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沈南枝本是垂著頭,一時間還未聽出是誰的聲音,一抬眸才瞧見陸聞面無表情站在跟前。 陸聞狹長的鳳眸直直地看著她,分明他面上并無什么神色,卻總覺得他這看似客套的話語有些說不上的不對勁。 沈南枝有些奇怪,動了動唇,還是微微頷首寒暄道:“嗯,來向陸瑩請教些事情,你也去找她嗎,她剛歇下,不若你晚些時候再去吧?!?/br> 話語間,沈南枝似是還思索了片刻,那人問她為何不問家中人時,自己怎還漏了陸聞這個小叔子,不過思及陸聞的處境以及自己已經(jīng)得到解決的問題,倒是很快覺得,自是問不到陸聞那去的。 “請教……事情嗎?”陸聞薄唇微動,微不可聞低喃著什么。 在沈南枝瞧不見的袖口下,指骨不自覺蜷縮收緊,直到緊握成了拳,眸色已是晦暗不明,沉沉“嗯”了一聲,不待沈南枝再多說什么,竟就這般沒頭沒腦地又轉(zhuǎn)身離去了。 第18章 得了友人和陸瑩的幫助,沈南枝這兩日便變得忙碌起來。 還有不到小半月的時間便是中元節(jié),需得準(zhǔn)備的事情繁瑣復(fù)雜,即使有了頭緒,沈南枝也松懈不得分毫。 因著明日一早需得履行承諾為陸瑩準(zhǔn)備宴席所需的餐食,沈南枝便將明日的事務(wù)加緊壓縮到了今日,一陣忙碌之后,回到院中已是過了亥時。 因著身子疲乏也并無什么胃口,沈南枝草草用過膳便前去沐浴更衣只想早些躺下歇息了。 隔間內(nèi)氤氳熱氣朦朧著視線,沈南枝有一瞬思緒放空。 近幾日因著籌備祭祀大典一事,她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卻又覺得十分充實(shí),這雖是一份并不被人看好的差事,在這過程中她也或多或少會聯(lián)想到陸瑩所說的,徐氏是否是在專程找她麻煩,旁人是否是在等著看她出糗。 但她仍是盡心盡力去做,在一件件瑣碎的小事被辦成后,心底也升起罕見的成就感來,心中更是隱隱期待著,待到一切準(zhǔn)備就緒,她所做的這一切努力,是否會被人看到,又是否會被認(rèn)可。 或許她一直都是飄散在世間微不可聞的塵埃,可誰人心中會不想自己得以發(fā)光發(fā)亮。 思緒一轉(zhuǎn),即使做成了又能如何呢,這令她沒有半分歸屬感的國公府,與她毫無感情可言的夫君,以及一片渺茫的未來。 她總是會在不斷纏繞上心頭的繁雜思緒中變得悲觀和落寞。 沐浴的時間過久,直到水溫漸涼,沈南枝才不得不從浴桶中起了身。 腦子泡得有些暈乎乎的,沈南枝立起身后緩了一瞬心神,這才淌著水跨出浴桶,伸手扶著一旁的架子準(zhǔn)備擦拭身體。 剛?cè)∠聮熘母蓛裘?,身后忽的傳來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若不仔細(xì)聽,似是還并不能發(fā)覺。 可沈南枝身子一顫,下意識攥緊了毛巾,猛然回頭,便驚呼出了聲。 陸衡也是一愣,視線里白花花的一片,大部分的白都來自沈南枝手中的寬大毛巾,但他的視線卻被緊緊鎖在了她肩頭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膚上。 光滑,細(xì)膩,白皙到幾乎透著盈光。 “你、你今日怎回來了?”沈南枝緊張得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未著片縷的身子即使有一張足夠?qū)挻蟮拿碚趽?,卻仍叫她沒什么安全感,顫著嗓音開口,就差未直接開口驅(qū)趕陸衡離去了。 陸衡視線仍是無法移開半分,眸底的神色逐漸暗沉下來,滾了滾喉結(jié),緩聲反問道:“我不能回來嗎?” 沈南枝無言以對,緊緊抿住了雙唇。 這里是她和陸衡的屋子,兩人已是夫妻,即使陸衡這些日子并未曾在此過夜,但他何時想來,何時想走,都不是她能決定之事。 