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臨川無法形容眼前的場景，也許這會是他往后余生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風(fēng)景，但他仍覺得這一刻是他最想留住的瞬間。愛人，即將出世的孩子，家庭。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沈念，破壞他的家，哪怕那個人是沈念的父親。

    賀臨川走上前輕摸omega的臉蛋，沈念沒有睜眼，順勢把a(bǔ)lpha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兒子好像很喜歡這首鋼琴曲，每次聽到這首的時候它總是動得格外厲害?！?/br>
    賀臨川微微垂眼，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眼神溫柔繾綣：“寶寶一定是知道這曲子是外婆彈的，所以才這么高興。”

    沈念聞言沒有說話，只是握著alpha的手微微用力。

    其實這么多年過去，沈念沒有父親也過得很好，沒有沈逸澤，omega的人生會更自在。他并不需要這個爸爸，賀臨川想。

    *

    這已經(jīng)不是沈念第一次走到住院部的樓層了，他并非故意想來，只是有時走著走著，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這了。

    他記得沈逸澤和他說過的，302房。

    沈念來回踱步，略微急促的腳步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他無法救那個孩子，也不想救。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想去看一看那個小小年紀(jì)就飽受病痛折磨的小omega。

    沈念站在門口向病房內(nèi)望去，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他第一次看到了沈年。

    正如沈逸澤所說，那個小孩和沈念長得非常像，簡直就是縮小版的他。瘦弱的孩子因為化療剃光了頭發(fā)，只剩一個圓溜溜的小光頭。他身旁喂他喝湯的年輕女人應(yīng)該就是沈逸澤后娶的老婆。憔悴、心疼，無奈等多種情緒在女人臉上交織，但她還是裝作一副無事的樣子照顧孩子。這種表情沈念在醫(yī)院見得太多了，每個病人的家人都是這樣，尤其是母親。

    “年年乖，你要多吃點飯，這樣將來做手術(shù)的時候才有體力。”女人心疼的撫摸著兒子的臉蛋，“我們年年很快就會好了，爸爸一直在給你想辦法?！?/br>
    “爸爸是去找哥哥了嗎？”稚嫩的童音傳來，沈念的表情停滯了一瞬。

    “對，爸爸去找哥哥幫忙了。他是你哥哥，一定會幫你的?！?/br>
    “哥哥救我，也要做穿刺嗎？”年幼的嬰孩已經(jīng)熟知治療的過程，穿刺的痛苦曾讓他崩潰大哭。

    “哥哥不用做穿刺?！迸瞬恢趺春秃⒆咏忉尵璜I(xiàn)者只需采取外周血抽血，“哥哥打針抽血就好。而且哥哥是大人，沒有年年那么疼的。等年年有救了，你就可以回幼兒園和小朋友們一起玩了?！迸擞眉埥韼蛢鹤硬潦么浇?，“年年不是一直很想幼兒園的壯壯嗎，等爸爸勸服哥哥，你就可以回去上學(xué)了?！?/br>
    沈年低頭擺弄著玩具車，像是思索了片刻又抬頭，“那哥哥愿意嗎？”

    “什么？”

    “哥哥是自愿的嗎？”稚子眨巴著幼圓的雙眼，睫毛忽閃忽閃，像落入凡間的精靈。

    似乎是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女人僵硬了一瞬，硬著頭皮說道：“哥哥會同意的?！?/br>
    沈年點點頭，隨后又說：“如果哥哥不愿意就算了哦，打針抽血也很疼的。”

    “可是只要他抽了血就能救你了啊寶貝！”女人的語氣有些急躁，似乎是不明白沈年為什么一直糾結(jié)這個問題，也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滿。她不明白就只是打針抽血這么簡單的事為什么沈逸澤勸了沈念一周他還不同意，這可是在救沈念同父異母弟弟的命啊，舉手之勞而已。

    只是抽血而已，這和沈年所接受過大大小小的治療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要不是沈逸澤不同意，女人恨不得自己去找沈念，哪怕沈念要她下跪她也絕不含糊。如果不是因為她和沈年的配型不成功，就算是讓她自己的命去換沈年，她也愿意。

    “可是，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哥哥連抽血都不用?！鄙蚰陮⑹种邪淹娴男≤囓嚪诺侥赣H手中，看女人眼里閃著淚光，小小的孩子一下子有些慌亂，“mama不哭。就算年年死了，以后也還是會回到爸爸mama身邊的?！毙mega笑起來就像一坨綿軟的糖，“mama的下個孩子還會是年年。”

