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舉起麻稈似的胳膊，忙不迭地就開始推拒，手上的動作卻似是生怕弄撒了湯，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白?夏心酸。

    兩人在屋里正?因?為一碗湯拉鋸著?，掩著?的院門處就傳來了哐當(dāng)?shù)耐崎T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跟大嗓門，正?屋的門也被粗暴地推開了，徑直沖進(jìn)?來一男兩女。

    “呸，都?有錢吃得起rou，還?跟老子哭什么窮？老太太的存折放哪的？！”

    為首的男人一進(jìn)?門，視線便落在白?夏手里的湯碗上，本就不好?相與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狠戾，拉攏著?眼皮的三角眼在老舊的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眸中的貪婪都?似要凝成實?質(zhì)了。

    第71章

    說話的人約莫四十五六, 因著面上的狠厲，讓滿臉往下耷拉的橫rou都給人一種不?惹的感覺。

    “老子跟你說話呢？聾了？”

    見?老爺子不?吭聲也不?理他，甚至眼鋒都沒?有朝他掃一下, 在這個時代還能養(yǎng)出一身肥油的男人，頓覺被忽視, 兩步?jīng)_上前, 揚起胳膊作勢就要打翻許老爺子跟白夏手中的湯碗。

    肥厚的大掌帶著掌風(fēng)刮來?，速度不?算快, 卻到底帶著壯年男子的力道，男人身后站著的中年婦女都不?忍得別開了眼, 似是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湯湯水水灑了兩人滿身的場景。卻在對方?的手即將挨到白夏時, 被她?輕松一個錯身避開。

    對方?顯然也沒?預(yù)料到她?能躲開, 肥碩的身子剎不?住, 一個趔趄往前栽了兩步, 不?僅撲了個空還險些撞到床頭柜, 本就陰騭的臉色霎時間更加難看。

    許老三面子上掛不?住, 一雙吊梢三角眼狠狠地朝白夏剜去，正要開罵, 卻在對上小姑娘冷淡的眉眼時打了個激靈, 硬生?生?收回了將要出口的辱罵。

    心思千回百轉(zhuǎn)，他家老頭子住的這個地段雖然老舊，但是不?乏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偏愛住在這老四合院沒?搬去新樓, 面前這丫頭模樣又生?得這般出挑，一般人家還難得能養(yǎng)得這么水靈的, 又是個面生?的，指不?定是什么城里新貴家的閨女。

    許老三心中的這番計較, 白夏不?知，只覺得對方?看過來?的眼神黏膩又惡心，面上的嫌棄又多了幾分。

    這應(yīng)該就是胡紅霞口中，許老爺子住在京城卻不?再來?往的兒子吧，就是不?知道是老二還是老三。

    許老三渾濁的眼白還在滴溜溜的打量白夏身上的穿著，視線掃到一旁灰白的一張臉的老爺子身上，重?重?哼了一聲。

    “老不?死的住院了，你們倒是想起了我！笑話！我哪來?的錢給你們交住院費，真當(dāng)我的錢是大水淌來?的吧？要不?是受你們兩個老不?死的連累，我在文化局還好好地當(dāng)著差！你要真記得我是你兒子，就該把剩下的房產(chǎn)證交給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東街口還有房子，那邊的房子可沒?有充公！快把房本給我！”

    說著揚起手朝著身側(cè)的書架一掃，碼放的整齊的幾本書全都被一股腦地掃到了地上，有兩本舊書的訂書線被摔斷，泛黃的頁碼散落一地。

    撒完氣?的許老三往前走了一步，帶著泥水未干的腳印，正好踩在攤開的書頁上。

    白夏立在一旁，兩道細(xì)眉深深皺起。

    這兒子還真不?是個東西?，她?要是十月懷胎生?出來?這么個玩意兒，寧愿折損修為也要把這玩意塞回去。

    掃了眼坐躺在床上的許老爺子，對方?也似有所感的正好朝她?看過來?，微微朝她?搖了搖頭，似是不?想白夏趟這趟渾水。

    老爺子腿腳不?方?便，心底卻門兒清，知道越是搭理這混賬玩意兒對方?就越來?勁，索性合上眼不?再理會兒，按照以往的路子，不?把屋子里外翻三遍，對方?是不?會走的。

    而?今天興許是因為有白夏這個外人在，又或許是許老三知道就算再把屋子翻個底朝天，他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索性把重?點放在老爺子身上。

    兩老口估計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他今天說什么也要把房本拿到手。

    渾濁的三角眼中閃過一抹狠毒，許老三無視了一旁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白夏，竟然直接沖上前想要拖拽許老爺子。

    在一旁耍狠就算了，竟然還想動?手，白夏怎么會讓對方?得逞，直接一腳朝許老三的小腹踹過去，收了兩分力道，腳下卻藏了暗勁，看上去力道不?大，直將人往后踹了退了兩步，又像是他自己沒?站穩(wěn)，其實生?疼。

    “嘶！艸！”

    許老三疼的都來?不?及哎呦，只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抽氣?聲，整個人弓著腰蜷縮成一團，像一只油膩肥碩的蛆蟲。

    “當(dāng)家的，你沒?事?吧？”

    從進(jìn)門開始就像兩個透明人一樣跟在許老三身后的母女倆，這會兒才有了動?作，面黃肌瘦的婦人立刻上前關(guān)心，緊張的表情卻不?是心疼而?是害怕。

    這一腳踹的屋子里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聞著聲的許家老爺子也早就睜開了眼，布滿皺紋跟老年斑的臉上，看向白夏的神色，詫異又擔(dān)心。

    “cao你媽的小賤...”