這一刻,那日的種種再次浮上心頭,將她方才洗得發(fā)熱的身子瞬間激出一絲透入骨髓的寒意來。 沈南枝下意識后退了半步,雙臂夾緊,垂著頭難掩抗拒道:“待、待我穿好衣服,再喚人來替你備水沐浴可好?” 沈南枝明顯后退的動作令陸衡心底霎時涌上一絲不悅,思緒在這一刻回爐,他張了張嘴,正欲呵斥,又忽的想到了此前母親對他的忠告。 心底艱難地掙扎了一瞬,陸衡這才移開了視線,陰沉著面色強(qiáng)迫自己轉(zhuǎn)了身,冷聲扔下一句:“那便不要磨磨蹭蹭,動作快些。” 直到陸衡的身影離開了隔間,沈南枝這才微不可聞松了口氣,即使身子還有些僵硬,但也不敢耽擱半分,生怕陸衡會去而復(fù)返,再次叫她陷入尷尬的困境中。 沈南枝穿好衣物回到屋中時,便見陸衡正坐在桌前喝水,走近幾步才見那似乎并非白水,烏黑一片應(yīng)當(dāng)是剛喚來的醒酒湯。 一想到陸衡這又是飲酒后而來,沈南枝剛松懈些許的心情又再次提了起來。 不待她反應(yīng),陸衡便已是先側(cè)頭看了過來:“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喚人備水,要讓我等到幾時?” “是、是……世子?!?/br> 陸衡在隔間內(nèi)沐浴時,沈南枝緊張地扣著手指坐在床榻邊,睡也不是,立也不是。 上次因著正巧來了月事而逃過一劫,可這幾日過去,月事也已結(jié)束,她已是再無什么拒絕的理由了。 如若陸衡上次并未顯露出那般模樣,她或許不會有這么抗拒,她已是嫁給了陸衡,有肌膚之親也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愿她也自認(rèn)做好了準(zhǔn)備。 可陸衡卻是那般粗魯可怖的。 沈南枝身子一顫,幾乎不敢去回想那好不容易被她忘卻和消散了的痛楚,更甚不知那時的陸衡是略有收斂,還是只是冰山一角。 慌亂間,沈南枝還未思索出能夠拒絕的理由,陸衡已是沐浴更衣,帶著一身熱氣從隔間內(nèi)走了出來。 陸衡一眼瞧見坐在床邊的沈南枝,即使只是一個靜靜坐著的姿勢,卻從頭到腳無一不透著抗拒和緊張,叫人瞧見便覺得掃興又窩火。 沈南枝全然不是他會多瞧半眼的類型,不論是從外貌身材還是內(nèi)在個性。 而那日的沖動也僅是因著醉酒和久未釋放,以及在他觸碰過沈南枝后身子里透出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他未曾去細(xì)思過那些情緒,也只當(dāng)自己是鬼迷了心竅,在那之后更是再未曾想過那一夜,也在母親找到他時,毫不猶豫便表明了自己絕不會再碰她分毫。 可方才瞥見的那一抹白皙卻在腦海中怎么也揮散不去,甚至令他回憶起那日在他掌心下纖細(xì)嬌柔的腰肢,以及相貼之時,她貼在自己胸膛上飽滿柔軟的胸脯。 陸衡并未瞧見過沈南枝的身子,從外表看來,她也不應(yīng)當(dāng)有什么令男人著迷失控的身材,可他卻又實(shí)難將自己觸碰和窺見的零星碎片拼湊在一起,總覺得有些違和格格不入。 審視片刻,陸衡淡淡地收回了眼神,今日雖是來此過夜,但他并未想要對沈南枝做什么,況且來此之前他已是痛快發(fā)泄過一番,又哪還有精力碰這平平無奇的無趣女人。 沈南枝被這沉悶壓抑的氣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自是不知陸衡心中所想,躊躇了半晌,終是忍不住,硬著頭皮先一步開口道:“我……我今日月事還未結(jié)束,你可是要……” 陸衡眉頭一皺,不知沈南枝這話是真是假,他也不知女子月事究竟要來幾日才足,但他不想歸不想,沈南枝不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欲要出言回?fù)羯蚰现Φ目咕?,卻還是因著自己今日來此的意圖給生生壓了下去,默了一瞬,才面帶不悅沉聲道:“沒打算碰你,我只是今夜宿在此處而已?!?