    女人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抱著孩子不撒手，嘴里顫抖地喊著沈年的名字：“我的兒子啊……嗚……”

    沈念的心在咚咚跳，他邁著僵硬的步伐逃一般的飛快離開了住院部。

    復(fù)雜的情緒瞬間把沈念淹沒，這么小的孩子，他才三歲，卻是唯一一個尊重沈念意見的人。他為自己的絕情感到愧疚，如果沈年不是沈逸澤的孩子，只是醫(yī)院的一個普通病人，沈念想他應(yīng)該會伸出援手。

    但他是沈逸澤的孩子，他怎么會是沈逸澤的孩子。那個作惡多端的alpha憑什么有這么好的兒子！

    沈念的瞳孔劇烈地收縮，眼底似乎要淌出水來，一雙手無法控制地顫抖，手指蜷縮著，掌心冒出細(xì)密的汗珠，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嫉妒那個孩子，嫉妒他擁有自己從未體驗過的父愛；他憐惜那個孩子，小小年紀(jì)飽受病痛的折磨；但他又愧對那個孩子。

    因為他無法救他，也不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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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念不會救的

    第49章 方茹

    沈念在醫(yī)院療養(yǎng)部的草坪上看到了坐在公園椅上的沈年，他周圍沒有大人陪伴，不哭不鬧，一個人安靜地看草坪上的幾個孩童追逐打鬧。那雙和沈念如出一轍的眼睛透露出對奔跑的渴望，但是他身體太弱了。3歲多的孩子正是好奇探索世界的年紀(jì)，可他卻只能整日待在病房里，與各種治療儀器相伴。

    沈念走了過去，幾個孩子看到沈念身上的白大褂，紛紛害怕得跑遠(yuǎn)。沈年抬頭，只一眼他就認(rèn)出來面前的omega。

    “哥哥，你來看我了?！毙『⒂行┖π撸那某读顺栋櫚桶偷囊滦?，對沈念露出了毫無防備的笑容。

    沈念居高臨下看了那孩子半晌，垂眸坐在他身邊，“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哥哥?！?/br>
    “爸爸說過，我和哥哥長得很像，名字也像?！?/br>
    聽到沈逸澤的名字，沈念的面色冷冽了一些。他從衣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玩具車，那是昨天他和賀臨川去母嬰店給呦呦買嬰兒用品時看到的玩具，在看到玩具車的一瞬間他想起病房里不斷擺弄車車的小男孩，于是鬼使神差地將它買了下來。

    “給你的?！?/br>
    小男孩驚喜地接過玩具車，眼里迸發(fā)出光芒：“謝謝哥哥！”沈年似乎是剛發(fā)現(xiàn)沈念大著肚子，他有些驚訝地指著omega的肚子說：“哥哥，有寶寶了?！?/br>
    小孩下意識地伸出手，又覺得貿(mào)然觸碰沈念不禮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摸摸它嗎？”

    沈念‘嗯’了一聲，小omega伸出細(xì)嫩的手輕放在沈念的肚皮上，生怕力氣大了會驚醒肚子里的寶寶。

    “寶寶有名字嗎？”

    “它叫呦呦。”

    “呦呦……”沈年的手堪堪觸碰到沈念皮膚便趕緊收回了，他有些不安地將手藏到身后，因為治療，他的手背連同整個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青紫一片，乍一看有些駭人。

    “怎么不摸了？”

    沈年抿著嘴，“我生病了，不摸小寶寶?！?/br>
    沈念愣住了，看著沈年嘴角咧開，唇邊露出兩個淺淺酒窩的天真模樣，一時竟說不出話。

    “告訴你個秘密哦哥哥，”沈年湊過來，小聲地說：“我一點都不怕死?！?/br>
    “死了之后，我還會再變成小寶寶，然后就能有健康的身體啦。”小omega撓了撓自己的光頭，自信道：“mama之前給我讀過的童話書就是這樣說的噢，人死了之后會變成天使，天使會守護(hù)在爸爸mama身邊，直到再次變成他們的孩子?！?/br>
    沈念的表情僵在臉上，看著孩子燦爛的笑容，他也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顯得極不自然。

