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大門，縮著脖子朝外走去, 去推車車肚子里把信封拿出來。

    原本盛長灃還給她配了一條鐵鏈鎖，跟攤位后面的店鋪老板打好招呼，想每天不把推車推回來, 來來回回怕她辛苦，想著鎖在店門口就好。

    那人家?也一口答應(yīng)了, 這年頭人淳樸，互相理?解的多?，借個地方寄放東西沒什么。

    盛長灃剛?cè)サ哪莾商?，方橙也是這么做的。

    但沒兩天盛華晶參與進來后，就聽?說街上有人的攤車放在外頭被偷了。

    盛華晶說這不行，要是被偷走了怎么辦，不能沒有家?伙什，從那以后，每天就跟著攤車一起出攤了。

    方橙從車肚子里把信封拿出來，關(guān)上，再走回屋里，后面的院門響了，回頭一看，是盛長灃回來了。

    沒理?他，往里走，不過門就沒關(guān)了。

    方橙坐下，把腳收到沙發(fā)上，拿毛毯蓋在腿上，十一月了，這里沒有暖氣，但又還沒到需要烤火盆的地步，所以方橙每天在這里看電視，都要拿毯子蓋著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方橙覺得自己現(xiàn)?在反而沒有以前怕冷。

    現(xiàn)?在這個看電視的保暖裝置，以前在南邊，她也是這么搞的。

    好像聽?以前的朋友說過，她懷孕時也不怕冷，身體會調(diào)節(jié)所有激素，都為了寶寶服務(wù)。

    方橙摸摸肚子，第一次有種?這樣?也挺好的感覺，不知不覺間，隨著肚子的變大，寶寶存在感增加，她開始有母性散發(fā)出來了。

    和對盛夏的那種?夾雜著責任感、愧疚感，還有因?為前世有過羈絆的牽扯不同。

    肚子里這個，好像是油然而生一種?自己真的是mama的感覺了。

    這種?感覺讓方橙有些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想了想，就不想再細想了，順其自然吧。

    盛長灃后腳進來，關(guān)上門，就看到方橙正在低頭讀信。

    “你媽又來信了？”他問。

    方橙看得認真，敷衍的“嗯”了一聲。

    盛長灃不自討沒趣，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卻見方橙還維持著那個姿勢，信紙放在沙發(fā)上，手抱在胸前，一看就是在生氣。

    盛長灃挽著嘴角，覺得她有時候怪像個小孩的，氣呼呼的，怕別人不知道她在生氣。

    “你媽又說什么了？”盛長灃問。

    方橙聞言又開始皺眉，摸著肚子，吳英姿不知道打哪兒知道了她又懷孕的事情，說她糊涂啊，怎么生了又生，是怕自己沒法被套牢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內(nèi)陸小城嗎？

    盛長灃走過去靠坐在沙發(fā)椅背上，隨意?耷拉著長腿，一邊擦著頭發(fā)。

    他嘲諷地笑了聲，這得是多?瞧不起他，多?瞧不起這個地方。

    不過想想現(xiàn)?如今大城市的景象，和這落后小城的模樣?，又覺得人家?看不上也是正常。

    盛長灃幾個大城市都跑過，人家?那城市建設(shè)，那高樓，那大馬路，街上的那些小汽車嘀嘀嘀地響，跟瑞城叮鈴叮鈴為主的自行車，像是差別了十年。

    別說吳英姿了，很?多?在外面待久了回來的，都不說自己是瑞城人了，恨不得撇開干系。

    方橙不知道他心這么大，她可受不了吳英姿這樣?說肚子里的孩子，“她這是一種?對生命的輕視，缺乏對生命的敬畏！我唾棄她。”

    方橙說得氣呼呼，盛長灃聽?了在笑，懶懶地說，“行，咱唾棄她?！?/br>
    方橙一聽?就知道他沒當真，他可能不是不氣吳英姿對孩子的蔑視，而是不當回事兒，覺得反正老婆孩子都在這兒。

