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什么隱私。

    白夏住在偏僻人?少的東側(cè)還好，孫小玥可是住在最熱鬧的家屬院中心，人?一多，早晚都?恨不得在‘唱戲’。不過好在她除了脾氣直了點，對于沒什么惡意的軍屬倒也八面玲瓏，吃得很?開。

    先前孫小玥瞧見紅薯地?激動，一不留神就挖了這?么多，再耐凍的紅薯出了土放在山頭?不管的話，過幾個小時再上去也得凍壞。

    原先兩人?是打算就近拎去食堂的，但是既然裴延城已?經(jīng)開口讓士兵送回來，她們?也順水推舟，拿回來給鄰里鄰居的做個人?情。

    果然她話一落，周邊還在看熱鬧的軍嫂，都?笑嘻嘻地?快步過來拿紅薯。

    她們?挖得多，周邊的人?家，一家攤到一個還有的富余。

    讓人?稀罕的是，冒著寒風(fēng)來領(lǐng)紅薯的，基本都?是家住城里的嫂子。

    軍區(qū)的軍官有高干大院子弟，也有草根出身，娶的媳婦自然是城里鄉(xiāng)下的都?有。

    城里的軍嫂基本都?有工作?，吃的是供應(yīng)糧，白天去上班，晚上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在食堂打飯吃。

    而從?農(nóng)村過來隨軍的軍嫂，基本都?沒什么文化，軍區(qū)里的工作?她們?干不來，就一心一意打掃家里，平日種種地?養(yǎng)養(yǎng)雞。

    兩幫人?的生活完全是兩個樣，平日自然更說不到一塊去，除了個別像孫小玥那樣性子外向的，久而久之親疏遠近就看出來了。

    人?多的地?方就有小團體，在這?么多軍嫂之間，最簡單的就是按照城里、農(nóng)村，分成了兩個團體。

    而白夏雖是農(nóng)村出身沒有工作?，但是她上午上課，下午看書鉆研，看上去儼然一副城里知識分子模樣，外加她很?少露面，兩邊基本都?不熟絡(luò)。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面前這?些往日沒什么來往的城里嫂子，如今，也都?朝她們?感激地?笑笑。

    能在缺糧的時候想著她們?一份，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

    一片和諧的氛圍往往不會持續(xù)太久，總會冒出一兩個煞風(fēng)景的。

    手上拿著整根大山藥，口頭?上卻還在嘴白夏的不是。

    “早就看到了，怎么不早點上報軍區(qū)給挖出來？現(xiàn)在這?么冷的天上山，戰(zhàn)士們?凍壞了誰能負責(zé)？”

    說話的是一個月前才隨軍的城里軍嫂，叫荀佳晗，好像還是個大學(xué)生，瞧上去跟白夏差不多大，二十啷當(dāng)歲的樣子。

    是跟她男人?一道從?首都?的四九軍區(qū)轉(zhuǎn)過來，土生土長的皇城根下人?，不知道是不是自視甚高，平日就有些對她們?看不上眼，即便在軍區(qū)遇見也是頂著鼻孔看人?。

    頭?一回隨軍，就遇到這?么大的雪，在家里嬌養(yǎng)著長大的，向來都?是吃什么有什么，吃一頓飯，買一餐菜，根本就沒有屯糧食的意識，更別說種地?了，能在切菜的時候把蔥根插土里就不錯了。

    雪沒下兩天，就連路都?給封了，害她媽寄得rou罐頭?都?給堵在了郵局，荀佳晗越想越覺得委屈，什么窮鄉(xiāng)僻壤！早知道就不休學(xué)跟來了。

    家里不僅炭火快用完了，現(xiàn)在吃的還都?是她家靖云在食堂給打的。

    情緒壓著壓著還是翻了上來。

    望向被簇擁著道謝的白夏，頓時就覺得對方臉上的笑容格外的刺眼，不就是幾個破紅薯，擺出一副施恩的模樣是要干嘛，忍不住就刺了一句。

    不過這?話沒刺到白夏，卻惹到了孫小玥，她像個護崽的老母雞，立刻二話不說，上前就奪回了她手上的山藥。

    山藥上都?是泥土，荀佳晗嫌臟，只?虛虛地?屈起三根手指捏在手里。

    被孫小玥大力地?一拽，可不輕輕松松就奪了回來。

    “你這?人?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東西拿了不僅連句道謝的話都?沒有，還在這?里碎嘴子！還早挖出來，早挖出來長沒長好倒是一回事，更指不定?還能留到現(xiàn)在！這?是救濟糧，現(xiàn)在有的吃就偷著樂吧！”