/br> 沈南枝一怔,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陸衡,小心翼翼瞧過他的神色,又連忙別過眼去,低聲應(yīng)著:“好、好的……明日可要喚你起身?” 陸衡撇開自己煩悶的心緒,闊步走向床邊,卻是看也沒看沈南枝一眼:“莫將我吵醒,你自個兒去向母親請安便是。” 沈南枝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次才因著陸衡說話不算話叫徐氏又將她訓(xùn)斥了一番,陸衡能直言不去自是最好不過了。 側(cè)開身子讓陸衡上了榻,直到他睡到了里側(cè),沈南枝這才緩緩有了動作,輕手輕腳躺到了另一側(cè)。 不同于平日里的被窩,身旁的人傳來不容忽視的熱燙體溫,叫沈南枝靜躺在床榻上連腳心都不敢亂動彈分毫,僵直著身子極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這倒是她頭一次與男子同床共枕。 自與陸衡成親以來,沈南枝實(shí)則并無太多已為人婦的感覺,她與陸衡還未圓房,成親至今說過的話似乎也并無多少,屈指可數(shù)的幾次見面機(jī)會,到如今她都仍舊不太清楚自己的丈夫究竟是怎樣的性子。 正想著,身側(cè)忽的傳來翻身響動,在靜謐的空間中尤為明顯,叫沈南枝心底一驚,正要側(cè)身給陸衡騰些位置,卻叫一只熱燙結(jié)實(shí)的手臂給攬住了腰身。 沈南枝身形驟然緊繃,瞳孔縮緊,當(dāng)即屏住了呼吸。 漆黑中,身后傳來一道沉重的呼吸聲,撲灑在她光潔的頸間,透著令人羞怯慌亂的曖昧,又在下一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用的何物沐浴,怎這般香?” 男人低啞的嗓音從身后傳來,話語間撲灑出的熱氣撓得頸間陣陣發(fā)癢。 沈南枝心緒恍惚一瞬,似是覺得這話怎有些耳熟。 很快她便憶起陸聞便曾對她說過這句話,而后她贈予他自己親手做的皂角,雖是未得到陸聞對此的反饋,但她猜想既是沒被退回,他便應(yīng)當(dāng)是欣然接受了。 但顯然,陸衡此時的語氣,和兩人躺在床榻上側(cè)擁著的姿勢,與那日陸聞道出這話時的意圖可是截然不同的。 沈南枝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脖子,背對著陸衡,緊張得有些喘不上氣來,但也如實(shí)答道:“是、是我自己做的皂角?!?/br> 陸衡在沈南枝看不到的位置微蹙了一瞬眉心,皂角二字的確在這曖昧繾綣的氣氛下顯得有些突兀了,他以為她會道女子慣愛用的香精,亦或是泡在浴桶中的花瓣。 陸衡沉默地將手臂收回,鼻腔中還縈繞著這股若有似無的香氣,的確馨香清甜得令人有些亂了心神,但他還是克制住了沖動,不想承認(rèn)自己叫這等無趣的女子給蠱惑了去。 脫離了陸衡的觸碰,沈南枝也逐漸松緩了下來,若僅是這般安然入睡,似乎也并無她想的那般艱難,況且一日的疲乏叫她早已有些睜不開眼來了。 迷迷糊糊間,她似是聽見陸衡在身側(cè)又開口說了什么:“過兩日你隨我參加一個宴席,若是之后有人問起,你便說宴席期間時刻與我在一起的,知曉了嗎?” 沈南枝聽得不清晰,思緒已是入了半邊睡夢之中,只在聞見了聲響后不輕不重應(yīng)了一聲,至于究竟應(yīng)下的是什么,似是并未能記得住。 第19章 翌日。 天還未亮沈南枝便起了身,輕手輕腳沒敢吵醒陸衡,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自己,這便悄然離開了屋中,前去為陸瑩的宴席做準(zhǔn)備。 