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卻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你真的不生氣了么？

    路煬難得神情一頓, 垂眸盯著這行字足足片刻, 才簡短回復(fù)。

    -沒有

    確實沒有。

    也不會有。

    事實上許棉楓及其他人的道歉于路煬而言才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天生冷淡, 常年獨來獨往的習(xí)慣很大一部分，也源自于他并不怎么在乎別人的觀念想法；且因為毫不在意，所以懶得迎合，更無所謂于別人口頭上的評價與爭論, 甚至種種偏見或刻意的誤解。

    也正因如此，那天事情發(fā)生時，宋達(dá)所憤怒且困惑的, 關(guān)于為什么真的會有人相信暴露白棲的人是路煬這件事，對路煬而言卻并不算意外。

    開學(xué)分班迄今為止一月有余, 他與三班宋達(dá)之外的人的接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shù)。

    人往往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會下意識偏向傳言也實屬正?！虼似鋵嵄绕甬?dāng)初被誤解，今天許棉楓與武子鳴倆人杵在教室，帶著半個班的人給他道歉這件事，才更讓路煬意外。

    他原以為所有人都不過是這個世界中為劇情推動的一枚齒輪而已。

    講臺上班主任背過身不知在寫什么，下方難得安靜一片，路煬抬頭放眼望去，一多半的人都正垂著腦袋偷偷摸摸，不用猜都知道十有八九是在撥弄手機(jī)。

    列表上方，那個從被宋達(dá)拉進(jìn)去第一天就被拉入屏蔽名單的群聊仍在飛速滾動，前后僅幾分鐘的功夫已然掛上了99 。

    路煬捏著筆猶豫片刻，還是戳開了群。

    剎那間顏色各異的頭像與種類繁多的表情包鋪天蓋地滾滾而上，嘈雜喧鬧仿佛透過屏幕破空而來，與耳邊的寂靜形成兩極反差。

    -武子鳴：為什么只有我們在這里自嗨？

    -學(xué)霸上課不玩手機(jī)吧

    -可這是班會！

    -我剛剛看到他又在刷題了

    -我滴個天老爺

    -算了，等下課后委婉提醒他看一下就好了！我們先發(fā)！@達(dá)達(dá)三班第一帥 @賀止休記得提醒他一下！

    ……

    -達(dá)達(dá)三班第一帥：為什么除了我還有賀止休？

    -你說呢

    -你說呢x2

    -你說呢x3

    ……

    -你說呢x10086

    -達(dá)達(dá)三班第一帥：？？？

    -不是，啥意思啊你們？

    -我難道不是路煬最好的兄弟嗎？？？

    文藝委員方佩佩仿佛終于看不下去，跳出來委婉道：主要經(jīng)過我們這一周的觀察，發(fā)現(xiàn)轉(zhuǎn)學(xué)生和班長關(guān)系非比尋?！?/br>
    -他們還住寢室對門

    -清晨夜晚朝夕相對

    -開門抬頭四目相交

    -上課回寢形影不離

    -日久生情指日可待

    ……

    -達(dá)達(dá)，你的唯一搖搖欲墜，你要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窺屏到一半的路煬：“？”

    什么見鬼形容。

    這群人哪知眼睛看見他跟賀止休關(guān)系好了？？

    眼見刷屏越來越來勁，方向也歪去了爪哇國，宋達(dá)的問號與省略號逐漸銷聲匿跡，儼然在汪洋般的言論中如遭雷擊懷疑人生。

    路煬忍無可忍戳開對話框。

    然而指尖尚未來得及敲出半個字，一個熟悉的頭像陡然跳了出來。

    -賀止休：[紅包]感謝大家對我和路班長的認(rèn)可

    -[紅包]我們一定會永結(jié)同心

    -[紅包]不會辜負(fù)大家的厚愛

    路煬捏著手機(jī)的手一抖：“…………？”

    什么玩意兒？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三個紅包宛如炮竹引線，瞬間將群內(nèi)氛圍點燃引爆，眨眼間窗口已經(jīng)被此起彼伏的臥槽所淹沒，速度快的前方頭像幾乎都要蹦出殘影來。

    一時之間，連帶安靜許久的課堂上都傳出了低聲驚呼，整片空氣沸騰異常。

    這會兒任何解釋都只會火上澆油。

    路煬盯著屏幕數(shù)秒，在宋達(dá)滿屏的問號中，凍著臉放下手機(jī)，轉(zhuǎn)而瞇著眼朝間隔數(shù)座的賀止休望去。

    這人倒是丟完紅包就放下手機(jī)，這會正托著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緊接著又像是早有預(yù)料般，路煬視線剛落過去，賀止休便心有靈犀地側(cè)目望來。

    四目相交剎那，路煬清晰窺見這人薄唇動了動，隔著空氣似乎想對他說些什么。

    然而沒來得及看清，講臺上班主任陡然轉(zhuǎn)身，十分敏感的瞇起眼睛巡視下方：“什么事這么開心？挑個人站起來再給我講講？”

