褪撬谛?！騙不?了解情況的外鄉(xiāng)人，要訛人家錢的！”

    原本村里還有人心?疼王招娣可?憐，沒事塞點東西，給點舊衣裳，后?來被李桂香拿著糞瓢找上門罵了幾次，誰還敢多?管閑事，別名聲沒討好還平白惹一聲sao。也是那孩子命不?好，投胎投進(jìn)了李桂香的肚子里。

    去年有個知青因為這?事還報過公安，李桂香被帶去做了個什么口供，回來老實了一段時間，沒成想見到漂亮條件好的白夏，老毛病又犯上了。

    裴延城越聽臉色越差，一旁的白夏也都要聽不?下去了，這?惡婦竟然比往年腌臜后?院里那些婆子還來的惡毒，對自己的親閨女都下得去手，觀音土吃多?了會?死人的。

    “往年怎么沒往軍里報？”

    因為離軍區(qū)近，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會?有人下到周邊村子，查看人員流動情況。

    王隊長一愣，憨笑著抓了抓亂糟糟的短發(fā)：“啊？軍隊還管這?個？”

    見他面色驚奇，裴延城正色：“管，只要是老百姓求助，我們都管?！?/br>
    當(dāng)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管法，軍區(qū)也不?是冤大頭盡給好處，像王招娣那般可?憐的不?說軍區(qū)，首先?得到消息的婦聯(lián)就會?來進(jìn)行救助。而李桂香那種的，估計只有拘留所才是最適合她的地方。

    *

    “還生氣呢？”

    告別了王隊長，裴延城就帶著白夏回軍區(qū)，結(jié)果這?小女人自打坐上了副駕駛，就一直悶不?吭聲的拿挺翹的小屁股對著他。

    這?是在給他甩臉色呢。

    裴延城握著方向盤，好笑地那余光看她。

    聽到他話里藏不?住的笑意，白夏迅速剜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了頭。她先?前的確對裴延城藏著氣，但經(jīng)過王招娣這?一遭，對裴延城的那點氣早就被李桂香頂?shù)南⒘?，?里都是對那孩子的可?憐。

    挪了挪屁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轉(zhuǎn)頭看向裴延城。

    “你說，王招娣能送領(lǐng)養(yǎng)嗎？”

    不?管去哪，都比在那個黑心?肝的李桂香跟前好。

    這?話一落，裴延城摸著方向盤的手一緊，面上竟有種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猜的沒錯，她就是想要孩子了。

    可?是王招娣不?行，沾上了李桂香就甩不?掉了。

    “不?行。你要是想養(yǎng)孩子，我寫信回去給媽問問，尋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家，最好年紀(jì)小一點不?記事，到時候就當(dāng)咱們自己的孩子養(yǎng)?！?/br>
    裴延城面色嚴(yán)肅，雖然心?里有些不?太?情愿，但還是愿意遵循媳婦的想法。

    開始一本正經(jīng)的說著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話題，甚至接回來后?孩子住哪他都想好了，小時候可?以跟他們一起住在家屬院，等大了就自己出去住，住校也好去部隊也好，反正不?能再打擾他倆過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