    方橙撇撇嘴，不能只有她不痛快，“我媽真想我去找她，還給我留了電話，讓我有空就打給她，還問咱家?里有沒有電話，有的話直接她打過來，這樣?我們就不用出錢?！?/br>
    方橙拿著喬，重新把信紙拿到手里低頭看，“她這里還說，等她有時間，放假了，問我能不能來看我呢?！?/br>
    真是千年的石頭忽然開化了，有鬼怪。

    “可惜咱家?里沒地方住，不然我就……”

    “她要來就來，怎么會沒地方住。”盛長灃在一旁無所謂地說，“鎮(zhèn)上不是有招待所嗎?！?/br>
    誰要請她住招待所了，方橙胸脯一上一下的，在努力吸氣平靜自己，“我就是不想她來啊，你沒聽?出來？你不怕我等會兒直接跟她走了嗎？”

    盛長灃擦頭發(fā)地手停住，把棉巾掛在脖子上，從沙發(fā)靠背上站起來，俯身湊到方橙頭頂邊上，兩手一左一右搭在她兩邊。

    微微在笑，聲音低沉而充滿笑意?，“你不會?！?/br>
    方橙一偏頭，覺得這距離好像有點近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他像是認真在看她手里的信一樣?，還往前探了探腦袋。

    今晚和馬祖飛去許大成家?里吃飯，李海寧提了一嘴前幾天和方橙碰面的事情，方橙說那幾天一直夢見奇奇怪怪的夢，這才不讓他去東北。

    盛長灃聽?了笑而不語，不過這倒是很?像她會說的話。

    這么護犢子，盛長灃不信她舍得兩個孩子都不要了，跑什么大城市當保姆去。

    方橙聽?了，嘴角勾起，斜了他一眼，“那自然，誰跟你一樣?，坑爹一個！”

    盛長灃俯在方橙頭上，看著她手里拿的信，指著信上的字，“她說的是要和老知青一起回來，看來你后爹真不知道你這個人?！?/br>
    眼睛腦子還挺靈的。

    方橙也注意?到了這行字，不過沒想這么多?。

    不知道前世原身有沒有去，但若不是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應(yīng)當是不會去的。

    讓女兒去當保姆，伺候別人還好，伺候他們?nèi)?，這叫什么好事？

    盛長灃微微往后收，偏過頭，就看到方橙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起右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方橙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弄得有些僵硬，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距離，真的太近了。

    近得她仿佛能聽?到他的呼吸，鼻尖都能聞見他剛洗完頭，身上還有股濕漉漉的香皂氣息。

    還有他高大的身影，因?為燈光在她身上留下的影子，都能把她縈繞起來。

    方橙不是無知少女，心里某根神經(jīng)?大大地跳了一下，呼吸都變得不敢太用力。

    想消失。

    盛長灃比她自然多?了，借著摸她腦袋的動作，手指伸進她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里，順著秀發(fā)輕輕捋下來，搭到她的肩膀上。

    方橙感到肩上在發(fā)燙。

    盛長灃臉往她耳邊湊去，嗓音低沉沙啞，像是會蠱人一般：“可以了嗎？五個月了吧。”

    當然，不行！

    方橙一把伸出手，抓著因?為他的靠近，變得有些發(fā)癢的耳朵上，隔絕了他的鼻息。

    一驚一乍太不正常，方橙盡量讓自己顯得冷靜，紅著臉說，“還不可以。醫(yī)生說我不太穩(wěn)，生孩子之前都不能亂來?！?/br>
    是的，這就是亂來。方橙覺得。

    又摸摸肚子，在心里告訴寶寶，這不算坑娃吧，也不算讓寶寶擋槍吧，就是重復(fù)了她爹的意?思?而已?，是他先說的寶寶不太穩(wěn)的。

    不穩(wěn)？盛長灃挑著眉，想起她這一個多?月的樣?子，好像穩(wěn)得很?來著。

    撒謊一旦開始，就越來越順嘴，方橙給自己鼓氣，又可憐兮兮地說，“哎，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生夏夏的時候，什么活都自己干，落下了根吧?！?/br>
    盛長灃摸摸鼻子，伸手又碰了碰她的腦袋，說，“辛苦你了?！?/br>
    方橙在心里偷笑，在盛長灃站直起來后，也跟著站起來，還假模假樣?的，一臉關(guān)心地道，“這么冷的天，快把頭發(fā)吹干吧?！?/br>
    然后一溜煙回了臥室。

