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8節(jié)
許莼披了狐裘,到了外院馬車的地方,看到許菰已站在馬車旁等著他了。他面容仍如平時一般漠然,身上也披著裘衣,一身打扮并不比許莼差什么,雖說是為了國公府的體面,但盛氏出身巨富,又不愿意落下苛待庶子的名頭,因此一應吃穿用度并不曾虧待了許菰等庶子庶女。 許莼拱手道:“大哥哥久等了?!?/br> 許菰微一點頭拱手還禮,沒說什么自轉(zhuǎn)頭上了自己的馬車。他這個庶長子身份微妙,也因此哪怕他考上了舉人,他在府里仍然對嫡母恭恭敬敬,在許莼跟前也基本不會充長兄的派頭,平日里和許莼出門,也從來不會自己先上車出行。 許莼知道庶兄身份尷尬,向來也不去為難他,這倒是母親言傳身教。盛氏出身巨賈,和氣生財,從未與人面上決裂,哪怕心中再不喜,面上也總是含著微笑,行事自如。 順親王世子賞雪的園子叫惠風園,離靖國公府其實不遠,馬車不過兩盞茶功夫也就到了。許莼和許菰到了惠風園門口下車,已來了許多客人,絡繹不絕都是衣著華貴的。 許莼和許菰走進園門,遞上帖子,跟著的春溪熟練地指揮著下仆將禮物奉上,王府掌記揮筆記上靖國公府禮梅瓶一對,《蛺蝶戲花圖》一張,丹青顏料一套,一邊連忙命人將畫送進去暖閣上掛起。 秋湖好奇問道:“這是要把今日送來的畫都送進去給小王爺賞畫嗎?” 那王府掌記笑道:“正是,我們家王世子好畫,因此平日里也攢了不少畫,每次宴會,也能收到不少畫作,如今天寒,小王爺恐宴席上大家無趣,索性命人將畫都掛起來賞,若是今日有送畫來的,也一并共賞。” 春溪笑道:“原來如此,果然王府氣派,不同別家?!币贿吺炀毴艘粋€小銀稞子給掌記:“管家辛苦了,我們爺?shù)谝淮蝸砀?,有什么不對的勞煩您指點。” 掌記收了銀子滿臉笑容登時帶上了真誠,想不到靖國公府原來仆從這般知趣,笑著與春溪聊了起來。 卻說前頭,許莼和許菰一路跟著迎客的仆人一路走進去,到了園中暖閣里。今日晴好,宴會設在暖閣敞軒內(nèi)。 這敞軒四面都鑲了玻璃,因此光線極明亮,雪光穿過玻璃窗照耀在敞軒四壁上掛著的詩幅和畫,滿堂華彩,文氣氤氳,衣冠俊達濟濟一堂。 畫還在陸續(xù)從外邊有人送進來掛起,許莼看自己送的那副《蛺蝶戲花圖》也被掛了起來,便也知道順親王世子好畫,這是賞雪順便賞畫了,不由暗自佩服九哥,幸好九哥提醒了一句,否則自己若是真送太過名貴的字畫進來,少不得要引人矚目。 如今四下看了看,大多數(shù)畫都只本朝的,偶有一兩副前朝的,也不是特別名貴的畫,而自己送的那副《蛺蝶戲花圖》,因為畫師沒什么名氣,又不是什么古畫,因此只掛在了不起眼的地方,這正合了他不能冒尖的意,只也和許菰站在畫壁旁一副一副觀看起來。 許菰低聲問他:“二弟若是看到前日替你捐銀的那位兄臺,還當與我說一聲,我們兄弟合該當面致謝才好。” 許莼含糊道:“他這些日子病了,只在家中休養(yǎng),不會來參加這些宴席的?!?/br> 許菰眸光微閃:“如此,那二弟應當上門探病才好。” 許莼道:“他好清靜,我已讓人送了些藥材過去了?!?/br> 許菰微微點頭,解釋道:“我也是慕其高潔義氣,又是為母親請得了榮封,想著來日見到,總不能失禮了?!?/br> 許莼也沒放在心上:“好?!?