    “年年?！鄙砗髠鱽硪宦暫魡荆巧蚰甑膍ama。她剛給孩子從病房拿了個小毛毯，卻沒想到看到了沈念。

    沈念見女人走近，下意識起身想走，女人看起來像是有什么話要說，臉上呈現(xiàn)出糾結(jié)之色。

    終于在沈念轉(zhuǎn)身之時，女人開口：“沈醫(yī)生?！彼觳阶叩缴蚰蠲媲?，“可以跟我談?wù)剢幔冶ＷC不會占用你太長時間的?！笨瓷蚰畈徽f話，她臉上帶著一絲懇求，“拜托了?！?/br>
    沈念抬手看了眼時間，最終還是沒有拒絕這位母親的請求。

    “路口邊的咖啡廳，我還有半小時的午休時間。”

    沈念到咖啡廳的時候女人已經(jīng)幫他點好了飲品。

    “是牛奶麥片，你現(xiàn)在有孕，喝點熱乎的對胃好。”

    沈念看著面前冒著絲絲熱氣的甜品，沒有動作。omega眼眸幽深如潭，他輕抿唇角：“找我有事嗎？”

    “我和沈醫(yī)生差不多大，我姓方，單名茹。沈醫(yī)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br>
    女人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視線落在沈念的小腹上。

    “我還是想和沈醫(yī)生道個歉，之前年年的爸爸沒有告訴我你有了身孕，所以我還因為你不肯配型對你頗有微詞，很抱歉?！?/br>
    “你不用抱歉，就算沒有這個孩子，我也不會救沈逸澤的兒子。”omega漆黑的眸里不見半點波瀾，他對女人沒有意見，但他不可能對任何與沈逸澤相關(guān)的人有什么好臉色。

    方茹兩條黛眉微微一簇，解釋道：“沈醫(yī)生放心，我絕對沒有道德綁架你做配型去救年年的意思，畢竟我也是一位母親?！迸说难凵衤湓谏蚰畹亩亲由?，帶著些許對新生命的期盼，聲音略微沙啞，“看到你，我總是想到年年還在我肚子里那時候。一晃，他都要四歲了。”

    方茹整理了一下情緒，眉目間流露出淡淡的哀傷：“我也知道一些沈年父親曾經(jīng)做過的事，事已至此，我只能代他向你真誠的道歉?！?/br>
    “不必?！鄙蚰铍p腿交疊靠在椅子上，眼底劃過一絲涼意，“那是沈逸澤做的錯事，與你和沈年都沒有關(guān)系。你既沒有插足我母親的婚姻，也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母親的事。我雖恨沈逸澤，但倒也沒到連同其他無關(guān)人員一起厭惡的地步?！?/br>
    “我第一次遇見沈逸澤的時候，他還沒有和他前妻離婚。”方茹垂下了眼瞼，自顧自地說道?？Х缺湓诓Ａе频淖烂嫔?，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那時我還是沈逸澤的秘書，他和他前妻的感情并不像傳聞中那樣恩愛。他的beta前妻……性格有些古怪。她提防著沈逸澤身邊的任何女性，而且對于他們倆的兒子，她幾乎是溺愛到了難以言喻的地步。在我還是沈逸澤秘書的時候，有一次我去給沈逸澤送文件，無意中聽見他和他前妻在爭吵，好像是他們兒子搞大了一個omega的肚子?！?/br>
    沈念對沈逸澤的beta兒子——沈弈昕的名字并不陌生，在他讀研的時候沈弈昕經(jīng)常上新聞，泡吧飆車打架，這對沈弈昕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沈逸澤的意思是讓那個omega留下孩子，順便和沈弈昕訂婚，以后到法定年齡了直接結(jié)婚。那個omega……好像是被沈弈昕強(qiáng)暴的，聽說omega學(xué)習(xí)很好，是保送x大的高材生。沈逸澤想著omega和沈弈昕訂婚，也許會幫著約束沈弈昕的行為。但沈弈昕的mama卻不同意，她認(rèn)為那個omega根本配不上自己兒子，于是強(qiáng)行帶那個omega打了胎。”