    臺下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紛紛抿著唇正襟危坐。

    只有宋達(dá)壯著膽子低咳一聲，說不上是不是在公報私仇方才群里的“路煬唯一的兄弟”話題，張口就道：

    “沒啥，就是突然想起來今天是轉(zhuǎn)學(xué)生轉(zhuǎn)學(xué)滿一周！所以為我們擁有了新的同窗而開心一下！”

    賀止休：“……”

    周遭登時響起稀稀拉拉的附和聲，好在班主任只狐疑地打量了幾圈，轉(zhuǎn)而道：“確實該慶祝。不過這節(jié)課我要宣布另個事兒?！?/br>
    他邊說目光邊落向前排靠門的一個空座：“齊青樂昨天過來辦理了退學(xué)手續(xù)，從今天起他就不是我們班的同學(xué)了?！?/br>
    所有人皆是一愣，連路煬都不自主抬起頭朝講臺望去。

    其實這消息來的并不意外。

    那天計算機(jī)室之后，齊青樂在教導(dǎo)處當(dāng)場承認(rèn)了自己散播的事，包括推鍋給路煬種種。

    應(yīng)中——或者說彌勒佛是個不太傳統(tǒng)的教導(dǎo)主任，對于身體上的沖突矛盾，只要程度不嚴(yán)重，他懲罰力度向來不大，大都是檢討書與口頭教育為主。

    但一旦涉及口頭言語上的人生攻擊、亦或者私下惡意排擠與冷暴力，程度就會尤為的重。

    因此那天夜里，去完教導(dǎo)處交代完所有，齊青樂就直接被叫來家長帶了回去，直至今日一周過去都沒再露過臉。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停課回家反省了，唯獨沒想到居然直接被勸退開除了。

    “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呢年紀(jì)不大但心思多，老師是過來人，都清楚，所以我簡單說兩句，”

    班主任推了推眼鏡，燈光由上至下打落，銀絲鏡框折射出一道冰冷的光線。

    “謠言止于智者，在事實不曾露面之前，任何的夸大其詞都叫揣測，而語言是柄沒有撤回選項的刀；所以好奇可以問，困惑可以追尋真相，唯獨不要把自己變成一個被偏見與狹隘所困住、人云亦云的人?！?/br>
    班主任聲音平直無波，音量甚至稱不上大，至少不如往日訓(xùn)人那樣清晰洪亮。

    但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都齊齊停住動作，空氣間安靜的連隔壁班老師說話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br>
    班主任在滿室的寂靜內(nèi)，淡淡道：“我希望我們不但是個優(yōu)秀的人，也會是一個善良的人。”

    ·

    清晨秋雨仿佛是個轉(zhuǎn)季信號，接下來幾天氣溫直線下降。

    齊青樂來校收拾東西那天，號稱全三班最身強(qiáng)體壯的武子鳴也終于抵抗不住瑟瑟寒風(fēng)，打著噴嚏裹上了外套。

    大概率是為了避開與三班的接觸，齊青樂是在晚自習(xí)跟著家長一起來的。

    許棉楓作為與他同寢的室友，得到班主任的許可后消失了足足一節(jié)課。

    直至天邊日落西沉，最后一抹紅霞也被黢黑所替代時，他才終于回到了教室。

    “他走了嗎？”

    距離講臺最近的文委方佩佩率先問道。

    許棉楓點了點頭，神色間談不上高興也說不上惆悵，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他欲言又止地杵在門口好半晌后，才艱澀開口道：“他讓我轉(zhuǎn)告大家，就是……謝謝照顧，之前的事情很抱歉。”

    一時之間三班所有人神色各異，有擰眉不屑的，也有五味雜陳的。

    高二分班迄今一個月半，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這個年紀(jì)又恰好是最容易結(jié)交友人融入集體的時候，數(shù)周的相處早就足夠稱兄道弟半敞心扉。

    齊青樂在班上雖然沒有特別算中心人物，但畢竟成績前茅，又是學(xué)委，除卻上周突如其來的惡意扭曲，他在大多數(shù)人印象里，其實是個還算好相處的人。

    也正因如此，真相傳開那天，有人其實是不相信的。

    其中就包括與齊青樂從高一便在同一班、關(guān)系最好的許棉楓。

    “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宋達(dá)托著下巴半是嘲弄的嗤笑一聲，似乎還想再說，但在窺見許棉楓的神色后，還是嘆了口氣把話咽了回去。

    許棉楓抬步回位，站定后卻沒坐下，而是垂眸看向路煬。

    路煬正塞著耳機(jī)做題，英語聽力在耳邊流淌，他隨意往空格里填了個c，才摘下耳機(jī)抬眼問：“有事？”

    “……齊青樂委托我轉(zhuǎn)交給你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