    孫小玥氣勢洶嗓門大，立刻就將荀佳晗的火氣調(diào)了起來。

    “我也是為了戰(zhàn)士們?的身體著想，你這?么急赤白臉的兇我干什么？再說了這?是后山挖出來的，屬于公家的糧食，又不是你們?私人?家的，本來就是屬于大家的！你拿公家的東西來做什么好人?？我們?憑什么不能吃？”

    眼見著她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往大家的利益上頭?拉，還想攀扯出公私之分，白夏眉頭?立刻凝了起來。

    這?年頭?可最不興談?wù)?什么‘私不私’的。

    往前走了一步揚聲?讓周圍人?都?聽得見：

    “沒錯是公家的呀，一開始我們?就說了在軍區(qū)后山挖的，荀同志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嘛？想挖大家都?可以去挖，山上還有很?多，部隊也已?經(jīng)組織戰(zhàn)士上山了，不知道荀同志這?么激動是做什么？啊，難道......荀同志是嫌少嘛？”

    白夏頂著一張異常無辜的神情，開始暗戳戳地?陰陽怪氣，似是沒瞧見對方愣住的臉，接著顰眉自責(zé)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倆力氣小，只?能帶下山這?么多。你想吃可以自己去挖，現(xiàn)在出發(fā)，腳程快的話，估計還能追上上山的隊伍，實在趕不及的話，需要我給你畫一張地?圖嘛？”

    白夏穿著看不出身形的厚實軍大衣，被裴延城特地?豎起的領(lǐng)口，緊緊的圍在她脖子四周，柔軟的褐色毛領(lǐng)像花朵的萼片一樣托著她的小臉，說話時唇邊還掛著笑，看上去就是一副好脾氣的乖巧模樣。

    對嘛，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挖就是了！

    人?家踩著這?么厚的雪去挖的，又花力氣背下來，給你吃完全是人?家心地?好，就是拿回來不給你了又怎么樣呢？你自己沒長手不會挖嘛？

    荀佳晗頂起來當(dāng)了這?個出頭?鳥，幾個原先見白夏她們?網(wǎng)兜里，還剩了好幾塊紅薯山藥，有些泛起小心思的軍嫂，這?下心里的那點不平衡反倒都?消散了，全然將挑剔的目光都?對準了荀佳晗。

    說起來還是首都?來的大學(xué)生呢，這?么自私不知道體諒人?，真是丟首都?人?民?的臉。

    餓的肚子發(fā)暈的荀佳晗，終是被周圍指指點點的視線刺激的回過了神，心下一驚。

    她這?是在干嘛！初來乍到就站到了這?幫軍嫂的對立面，這?可不行！

    她雖然不稀罕跟她們?打交道，但是卻不能跟她們?結(jié)仇，離京前她媽千叮嚀萬囑咐，就怕她惹出事情對靖云往后重回首都?的計劃有礙！

    誰不知道她家靖云離開北京來到山北軍區(qū)，明面上被下調(diào)看似失勢，實則不過是為了豐富履歷，等他隨便立個功尋到了由?頭?，回京升職不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而眼前這?個叫白夏的女人?的丈夫，不過是泥腿子出身的草根，能在山北當(dāng)個團長已?經(jīng)是祖上燒高香了，估計這?輩子在這?片偏僻山區(qū)也就這?樣了。

    這?般想著，荀佳晗心頭?果然舒服多了，縱使休學(xué)追愛，她早晚也是要走的，何必跟這?群人?生氣，繼續(xù)無視就好。

    瞬間又恢復(fù)了鼻孔看人?的模樣，嘴硬道：

    “不過是些粗糧，想吃你們?就吃吧！我又不餓，根本不需要！”

    反正中午靖云就回來了，肯定?會給她帶吃的，雖然這?些天食堂的大鍋飯定?量又難吃。

    說著就攏緊了垂在胸前長長的羊絨圍巾，雙手攥在圍巾的流蘇按在空落落的胃部，頭?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院子的方向走。

    為了那幾分看不見摸不著的面子，硬是咬牙又要硬抗一頓。

    在對方從?身邊路過時，白夏好像都?聽到了她肚子咕嚕叫的聲?音。

    白夏：......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餓肚子的不是她。

    “切，她不吃正好，咱們?自己多分一口?！?/br>
    孫小玥才懶得管這?大小姐，天天cao著一口京片子使喚這?個又指點那個的，這?是生在了好人?家，就她那副做派，指定?被當(dāng)作?資本家余孽給抓去改造了。

    握著小一米來長的山藥兩頭?，孫小玥就抵在膝蓋上掰成了四段，就近遞給了身邊的大娘嬸子。

    *

    雪剛停了一天，第二天又開始下起了暴雪，上山挖紅薯的隊伍不得不暫時中止，但是因為先前人?去的多，倒是挖了不少運下了山，連夜給過秤統(tǒng)計好。

    紅薯兩萬斤，山藥五千斤，正好挖了四畝地?。

    一連下了好幾天，屋外的積雪又厚了一尺，挑著一天風(fēng)小，白夏拎著兩塊后來裴延城帶回家的紅薯，就往張萬清家院子走。

    “這?大雪天咋來了呢？我這?有紅薯！用不著你給我拿來！快快，快進來，瞧瞧臉凍的！”

