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揚手拍了拍宋達的肩膀，瞇著眼笑得尤為和煦：“所以半夜少給路煬發(fā)微信，睡眠不足第二天早起，很容易誤會他人好意呢?！?/br>
    他頓了頓，又尤為溫和地補充道：“知道了嗎？”

    宋達絲毫不覺哪里有異，滿懷愧疚地沉重一點頭：“你說得對！”

    教室與走廊都嘈雜一片，路煬與賀止休之間用課本堆疊而出的楚河漢界依然存在。

    倆人趴在書塔后邊壓著聲音嘀咕，倒也沒讓路煬聽見。

    于是等路煬終于從充斥著桃粉色的情書中抬起頭來，還沒來得及說話，迎面而來的就是宋達愧疚中充滿感激的眼神。

    “怎么樣，是不是還有哪里不對？”宋達活像抖m附體，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你不用擔心這樣會傷害到我，盡情地說！說完我立刻馬上飛奔著改！”

    路煬：“……？”

    “你剛剛跟他說什么了？”路煬狐疑地瞅了一眼身邊的賀止休。

    賀止休頗為無辜地沖他一眨眼：“沒啊，就是隨便問了問隔壁小花兒的成績?！?/br>
    路煬直覺哪里有問題，然而宋達熾熱的眼神活像兩盞探照燈，直勾勾地照射而來，看得路煬不由自主往另一側(cè)挪了挪身體，避開逐漸與賀止休靠近的身體。

    賀止休敏銳覺察到他動作，不由瞇了瞇眼。

    宋達絲毫沒覺察到二人間細微的變化，這會兒正懷揣著幾近滿溢而出的熾熱兄弟情，等著路煬給他下最后的判決。

    心里甚至做好了再用一下午的時間，跟這封信死磕到底的準備。

    但出乎意料的是，只見路煬將情書一折，言簡意賅地開口：“還可以?！?/br>
    宋達一愣：“啥意思？”

    “就是不用改的意思，”路煬頓了頓，看著手中的信封，又凍著臉補了句：“除了這個信封。”

    宋達下意識想要再為自己的信封辯解兩句，然而接過信后，又滿臉猶疑地開了口：

    “真的不用？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

    路煬下意識想說愛信信不信滾，然而目光觸及發(fā)小眼底那兩道在燈光下尤為惹眼的黑眼圈，以及清早醒來時候，凌晨三點跳出來的照片，以及下面透過氣泡框，依然能感受到滿懷忐忑的“怎么樣”，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片刻后只聽路煬簡短地說：“沒有，寫的挺好?！?/br>
    他頓了頓，又問：“我看你寫了日期，你準備今天就去說？”

    “對，”宋達垂眸看向手里桃粉色的情書，小聲道：“馬上就要期中了，下半學期要期末，小花兒只會更加忙著學習沒時間，更別說明年。年一過完，再開學，距離高三也就只剩不到半年時間了?！?/br>
    一旦踏入準高三，那就意味著從此要與任何娛樂時間揮手告別。

    別說告白了，非同班的情況下，冒然找人，對方也未必愿意費時來見你。

    “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想試試再說?！?/br>
    宋達攥緊手中的情書，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罕見的、窺不出情緒的笑：“說不定呢！”

    上課鈴劃過半空，周遭的喧囂隨著聊天人群各自回位造成的桌椅碰撞愈發(fā)嘈雜，前桌的身影從前方講臺門口出現(xiàn)。

    宋達正欲站起身轉(zhuǎn)身回位時，桃紅色的信封突然被人遞了過來。

    “不是說不定，”

    路煬將信封往發(fā)小懷里一拍：“是一定?！?/br>
    宋達倏然一怔。

    片刻后他伸手按住了懷里的桃紅色信封，張揚地哼笑道：

    “必須?。”敬鬆斂墒俏鍤q開始就馳騁在廣場舞中央收割一眾佳人們的貌美賈寶玉，那不得妥妥當當！”

    教室的嘈雜沒持續(xù)多久。

    等宋達重新坐回位置后，賀止休才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貌美賈寶玉？”

    “自封的，”

    路煬合上了課桌上的真題，隨口道：

    “當時小區(qū)廣場舞里流行跳雙人舞，他非要摻和一腳，又找不到人愿意跟他一起，所以就自封賈寶玉；誰愿意跟他跳，那就證明對方上輩子或這輩子一定是個林黛玉?！?/br>
    賀止休沒忍住笑出聲：“那降了嗎？”

    “算是吧，”

    路煬頓了頓，大概是想起當時的場景，一時間也有些忍俊不禁：

    “宣傳出去當天，半個小廣場的奶奶都拋下了自己的搭檔，說要跟他一起跳，美名其曰想體驗一下當林黛玉的滋味兒?！?/br>
    大人們顯而易見就是開個玩笑找樂子，結(jié)果宋達直接當場犯了選擇困難癥。

    話是他自己放出去的，選擇誰都感覺傷害了剩下的人，最后還是踩著滑板溜達而過的路煬把人給解救出來。

    于是在踏出小廣場回過神后，宋達第一件事就是抓著路煬喊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

    “來這位哥，抬抬下巴?！辟R止休突然傾身靠近。

    日漸熟悉的氣息陡然襲來，路煬幾乎下意識往邊側(cè)一躲，擰著眉峰，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也難以覺察的不自然：“……干什么？”

    賀止休舉著手中的棉簽：“給你上個藥。”

    路煬不由一愣：“我？”

