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姑訝異：“大哥不知道？春喜哥去年上京趕考，中了二甲第五，留在京都當(dāng)官了?！?/br>
    “中了？”趙凜在荊州的這幾年，只是讓霍星河收集京都的消息，再有就是邢大人信里會(huì)分析一下京都的形勢，兩人都未提及科考的事。

    “在京都哪個(gè)部門任職？幾品官？”

    趙小姑搖頭：“不清楚，只聽說他中了，然后趙家人就從村子搬到京都去住了?！?/br>
    趙寶丫又緊接著問：“那玉姨呢，怎么這么久都沒見她？”

    趙小姑笑了起來：“你玉姨去河中府的分店盤賬了，要隔幾日再回來。你們急著走嗎，要是不急著走很快就能見到她了?！?/br>
    趙寶丫看向趙凜，趙凜道：“只怕見不了了，我們這次是要運(yùn)一批黃金上京都的，繞道長溪最多待兩日。明日一早去祭拜完我娘，再去看看顧老師，之后立馬就要啟程?！?/br>
    趙小姑蔫了：“這么快啊！”

    趙凜點(diǎn)頭，又問：“先前鼠疫，是不是還動(dòng)用了你好多銀兩？”

    “沒有。”趙小姑道，“你先前送來的銀兩加上寶丫這幾年的分紅，馬承平和錢大有每人湊了一點(diǎn)，我和玉jiejie也就出了一點(diǎn)，不多的?！?/br>
    “何記這幾年賺了很多銀子，要是大哥需要，我們還能拿出很多的銀兩?！?/br>
    趙凜擺手：“不用，你們不是打算明年去京都開店嗎，總得留些銀子賣鋪?zhàn)樱I住的地方。你去囑咐后廚辦一桌精致點(diǎn)的酒席，晚膳我請客?！?/br>
    趙小姑點(diǎn)頭，趙凜又吩咐陶御廚和小滿他們都待在何記，自己獨(dú)自帶著寶丫往城隍廟去。

    月底，前來上香的人還不少，才到廟門口就聞到濃烈的香火氣。

    趙凜帶著趙寶丫往里走，走到莊嚴(yán)的寶殿前參拜。等參拜完，趙寶丫掏出香油錢往功德箱里塞。守在功德箱邊上的權(quán)玉真見到一百兩的銀票眼睛都直了，順口道：“施主慈悲，城隍爺保佑您家人丁新旺，順?biāo)彀病彼惶ь^，看到趙寶丫愣了一下，訝異：“徒兒？”

    趙寶丫沖他笑笑，甜甜的喊：“師父！”

    權(quán)玉真老臉笑成了菊花，下一句就道：“哎呀，都十五了，人倒是漂亮了，怎么還不見長高啊？”

    趙寶丫胸口正中一箭！

    這小老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來呀，互相傷害啊。

    趙寶丫張口回他：“數(shù)年不見，師父說話還是這么氣人，瞧著也老了呢！”

    權(quán)玉真背著手感嘆：“你們都走了五年，肯定老了，城隍廟的大黃狗去年都沒了。師父再不老就是妖怪了！”

    “大黃沒了？”趙寶丫愣住，甚是后悔自己嘴賤。

    權(quán)玉真點(diǎn)頭，努了努嘴，道：“吶，就是埋在城隍廟入口處柿子樹下了?！?/br>
    趙寶丫扭頭往那棵柿子樹看去，那樹葉子已經(jīng)枯黃，樹根處落了滿地，自然堆積在一起，像個(gè)天然的墳包。

    她有些難受，前幾年的鼠疫里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突然想到她一走就是五年，之后去京都指不定又是好多年才能回來。

    師父一年老一年，若是那天……

    她認(rèn)真看向權(quán)玉真：“師父，你這次同我們回京都吧，我日日給你買酒喝！”

    第129章 129

    權(quán)玉真在小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執(zhí)著和期待。

    他孩童時(shí)便失了父親, 成年后失了母親，后遭學(xué)生背叛，親友敵對, 天下唾罵……孤家寡人多年……

    有那么一刻他是動(dòng)心的，但……

    又有香客來添香油錢, 他故作忙碌的轉(zhuǎn)身, 朝著其余香客彎腰：“施主慈悲, 城隍爺保佑您家人丁新旺，順?biāo)彀部??！?/br>
    這明顯就在逃避問題, 趙寶丫沒得到回答不死心, 伸手去拉他：“師父……”

    “哎呀, 沒看到師父正忙嗎？快快去后頭等著。”權(quán)玉真抬手躲過她的手。

    趙寶丫還要說, 趙凜伸手把她拉到身后，示意她別說了。然后先開口笑著問：“道長, 請你去何記吃飯去不去？”