    裹著厚棉衣，剛打開一條門縫，就瞧見了得意門生白夏的臉，張萬清趕緊打開門讓她進來。再瞥見她手上的紅薯，又是皺著眉頭?咂舌，不贊同她大冷天的還跑出來給他送紅薯。

    裴家小子指定?不在家，不然還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老爺子腳步利索地?就領(lǐng)著白夏往火爐邊走，卻見小姑娘舉著手上的紅薯，笑容燦爛地?朝他揚眉：

    “老師，我這?可不是送給你吃的，我是想讓你瞧瞧這?批紅薯怎么樣？漂亮不？”

    咋地?？紅薯還開始選起美?來了？

    張萬清換上了一副老花鏡，順勢接過遞到面前的紅薯，掂量在手中，邊瞧邊贊許地?點頭?：

    “品質(zhì)是好，果實飽滿，色澤紅嫩?！?/br>
    說著就掰開嘗了一口，眼前一亮：

    “口感鮮甜，就是比南方的小蜜薯味道都?不差！野生的能長成這?樣的確難得，人?工培育出來的也沒見過又這?么好的品相......”

    前兩天勤務(wù)兵給他送來的時候，他正在忙著工作?，就讓人?堆進了地?窖，一連這?幾天也沒拿出來吃，沒想到山上挖的野生紅薯口感竟然這?么好。

    說著老花鏡背后眸光一亮，將眼鏡拉到鼻尖，低頭?抬眼瞅向白夏，額上顯現(xiàn)出深刻的三道皺紋。

    “你的意思是......”

    “種進農(nóng)場！怎么樣？咱們?先在大棚里育種，等開春出了綠芽，就可以種進地?里......”

    這?批紅薯極為耐寒，而且產(chǎn)量豐富，即便沒有她一個個的優(yōu)化種芽，也可以一騎絕塵的超越市面上現(xiàn)存的其他紅薯。

    之前白夏也不是沒有想過軍區(qū)農(nóng)場，都?用被她優(yōu)化過的種子，但是考慮到一萬畝地?需求量實在太大，不太切實際。緊趕慢趕，趕在播種前，她也只?育了二十畝地?的小麥種。

    往后這?二十畝小麥地?的收成，當(dāng)然也不會進入各家各戶的飯鍋，而是會成為下一批春小麥的種子，重新?灑進地?里。

    雖然沒有白夏直接培育的好，但是也已?經(jīng)比市面上的麥種好太多了，不僅更加耐寒，主要是可以提高產(chǎn)量，沒有癟殼。

    望著白夏侃侃而談，話里話外滿是對農(nóng)場的種植規(guī)劃跟設(shè)想，張萬清心頭?突然涌起萬千感慨。

    一晃竟然都?快兩年了。

    “你這?小丫頭?，倒是懂得抓住一切機會給咱們?軍區(qū)創(chuàng)收，是個知恩的好孩子。哎...等你去上了大學(xué)，老頭?子我還真有點舍不得?！?/br>
    被岔開話題的白夏一愣：“上大學(xué)？”

    “對，上大學(xué)！”

    見她臉上茫然，似是從?沒有想過這?方面。

    張萬清神在在地?在沙發(fā)上坐下，端起了茶幾上的保溫壺倒了兩杯溫開水。

    聲?音里帶了揶揄：

    “怎么？沒有自信自己兩學(xué)年過后，能獲得大學(xué)生的推薦名額？這?可不像你啊！”

    雙手接過張教授遞過來的水杯，溫?zé)岬乃疁赝高^瓷片印上她的手心，隔著氤氳的熱氣，將她艷麗的五官都?模糊地?更加柔和。

    “我只?是沒想到兩年這?么快就過去了，我只?覺得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做什么。”

    時光不會管她每天是在認真生活，還是渾噩虛度，只?會按照自己的步伐慢慢往前走。等過了年關(guān)，就是實實在在的兩年。

    竟覺得比她在山上修煉的時候還要來的快。

    張萬清放下手中的水杯，撫著顎下的花白山羊胡笑得欣慰：

    “你做的可不少了，又是研究化肥又是幫忙育種的，難不成真要都?搶了老頭?子的風(fēng)頭?才罷休？那我可得要考慮提前退休的事情了！”

    “老師！”

    見他又開始打趣，白夏也浮現(xiàn)出難得的女孩家的脾性。

    “這?才對嘛，二十來歲正是陽光爛漫的時候，也別一門心思都?鉆進了課本研究里，偶爾也像尋常家小姑娘去逛逛街放松放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