    緩過勁來?的許老三一把揮開自家婆娘伸過來?的胳膊，指著白夏就要開罵，另一只手還捂在小腹。

    鐵定是青了，五臟六腑都感覺被這個小賤人踹移了位。

    罵人的話在對上白夏的目光時終究沒?說完，冷笑：

    “這位女同志，我許家的家事?，跟你一個外人沒?關(guān)系吧？你這一腳給我踹成這樣，明兒我還怎么上班？醫(yī)藥費誤工費營養(yǎng)費你總得付吧？”

    還真是個潑皮無賴，白夏被他這不?要臉的行為逗笑了。

    上前一步攔在許老三跟許家老爺子跟前。

    “家務(wù)事?？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您不?是早就跟許爺爺斷絕父子關(guān)系了嗎？怎么，怕被連累時不?是你爹，來?討好處就是你爹了？你光天化日地沖上門就亂認(rèn)爹，組織上同意嗎？至于誤工費也不?是不?可以，您就告訴我您是哪個單位的，我親自去說明情況給您請個假，順便問問您領(lǐng)導(dǎo)，您亂認(rèn)爹這個事?兒，組織上知不?知道。”

    聲音不?大，還帶著女兒家嗓音的清甜，說出口的話卻讓許老三沖她?‘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

    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

    心思百轉(zhuǎn)千回。

    他現(xiàn)在的工作是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拉關(guān)系才搞到手的，雖然只是個廠公社的宣發(fā)?員，但是能撈著油水，事?兒還輕松。而?且這崗位給他的前提就是背景要干凈，跟這老頭子□□的身份肯定要劃清界限，勢必不?能再牽扯上關(guān)系。

    這個爹肯定是不?能認(rèn)的。

    許老三瞇了瞇眼，黏膩的視線又落在了白夏身上。

    這牙尖嘴利的丫頭還不?知道什么來?頭，看她?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說不?定真能找到他的單位。

    今個兒是白跑一趟了。

    面前的人惹不?得，可被憋了一肚子的氣?卻不?能不?撒，加之?受的這一腳被下的面子，一股腦的都撒到了自家婆娘身上。

    “蠢貨，就知道在旁邊干看著，除了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還有什么用！”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許老三狠狠地朝那婦人大腿根踹的一腳，用的力道看上去可比白夏的多多了，直將人給踹翻在地。似是還不?解氣?，正要上第?二腳，卻被撲上來?的閨女許慧，擋在了面前，一臉戒備又害怕的盯著他。

    女兒他是不?舍得踹的，養(yǎng)到十六七正是要收回報的時候，踹壞了就不?值錢了。

    收回了腳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罵了聲跟你媽一樣的賠錢貨，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朝外走，路過堂屋時又傳來?瓷盆哐哐摔在地磚上的聲音，這聲音一路摔到了院兒里。

    “媽你沒?事?吧？”

    眼見?著許老三走了，許慧才敢泄出一點哭腔。

    “我沒?事?，你給你爺爺磕個頭，然后咱們就回家。”

    許老三的媳婦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也沒?敢看瞧過來?的白夏跟許老爺子，只低著頭催著自家閨女磕頭。

    小姑娘似是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聽了她?媽的話給老爺子敷衍地磕了個頭，其余的一句話也沒?說，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也沒?喊過爺爺，似是對這個連累了他們一家的，有著‘知識分子’身份的爺爺，也含著怨。

    許老爺子靠坐在床頭，除了剛剛白夏動?手時的錯愕，此時又恢復(fù)了面無表情的模樣，似是一個旁觀者，仿佛在看一場鬧劇，眼前的一幕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爸我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婦人聲音細(xì)如蚊蠅，從始至終都低著頭，即便被踹也是默默忍受，話落就拉著自家閨女快步往屋外走。

    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一場鬧劇終于落下帷幕。

    白夏將手上已經(jīng)涼下來?的湯碗放在床頭柜，轉(zhuǎn)身開始收拾起被許老三揮落在地的書。

    打的一整面墻的舊書柜，僅剩的書不?過寥寥十來?本，放在上面顯得空曠又寂寥。

    許老爺子這會兒似是才回過神，視線落在白夏認(rèn)真給書本擦灰的纖細(xì)背影上，眼底終究是帶上了濃厚的悲哀。

    枉他讀了一輩子書，卻連自己兒子都教不?好，臨到半截身子入土了，還落到如此下場。

    “小夏，你回去吧?！?/br>
    身后傳來?老爺子的聲音，蒼老的好像一瞬間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白夏回過頭應(yīng)了一聲，將散落的書頁按照頁數(shù)理好放在最低的一層書柜上，轉(zhuǎn)身一邊收拾著帶過來?的餐盒，一邊說著晚上吃什么菜。