    權(quán)玉真見他們不再提讓他上京的話，才分來眼神瞧了他一眼：“有好酒嗎？”

    趙凜：“有?！?/br>
    權(quán)玉真：“去, 你們且先去后頭等等我，實(shí)在無聊就給老道的葫蘆澆澆水?！?/br>
    趙凜帶著趙寶丫往正殿后頭去, 掀開黃布簾子, 入目的依舊是一塊種了蔬菜的地，地的邊上擺著一個(gè)藤制搖椅, 搖椅應(yīng)為常年有人坐，兩邊扶手被把完的十分光滑。搖椅往上就是她師父種的葫蘆了。

    葫蘆藤才剛爬上木架子，嫩綠的葉子隨風(fēng)輕擺，生命力頑強(qiáng)的向上生長。葫蘆藤四周一大片濕潤, 明顯不久前才澆過水。

    趙寶丫盯著那葫蘆藤噘嘴道：“師父就是故意支開我們，阿爹, 師父為什么不想去京都?。俊?/br>
    她實(shí)在不明白，師父這么多年最親近的人就是他們了，也很喜歡同他們待在一起。可每次提到讓他一起去京都，他就顧左而言他。

    趙凜坐進(jìn)了老道士的藤椅里，瞧著她嘆氣道：“你師父有師父的考量，他不愿意去，你就不要再問了?！?/br>
    “心許他就喜歡十年如一日的種葫蘆，喜歡躲在城隍廟偷偷吃rou。”

    趙寶丫堅(jiān)持：“京都也可以種葫蘆，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吃rou，我也可以日日給他買酒喝啊?！?/br>
    趙凜沉吟：“那如果你阿奶在竹嶺村，讓你回去住，你去不去？”

    趙寶丫長睫眨了眨，認(rèn)真思索兩秒后，問：“阿爹的意思是，京都有師父不喜歡的人？”

    趙凜：“你也可以這么理解。”單從邢大人來看，權(quán)道長的身份就不簡單。

    或許京都除了他不喜歡的人，也有不喜歡他的人，他不想身份被發(fā)現(xiàn)，或是不想連累他們罷了。

    權(quán)道長既是選擇了隱姓埋名，他們就該充分尊重他的決定。

    趙寶丫：“可是，師父老了 ……”

    趙凜：“但他沒糊涂，他不想去?！?/br>
    趙寶丫不說話了：她是被荊州那場鼠疫嚇怕了，才犯倔了。

    “好吧，以后我不勸師父了……”

    “乖?！壁w凜拍了拍搖椅扶手，“過來推推阿爹，阿爹小憩一會(huì)兒?！?/br>
    趙寶丫很聽話的走到藤椅后面，伸手輕輕推了兩下。藤椅很輕易的就動(dòng)了，搖晃的光影透過嫩綠的葫蘆枝葉撒在趙寶丫的頭頂、趙凜的肩上，灰黑的泥土地里……

    香煙裊裊塵上，暖陽西斜。

    權(quán)玉真掀開簾子走到后院，趙凜躺在藤椅上似是睡著了，天絲羅裙的少女還蹲在菜地里戳螞蟻玩。

    哎，都十五了，怎么還像小時(shí)候一樣皮。

    權(quán)玉真輕咳出聲，朝她喊：“洗洗手，走了！”

    趙寶丫起身，欣喜：“師父，好了嗎？”

    權(quán)玉真點(diǎn)頭背著手朝趙凜又喊了聲：“起來了，不是要請老道吃酒，哪里不好睡跑到這里來睡覺？”

    趙凜瞇了瞇眼，抻了個(gè)懶腰道：“哪里都沒有這城隍廟睡得舒服，聞著這香舒心?！?/br>
    權(quán)玉真嗤笑：“等你們回京，老道送你一把香?！?/br>
    趙寶丫洗了手過來，嗔怪道：“師父，香是不能亂送人的?！?/br>
    “走了走了，馬叔叔他們還在等我們呢?！?/br>
    兩個(gè)大人被她推著往前走，三人上了馬車，一路往何記酒樓去。才到門口，馬承平和錢大有兩人已經(jīng)迎了上來，笑道：“等了許久都不見人來，還以為你跑了呢?！?/br>
    趙凜也跟著笑：“哪能，城隍廟清凈，不小心睡了一會(huì)兒?！?/br>
    眾人往里走，說笑聲引來不少食客回頭看。幾人上了二樓預(yù)留的雅間，趙小姑拉著趙寶丫跟上，推開雅間的門，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了一個(gè)抱著孩童的女子。