    “omega手術(shù)過程中大出血，險些喪命。沈逸澤知道這件事后和他前妻發(fā)了好大的脾氣，說沈弈昕都是被他mama慣成這樣的。他mama聽了這話直接說‘你還在惦記你那個omega兒子對不對？’，沈逸澤雖然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他確實是在暗地里找人看著你，你大學(xué)畢業(yè)，保研，這些沈逸澤都知道。”方茹看了一眼沈念，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繼續(xù)說道：“沈逸澤不知道他前妻也一直在找人監(jiān)視自己，于是他跟他前妻說沈弈昕就是比不上你，你長這么大什么都不用他cao心，沈弈昕是他親自帶他的，結(jié)果卻被他mama慣成這幅樣子。沈弈昕mama問沈逸澤是不是后悔跟她結(jié)婚了，沈逸澤說是。他們倆吵得正激烈的時候，沈逸澤接到電話，沈弈昕隧道飆車去世了?！?/br>
    “從那之后他的前妻就更加敏感，她生不出孩子，于是就開始懷疑沈逸澤會和其他女人勾搭到一起，然后她做主開除了公司里的大部分年輕女職員，其中就包括我?！?/br>
    “我父親有尿毒癥，她讓我丟了工作，險些逼得我?guī)腋赣H一起去死。再后來沈逸澤找到了我，他說他和他前妻離婚了，也調(diào)查到我需要一大筆錢給父親換腎。他說，如果我能給他生個孩子，他就出錢給我父親治病，并且和我結(jié)婚?！?/br>
    方茹干凈利落的劉海半掩著明亮的眸子，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苦笑，眼神里滿是對命運(yùn)的無奈，“沈逸澤和我爸年齡差不了幾歲，但我真的沒辦法。后來沒過多久我就懷孕了，他和我結(jié)了婚，并且出錢給我父親做手術(shù)。”

    “其實你爸爸心里是有你的，這么多年他一直在暗地里打探你的消息，就連年年的名字也是跟著你起的。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后悔了?，F(xiàn)在他也在想方設(shè)法地和你恢復(fù)關(guān)系，他不僅想當(dāng)好沈年的父親，也想當(dāng)好你的父親。”

    面前的牛奶燕麥早已涼透了，沈念如水般清澈的眼眸正在凝視面前的女人，一雙深邃的眸似笑非笑，冰冷干脆的嗓音帶著幾分嘲弄的味道，“方女士，和沈逸澤結(jié)婚，你會過得比我母親和那個beta小三都幸福?！?/br>
    “因為你不愛他。”沈念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沈逸澤怎么會蠢到讓你來當(dāng)說客。”

    方茹瞳孔驟然縮了一下，沈念歪頭打量女人，琉璃般純凈的眼眸仿佛能直達(dá)女人的內(nèi)心。

    “沈逸澤對我表現(xiàn)出的悔意，再加上你兒子的名字也是他循著我的名字起的，這些都讓你很有危機(jī)感吧。也是，誰愿意自己的兒子一生出來就是別人的替身呢。你在看到我懷孕的時候就知道我不會救沈年，于是干脆放手一搏，假裝借機(jī)勸我原諒沈逸澤，實際上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你做這些不過是為了讓我對他更加厭惡罷了。”

    “你在擔(dān)心什么呢，是怕沈年萬一有了什么意外之后，沈逸澤會把他的全部身家留給我這個唯一的兒子嗎？”

    方茹即使被戳穿也沒有表現(xiàn)出窘迫，她壓住眼底的波瀾，抿唇道：“我總要為我兒子打算?！?/br>
    “為你兒子打算沒錯，但你不該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鄙蚰钌涞难凵涑鲎屏业哪抗猓澳銜從愕臍⒛赋鹑藛?？”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沈逸澤去死?！?/br>
    半個小時的時間到了，沈念起身離開。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沈念轉(zhuǎn)過身，清淺笑開，眸子里卻是詭異的冰寒。那懾人的目光直擊心靈，臉上帶著疑惑問道：“方小姐，你真的是在沈逸澤離婚后才跟他在一起的嗎？”

    方茹猛然抬頭，身子忽地一僵，感覺到全身正在被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窺探。

    沈念唇角勾起，徑直走出了咖啡廳。

    *

    賀臨川正在蛋糕店給沈念挑著下午茶，omega最近喜歡吃這家店的提拉米蘇，alpha提著兩個精致的紙袋走出店門，手機(jī)鈴聲響起，是他的秘書。

    “賀總，醫(yī)院那邊來消息了，咱們公司員工的配型結(jié)果出來了。”

    alpha早在上周開晨會的時候和員工們說了這件事，安保公司的保鏢大多都是退役士兵，身強(qiáng)體健的alpha們一聽要配型救一個三歲的孩子，紛紛自告奮勇去了醫(yī)院。賀臨川也給各位參加配型的員工們發(fā)了雙倍年終獎的福利，如果有誰成功配型，alpha還準(zhǔn)備了6位數(shù)的獎金。

    “結(jié)果出來了？有配型成功的嗎？”

    “有……”

    “是誰，告訴我名字?！?/br>
    秘書停頓了一會兒，說出一個名字。

    賀臨川在聽到名字的瞬間身形一滯，半晌才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