/br> 卻見一陣喧鬧笑聲從外面?zhèn)鱽?,原來是順親王世子被一群貴賓簇擁著,正從外邊踏雪回來,后邊跟著幾位貌美侍女,手里捧著梅瓶,里頭插著剛剛折下的梅花,一群人都衣著華麗,恍如神仙妃子一般擁進了宴會廳里。 為首謝翡穿著一身孔雀羽直氅,墨綠呢底上繡著穿珠云龍,腰間垂下翠色欲滴的碧玉龍紋佩,頭上戴著卷云冠,正含笑拱手和客人們說話,舉止風度神采飛揚,雍容閑雅。 許莼從前也見過他一兩面,但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并不曾有資格近身相處。只看今日賓客,大多是他不認識的人,便也知道從前混的不是一個圈子,自己從前那些結(jié)交的紈绔,多是京里不入流的子弟,與他結(jié)交,也不過是貪圖他花錢慷慨罷了。 許莼遙遙看著世子謝翡,卻忽然發(fā)現(xiàn)世子長眉修目,鼻挺唇薄,猛一看竟覺得有些眼熟。 心中好奇,又仔細看了眼那又濃又直的眉毛和含笑的雙眼,忽然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和九哥竟然有些相像。 只是九哥境遇坎坷,眉目間郁郁寡歡,這謝翡卻是富貴閑人,顧盼神飛,意態(tài)風流,顯然生活極優(yōu)越悠閑的。 他忍不住心里嘲笑自己這才出來半日,這又是又想九哥了吧? 想到九哥,他心里就有些神不守舍起來,一心又想著趕緊應付完這宴席,回去還能陪九哥下午針灸和用晚餐,眼見著賞完畫應該也就入席了,再聽個兩三折戲,酒過三巡,今日也就算完成任務可告辭了。 他漫不經(jīng)心離世子那群貴客遠一些,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隨便挑了副不起眼的畫,只做品鑒樣,其實整個人早已神游萬里。 許菰看他怔怔發(fā)呆,又看到從前學里的同年,便和許莼打了個招呼,邀他一起過去應酬。許莼原本就對這些讀書人敬而遠之,自然連忙擺手讓他自去應酬,他自便即可。 許菰走后,許莼更自在了,幸好今日都沒有認識的客人,不許應酬,只管裝著看看畫便好。 前面謝翡與眾賓客已一副一副畫開始鑒賞起來,謝翡確實好丹青,品鑒起來也頗有幾分功力,畫得確實精深的,便多說幾句,只是一般的,便點評兩句直接越過,一時堂內(nèi)十分熱鬧。 許莼想著自己那幅畫沒什么名氣,便也不在意,只遠遠避著他們,卻沒想到謝翡路過那張《蛺蝶戲花圖》時,卻站住了腳。 眾賓客只以為是什么大家之圖,連忙細看,卻見畫上全無題跋年月,看色澤煥然如新繪,顯然不是古畫。 整幅畫只團團畫了數(shù)只繽紛蛺蝶在畫中圍著海棠花飛舞,顏色十分鮮艷,蝶翅上甚至用金銀粉勾勒斑點,富麗華貴,那枝海棠花也粉白中泛著珠光。 整個畫面顏色艷麗,栩栩如生,但這在文人看來,卻有些過于富麗閑貴,過于追求技巧了,失了清雅古樸的意境。 有賓客大著膽子笑問還在仔細端詳?shù)闹x翡道:“小王爺可是覺得這畫法別致?今日這許多畫,倒是這副顯得鮮亮。” 謝翡笑而不語,靠近仔細看了看那副蛺蝶圖,又命人將附近窗子的絨簾挑起,將光線更亮一些,對著畫面又仔細看了看,這才笑道:“這是哪家送來的蛺蝶畫?” 眾人都搖頭四顧,一旁服侍著的下仆已笑著上前回道:“回小王爺,這是靖國公府上送來的畫,今日靖國公世子送來的,名為《蛺蝶戲花圖》,畫家不詳,這上頭也無題跋落款。” 一時眾人都有些意外,謝翡卻笑了:“靖國公府世子在哪里?” 