    “嗯哼?！?/br>
    賀止休輕輕一揚下巴，指了指自己的下頜線向路煬示意道：

    “上周六比賽，曹盧圍那傻逼不是朝你砸東西，把你這里刮到了么？本來早上想著到學校了先回寢室拿的，結(jié)果沒趕上，中午才拿到?！?/br>
    他邊說邊往棉簽上擠了點藥膏：“帶點祛疤效果的，我之前看評價，據(jù)說挺有用的——先試試？”

    “……”

    曹盧圍那一個塑料桶砸來的的確突兀，且顯而易見是發(fā)了狠的，盡管路煬反應(yīng)夠快，躲過了面門直擊的慘劇，只有下頷處被擦了一下；

    但因為速度過快，殘舊的塑料桶經(jīng)過風吹日曬，表層油漆早已褪了個干凈，殘留下的表面比磨砂層還要粗糙，僅僅那么一擦，就直接蹭下了一層皮。

    之前在夜色中，且?guī)е谡?，還不怎么顯眼；但經(jīng)過一天的發(fā)酵，白痕褪去后，紅腫與細微血絲接踵浮出表面。

    換個皮膚色號深點兒的可能就那樣了，偏偏路煬皮膚尤為白皙，半點痕跡都會變得格外明顯。

    以至于今早從抵達教室時，路煬都是高高拉著外套拉鏈的。

    得虧氣溫驟降，哪怕陽光明媚，空氣也依然夾著難以忽視的寒意。

    因此倒也沒有人覺得路煬哪里不對。

    甚至連宋達都沒發(fā)現(xiàn)，路煬下頷處還有個小擦傷。

    走廊外，楊春曉的身形已然出現(xiàn)在盡頭，伴隨著高跟鞋發(fā)出的噠噠聲，教室的嘈雜也逐步消去。

    所有人無比自覺地端坐在位，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里這點細微動靜。

    路煬動了動唇，下意識想說不用，但還沒來得及出聲，賀止休忽然伸手飛速拽下他的衣領(lǐng)。

    alpha不由分說地板過同桌的下巴，讓路煬面朝自己的同時，一條被衣領(lǐng)遮蓋了整個上午、約莫二到三厘米的線型擦傷口，終于暴露在眼中。

    賀止休眸色當即暗了幾分。

    他瞇著眼喃喃道：“當時就應(yīng)該在他臉上也劃拉幾下，城管來的及時，便宜他了。”

    少年嗓音低沉喑啞，透著股罕見的冷意，面上的神情也籠罩著股難以言說的危險之色。

    路煬下意識想別過臉躲掉，然而余光觸及alpha神情時，卻鬼使神差地沒動。

    再回過神時，賀止休已經(jīng)沾著藥膏仔細涂了起來。

    ——其實傷口并不深，經(jīng)過近乎兩天的放置，此刻外層早就結(jié)了一層痂，紅腫也消退了。

    要不是擔心招惹注意，路煬可能都未必會把衣領(lǐng)拉高。

    但賀止休卻像不知道一般，手上的動作一下比一下輕，仿佛生怕稍微用一點點力，就會把路煬碰疼了似得。

    一道小傷口愣是涂了好半晌。

    直到前門被楊春曉呼啦一聲推開，干練利落的女老師踏入教室后的第一句話就是：

    “邊上那倆干嘛呢？咱校禁止早戀不知道嗎？就算是學霸，要談也得背著老師我偷偷的來，當著我面兒是怎么回事呢？”

    剎那間所有人嘩然著朝四面八方張望去。

    路煬聽見自己心跳猛地顫了下，幾乎是潛意識把賀止休的手往下一拽，飛快轉(zhuǎn)過頭。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動作太過突然，賀止休沒反應(yīng)過來；亦或者路煬那突兀地一拽沒控制住力道，以至于陡然之間，原本湊近的賀止休一個重心不穩(wěn)，整個人不受控制朝前傾身壓去。

    薄唇隔著冰冷的藥膏擦過下頷線，倆人皆是一愣。

    “說的就是你季炎，少給我臭臉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出來？毛都沒長齊呢還想追人，不把成績提上來高考那天就是你這輩子最遺憾的青春?！?/br>
    楊春曉挑著眉危險警告，她似乎還想再說點什么，然而目光觸及文錦之那張眼見下一秒就能當場榨出番茄汁的臉，還是收了話頭。

    “行了安靜?！?/br>
    她轉(zhuǎn)身拍著黑板道：“都把書拿出來啊，下周就考試了，也不知道你們能考出什么讓我返老還童貽笑大方的成績……”

    短暫的喧嘩終于緩緩消止。

    遠在第一組的文錦之將臉埋在僅次于路煬過去高度的書塔后方，季炎則滿臉憋屈地掏出課本。

    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這位平日里囂張跋扈沒個好臉色的alpha，此刻耳朵尖沾著一抹不可思議的緋紅。

    窗外。

    艷陽高掛于秋末天穹，凜冽寒風從縫隙拂曉而過。

    轉(zhuǎn)瞬又被少年人的躁動染上一層細微暖意。

    教室再次安靜下來，一時間只剩粉筆敲在黑板書寫的動靜。

    賀止休藏在被朝前推去一根手指長度的楚河漢界后邊，目光由下至上地望著路煬。

    直至確定耳邊的粉筆聲一時半會停歇不了后，他才遲疑著緩慢開了口。

    “……你剛剛是以為老師在說我們嗎？”

    他極輕地眨了下眼，用腳尖輕輕碰了下路煬的鞋，小聲追問：“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