陸瑩未曾對這個宴席有過多解釋,沈南枝只知前來赴宴的皆是與陸瑩年歲相仿的朋友,既是小姑娘們的聚會,在吃食的準(zhǔn)備上便選擇了較為清淡爽口的口味。 從餐前果盤小食到豐盛的午膳,最后再是餐后甜點(diǎn),沈南枝生生忙活了近兩個時辰。 因著陸瑩特意交代府上的廚子口味早已吃得膩味,而這次宴席她就是想嘗嘗沈南枝的手藝,沈南枝這便沒叫廚房的下人們掌廚,在他們前來干活時也只叫他們幫著打下手,時間緊迫她便也將府上其余人的早膳也一并備了一份,直到所有吃食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天早已大亮。 這頭各院的下人剛端走沈南枝準(zhǔn)備的早膳,沈南枝擦了擦額頭的汗,也打算回屋沐浴一番去告知陸瑩宴席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 身份尊貴的世子妃親自下廚,并且來來回回忙碌得滿頭大汗只為換取一些有關(guān)祭祀大典的信息,若是換了旁人,只會叫那人以為陸瑩這是在刻意為難。 但沈南枝卻完全不這樣想,她得以有了回報陸瑩的方式,甚至心中隱隱猜想著,這是否也算得上是陸瑩對她的一種認(rèn)可。 即使說來有些可笑,但對于她來說已是彌足珍貴。 沈南枝收拾妥當(dāng)后便打算去一趟陸瑩的院子,但還未來得及朝那去,徐氏院中的丫鬟便急匆匆找了來:“世子妃,夫人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沈南枝一愣,徐氏從未在請安之外的其余時候召見過她,甚至連請安時也似是與她沒什么話可說一般,向來都是草草了事。 她下意識回憶了一下今晨向徐氏請安之時自己可有多說錯說什么話,但自是思緒無果,微微頷首后,只得先朝徐氏的院子去了。 入了偏廳,徐氏便坐立在桌前,桌上擺著幾份甚是眼熟的餐食,沈南枝不著痕跡看去一眼,很快便認(rèn)出這是今晨自己在廚房時,為府上其余人準(zhǔn)備的早膳。 雖是因著占用了廚房而順手準(zhǔn)備的,但沈南枝卻是藏了些難以啟齒的小心思在里面。 她知自己嫁入陸家本就非你情我愿,甚至相比她的無可奈何,陸家對她是更為排斥和厭棄的,這樣的日子越往下過便越不知會是怎樣的,她也無別的本事,或許叫府上人知曉她也算是有個一技之長,亦或是念著她這點(diǎn)討好般的小心思,心里會待她稍有寬待和平和一些。 徐氏跟前的那碗粥明顯有動過的痕跡,她不知徐氏食量如何,但顯然那粥下了大半,應(yīng)當(dāng)也算是合了她的口味,沈南枝悄然松了口氣,來此前心中不安的忐忑也消散了些許。 可這口氣還未完全舒緩下去,徐氏忽的抬眼朝她看來,眸底的視線冷厲又疏離,儼然一副要訓(xùn)斥責(zé)備她的架勢,冷聲開口道:“你今晨可是入了廚房?” 沈南枝下意識攥緊了手指,兩手交錯在身前,小心翼翼開口道:“就順手準(zhǔn)備了些吃食,可、可還合母親口味?” 沈南枝聲音很輕,她的嗓音偏軟,音調(diào)低柔,這番話說出口便有幾分顯而易見的討好之意來,實(shí)則并不會惹人厭煩,反倒令人覺得憐惜和柔軟,沒有半分棱角。 可徐氏仍是沉了臉,重重拍了下桌,厲聲道:“成何體統(tǒng)!” 沈南枝被嚇了一跳,身子一顫,便聞見身后幾個下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她未能瞧見站在她身后的幾名徐氏房中的下人有些疑惑地面面相覷一瞬,很快又低下了頭。 方才早膳端上桌時,徐氏還對今日的餐食頗有夸贊,難得多吃上了幾口,卻又在得知這是沈南枝所做的之后瞬間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