賓客喧鬧,許莼原本看著畫發(fā)著呆,忽然聽到眾人叫,尚未回神,卻早有順親王府的清客下仆過來請了他過去。 他有些愕然,但仍然上前作揖:“在下許莼,見過親王世子。” 謝翡仔細打量許莼,卻見這傳說中的紈绔子弟竟有一副好樣貌。 看著不過是十七八歲,十分年少,面容俊秀,一雙貓兒眼湛然若星,光彩熠熠,身上穿一領(lǐng)青灰色裘衣,里頭露出暗紅祥云紋衣袍,看著并不醒目。 但謝翡到底出身皇家,見識不凡,已看出那青灰色的裘衣,乃是狐貍下頷部位的皮毛,極輕柔昂貴的。 謝翡笑著道:“早有聞名,竟未相識,許世子送的這畫,有心了,我看這畫風格大異中原,彩蝶宛然若真,呼之欲飛,其色光耀奪目,繪制的顏料似是以寶石礦物為材料,與一般丹青顏料大不相同,聞說許世子外家有海外門路,想來這畫乃是海外異人所畫?” 許莼臉上微熱:“小王爺喜歡就好。這是海商從外邊帶回來的海外夷人研制的顏料,當時為著推銷,同時贈了這畫給小的做樣的。我看這蛺蝶翩翩飛翔,畫得栩栩如生,顏色亮麗,十分喜慶,便留了一套,這畫也便收著了。” “這次承蒙小王爺邀請小的來賞雪,想來小王爺稀罕東西見過多了,左思右想聽說小王爺好丹青,便想著當時收著的這顏料留在我手里也沒什么用,不若贈與小王爺,若能給小王爺?shù)漠嬌咸硇┕獠?,也不枉這些丹青顏料漂洋過海一場緣法了?!?/br> 謝翡聽他不僅儀容出眾,說話流利又有趣,絲毫沒有矯飾,也不曾刻意迎合,越發(fā)心中喜歡,攜了他的手笑道:“好一場緣法,許世子用心了——我這些日子正想畫一幅畫,卻一直不得靈光,如今見了許世子這畫,竟有了些意頭?!币贿吤砼云腿耍骸叭グ言S世子送來的丹青拿來,也給今日的大家開開眼見見這海外的顏料,必然不俗?!?/br> 作者有話說: 每次看到讀者評論總結(jié),我才知道我的文下共同點那么多……什么受愛照顧攻,什么奇葩親戚,攻總要癱瘓輪椅瞎瞎眼之類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直沒有開寫那個骷髏騎士,就是要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主線內(nèi)核和鋼鐵號角一樣的,我大概就是好這一口~美強慘、地位差、控制欲之類的……等我想出點新穎的梗來! 第15章 繪蝶 暖閣中間的長桌上,早已有侍童熟練過來調(diào)桌安椅,設擺紙張,筆架、各色調(diào)顏料的缸碟乳缽一一羅列,又有兩個童子抬了那盒顏料過來,原來說起來一套丹青,真正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一大烏木匣,頗為沉重。 謝翡料不到這般排場,微笑道:“倒是生受了你這般厚禮?!痹S莼只能謙辭兩句,謝翡含笑攜著許莼的手走到案前,一邊又招呼客人道:“大家都開開眼看這西洋的顏料。” 眾人圍了過來,看那一個黑漆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打開,里頭隔開無數(shù)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上都有銀色小簽子,寫著佛赤、泥銀、藤黃、鈦白、赭石、朱砂、胭脂等顏色,格子里則是一個個小水晶玻璃瓶,瓶身透明,能看到里頭顏料都磨成了極細的粉,繽紛多彩,數(shù)一數(shù)竟有六十種色,每一瓶約有三兩左右,果然十分稀罕。 