    趙寶丫還以為她走錯(cuò)雅間了，錢大有連忙朝趙凜介紹道：“清之兄，這是我夫人和兒子?！彼嫔〖t，又朝那女子道：“秋芙，快見禮?！?/br>
    女子連忙抱著小孩朝趙凜和呂勇行禮：“趙大哥，呂大哥好?！憋@然錢大有已經(jīng)同她說過幾人的關(guān)系了。

    呂勇點(diǎn)頭示意，趙凜看向錢大有：“是弟妹和小外甥啊，之前也沒聽說你成親了。”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沒摸出來，于是看向自家閨女。

    趙寶丫會(huì)意，從隨身的繡囊里掏出一枚精致的玉佩遞了過去，逗著小孩兒道：“這是jiejie送你的見面禮，喜不喜歡？”然后又仰著腦袋問秋芙，“嬸嬸，弟弟幾個(gè)月了，叫什么？”

    秋芙被她的笑晃了一下，心說趙大人家這孩子可真好看，等反應(yīng)過來又有些窘迫，忙道：“孩子八個(gè)月了，乳名叫安安，正式的名字要等周歲他祖父取呢。”

    “安安，喜不喜歡呀？”趙寶丫晃動(dòng)手里的玉佩，小安安裂開嘴笑，突然朝著趙寶丫撲過去抱著她就不撒手了。

    秋芙嚇了一大跳，努力想把兒子抱回來，小安安rou嘟嘟的小手?jǐn)堊≮w寶丫的脖子，他娘一抱就嚎啕大哭。

    秋芙手足無措，求助的看向錢大有。

    錢大有走過去朝兒子拍手，往日見到他又跳又笑的小豆丁。今日很不給面子的連連拍開他的手，明顯就是嫌棄他。

    雅間的幾人都樂不可支，錢大有笑罵道：“這兔崽子才幾個(gè)月大，就知道要好看的jiejie抱，將來鐵定是個(gè)不省心的?！?/br>
    “哎，當(dāng)初我還想著也生個(gè)女娃娃呢，沒想到是個(gè)臭小子?！闭娴?，當(dāng)時(shí)同趙凜一起讀書的那幫人，誰不想著將來生寶丫一個(gè)一樣乖女兒呢。

    小安安就認(rèn)準(zhǔn)了趙寶丫，誰來抱都不好使。

    趙寶丫笑瞇瞇道：“小安安喜歡我呢，嬸嬸就讓我抱著吧?！?/br>
    秋芙覺得不好意思，錢大有擺擺手：“就讓寶丫抱著吧。”

    權(quán)玉真被推到了主位，一行人依次落了坐。趙小姑找來小孩兒坐的圍椅給小安安坐著，小安安掙扎了兩下，直到看到趙寶丫挨著他坐，這才不鬧了，拿起木勺子哆哆哆的敲椅子玩。

    酒菜很快上桌，但凡趙寶丫吃什么，小安安就伸著木勺子‘啊啊啊啊’的喊。不給他吃就急得跳起來想往上爬，趙寶丫只得邊吃邊挑揀一些小孩子能入口的東西喂他。

    一旁的秋芙倒是時(shí)刻注意著自己兒子，錢大有那個(gè)便宜爹光顧著和趙凜、呂勇聊天了。

    他感嘆道：“哎，早知道從小就去練武了，說不定也能跟著清之兄打響馬，混個(gè)官當(dāng)當(dāng)。不像我，考來考去，只考中了一個(gè)秀才，現(xiàn)在就是個(gè)跑船的?！?/br>
    他不知道，呂勇一直以來有多羨慕他。羨慕他是嫡子，羨慕他父母恩愛、家庭和睦，如今生活美滿。

    呂勇笑笑沒說話，低頭喝了口酒。

    馬承平瞧著錢大有：“得了，你要是去打響馬了，哪里還找得到嫂子這么知書達(dá)理的夫人，你家安安就是別人家的安安了?！?/br>
    一眾人又笑了起來，錢大有看了眼自家娘子，面色薄紅。轉(zhuǎn)而轉(zhuǎn)移話題同趙凜道：“哎，你不知道，當(dāng)初聽說荊州鼠疫，我有多擔(dān)心。益州那場鼠疫你知道吧，我家老頭子說，當(dāng)時(shí)死了可多人了，幾乎滅城。”

    趙凜點(diǎn)頭：“先前我打算讓人去益州打聽鼠疫方子，沒想到鼠疫蔓延太快根本來不及?！?/br>
    錢大有嘴快的又問：“當(dāng)時(shí)荊州也死了好多人吧？”

    他話一出口，雅間的氣氛就沉了下來。

    馬承平瞪了他一眼，罵道：“你會(huì)不會(huì)說話呢，吃酒吃酒，別亂扯！”

    錢大有也自覺說錯(cuò)話，連忙拍了自己臉一下：“哎呀，該打，喝酒喝酒。”他給趙凜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