    這一個多?月和他相處，雖然她坦坦蕩蕩一點旖旎心思?都沒有，但卻忘了，盛長灃跟她可不一樣?，人家?沒換瓢。

    －－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盛長灃跟她說過兩天又要出去一趟，問方橙還需不需要帶什么。

    年底了，要用的東西多?。

    方橙沒想到他這么快又要出去。

    以前確實?一出去都是半個月以上，但上回聽?了方橙的話，盛長灃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沒考慮過家?里。

    就改成出一次不超過一周了，這樣?她肚子大了，家?里有什么事情還能關(guān)照到。盛長灃是準備過年前跑得勤一些，這樣?等她生產(chǎn)，自己才能在家?里。

    方橙想了想，讓他給盛夏帶幾件好看點的衣服，南邊的款式新一些，過年的時候當新衣服，讓小丫頭高興高興。

    出門的時候，方橙把吳英姿的信捎上了，把盛夏送到幼兒園后，就抬步去了鎮(zhèn)上的雜貨鋪。

    這年頭很?多?人家?里都沒有通電話，以前是去郵局打，現(xiàn)?在允許做生意?了，有些店鋪就買了電話，在門口掛個招牌，按分?鐘算錢。

    電話就放在外頭，方橙和老板打了招呼，掏出信紙，按著上面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方橙猜到吳英姿不會給她家?里的電話號碼，果不其然，接電話的是一位電話機話務(wù)員，一接起來就報了吳英姿單位的名字，然后問她找誰。

    方橙報了吳英姿的大名，那邊的人又問了一句她是誰？

    方橙想了想，說，我是她女兒，我找我媽。

    嘻嘻，她就是故意?的，昨天看了信，說讓她不要肚子里這個娃娃了，方橙還堵著一口氣呢。

    不一會兒，那邊的電話接了起來。

    吳英姿一開口，就低聲地囑咐她，“以后打過來，別說你是誰，就說你是我親戚就好了，傻不傻，曉得不曉得?！?/br>
    二?十幾年沒說過一句話，一開口就是警告她？

    想到她一定是捂著電話筒，做賊一樣?悄悄說話，怕被別人聽?見的樣?子，方橙嘲諷地笑了一下，“明明是女兒，說是親戚，這不是亂了套嘛，不孝女啊?！?/br>
    “你不懂，這是上班時間，屬于公器私用，和女兒什么話不能在家?里說?！眳怯⒆俗l責的聲音傳來。

    方橙笑了，這親媽確實?挺賊的，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難道和親戚在上班時間通電話說家?常，就不是公器私用了？

    “你回給我的信，怎么只寫了那幾個字??？”吳英姿原本覺得這事情十拿九穩(wěn)，以為女兒一定和以前一樣?，很?多?話跟她說。

    誰知道拆開信，不用一秒，就讀完了，給她氣得立刻又寫了信回去。

    “又沒有什么想說的，寫什么？”方橙一點也沒客氣，她對吳英姿和方利民這一對，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一個是直接把原身這個人抹去了，現(xiàn)?在假惺惺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一個是養(yǎng)著原身，卻也把她當成空氣一樣?，要不然馬英怎么能把原身拿捏得死?死?的？這個家?里的長輩，也就只有奶奶對原身好，能讓她找到一點家?的溫暖了。

    “什么叫沒什么想說??？咱母女久不見面，你有什么都能跟我說一說，說說你那邊怎么樣?，什么都能說?！?/br>
    馬英幸災(zāi)樂禍的，說完又說，“我也知道你在那里每天過得差不多?，確實?也沒什么讓你覺得好說的，但不要緊啊，現(xiàn)?在我有能力了，你想清楚了沒，什么時候來我這邊？”

    還想著拆散別人一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