    語氣?自然平淡，絲毫不?被剛剛的插曲影響，也沒?有去評價別人家的私事?。

    收拾好后白夏就出言告辭，待走到門口的時候，老爺子突然又開了口：

    “小夏你以后別來?了，那混賬是個不?著調(diào)的，指不?定會干出什么事?兒?！?/br>
    握著門把手的白夏停下了步子，臉上掛起了一貫來?的淺笑：

    “許爺爺您不?用擔(dān)心我，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他許老三在窩里橫就罷了，要是敢把手往外頭伸，有的是治他的辦法?！?/br>
    小姑娘字里行間都帶著寬慰，面上雖還洋著宛若初春的笑，眉梢間一晃而?過的冷意卻沒?有絲毫掩藏。

    門被輕輕合上，許老爺子望過去的目光卻還沒?收回，視線落在斑駁緊閉的楠木房門上，睿智的眸中多了兩分深意。

    *

    那天過后，白夏依舊每日帶著做好的飯菜往隔壁去，老爺子雖不?贊同，卻也沒?拒絕白夏的好意。

    期間還去了趟醫(yī)院，許老三沒?再上門找麻煩，更沒?再去過醫(yī)院，許老太太的醫(yī)藥費是公社墊的。

    老太太恢復(fù)得不?錯，能下地走之?后就不?樂意再待在醫(yī)院，一睜開眼就惦記著要回家，護(hù)士拗不?過她?，找來?醫(yī)生?給老人家做了最后的檢查，確認(rèn)的確沒?什么事?了，這才許了她?出院的要求。

    時間一晃就臨到了臘月二十九，裴延城早早就從基地回了金魚胡同，小夫妻收拾著東西?要回山北軍區(qū)過年。

    雖然兩人目前的戶口都從山北軍區(qū)遷出來?了，但是因著裴延城的崗位特殊，是兩個軍區(qū)合作的新項目，因此山北家屬區(qū)分得房子依舊保留著，與其留在舉目無親的四九城，白夏自然是樂得去熱鬧的家屬區(qū)過年。

    “這是給小蓮帶的特產(chǎn)，還有大寶小寶的新棉襖，這是老師家的，這是趙師長家的......”

    白夏一件件地數(shù)著要帶回山北的東西?，關(guān)系好的人家她?一個不?落，就是送盒桃酥也是個心意。

    雖然不?貴重?但是五花八門都是她?仔細(xì)挑選搭配過的，小蓮家有兩個娃娃，白夏選的大多都是小孩子能吃的零嘴跟糕點，還給小蓮帶了兩罐雅霜，趙師長愛喝茶，她?就給多塞了兩罐茶葉。

    “對了我還訂了幾罐石斛，等到了山北你記得繞去供銷社拿一下，小妹上次來?信說爸挺喜歡喝，咱們回頭年后記得再寄過去一些?！?/br>
    白夏一邊清點，一邊頭也不?抬地朝來?搬行李的裴延城擺手，生?怕遺漏了什么。

    自裴延城的工作有了變動?，往后他們回山北軍區(qū)的機會會越來?越少?，等來?年裴延城休年假，兩人肯定是要回江北看望裴父裴母的，下次再一起回山北估計不?知道得到什么時候。

    裴延城背著光站在堂屋中間，軍靴梆子還沾了未化的白雪，修長的身量挺直如一棵松柏，看向碎碎念的白夏，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見?她?將禮物整理得僅僅有條，甚至小豬仔都有白夏自己種的蘿卜當(dāng)新年禮物，裴延城也沒?聽到屬于自己的那份，眉梢飛揚，突然故作吃味地上前圈住白夏的腰肢。

    “我的呢？”

    帶著不?滿的熱氣?噴灑在白夏的后脖頸，麻麻的癢意讓她?止不?住地縮了縮脖子。

    心里卻咯噔一聲，她?還真沒?給裴延城準(zhǔn)備新年禮物。

    也是嘛，都住一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送什么禮。

    見?外了嘛不?是。

    但是這男人對于某些方?面心眼卻賊小，大伙兒都沒?有就罷了，要是獨獨漏了他的，當(dāng)時是沒?什么反應(yīng)，背地里卻指不?定要怎么生?悶氣?。

    最后被折騰的還是她?白夏。

    心虛的狐貍眼閃了閃，轉(zhuǎn)身勾住裴延城的脖子，整個人就像樹袋熊一樣攀在他身上。

    語氣?矯揉造作，跟那些話本里的狐媚子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