許莼介紹道:“這簽子原是我找了精于辨色的行家一樣一樣辨了色寫上的,但也說了因著沒有啟封,若是真調(diào)色畫在紙上,未必準,若是小王爺畫時覺得色不準可以自行改了,不過之前兜售的海商可是和我說了,這顏料都是燒制過的,因此不容易變色,” 謝翡笑道:“色是畫在紙上才準,是這個理兒,便是不同紙,出來的顏色都不大一樣,還得日光下看才精準?!?/br> 一旁客人少不得咋舌驚嘆,私下估算,這一套下來,光那大匣子和六十個水晶玻璃瓶,成本就已數(shù)千兩,更不必說那些珍稀顏料了,只那佛赤、泥銀,就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磨細的,還有好些都是珍貴寶石磨成的細粉,有些認不得靖國公府世子的少不得相互打聽,自有人低聲說了他母親出身巨富的底細。 一時議論紛紛,眾目所投,便連許菰的同年都忍不住贊他道:“這是你們府上送來的禮,果然夠雅?!?/br> “這丹青一般人也用不起吧,也只有府上能用得起了?!?/br> “伯玉于這丹青一道上也頗有些造詣吧,一定也用過吧?”伯玉是許菰的字,說話這人正是許菰師出同門劉鵬飛,卻是今年未能中舉,乃是世宦,平日里頗有些看不上許菰,一個沒落的國公府上的庶長子,運氣好嫡母讓讀書罷了,卻偏偏一向很得師長青眼,如今明知道這般貴重丹青,恐怕人家正經(jīng)世子也沒用上,但還是故意刺上許菰幾句。 許菰卻是今日出發(fā)才知道備下的禮單是什么,當時看到一套丹青顏料還覺得有些意外,畢竟嫡母一貫豪闊,這禮稍微輕了些,王府哪里會缺顏料,但還有一對梅瓶在也算過得去了。再者自己也沒置喙的余地,便也不曾言語。 此刻看到這樣一份丹青顏料,也頗覺有些震驚,并沒理會劉鵬飛的言語挑撥,只盯著許莼和謝翡看,心中卻只想著不知道之前嫡母被封誥命一事,是否與小王爺有關(guān)。畢竟嫡母一貫精明,怎可能不為親生兒子安排前程,這禮單表面低調(diào),說貴重也不過是一套顏料,但卻偏偏又是喜畫之人最珍貴之物。 而許莼一貫爛漫無機心,偏偏對這幫他走通了路子換了母親誥命的人諱莫如深,難道會是這一樁事嗎? 許菰的好友名叫盧墨軒的卻看不慣劉鵬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哪?,忍不住嘲道:“沒聽剛才許世子說了只留了一套?” 劉鵬飛嗤之以鼻:“不過是故意渲染奇貨可居罷了,商人一向手段……” 一旁另一位同年只擺手道:“小聲,看小王爺畫畫?!?/br> 劉鵬飛被堵了回去,面露不忿,卻也只能噤聲看向中間那粉油大案旁站著的謝翡。 謝翡提了一支水晶瓶起來凝眸細看,只看那晶瑩剔透的瓶內(nèi),盛放著寶藍色的顏料粉,色澤瑩燦,光彩煥然,他有些吃驚道:“這祭藍色好生特別?!?/br> 他命一旁的侍女上前調(diào)色:“且調(diào)來看看如何?!?/br> 幾名貌美侍女上前來,有的捧碟,有的倒水,有的化膠。謝翡倒了些祭藍顏料粉在碟子內(nèi),親自滴了化顏料的水,調(diào)了顏色。提了一只大著色來,飽蘸了墨水,提筆沉吟了一會兒,筆鋒落下,兔起鶻落,不假思索,不過寥寥幾筆,濃墨側(cè)鋒,飛白留空,便已抹出了幾支蝶翅,又寥寥數(shù)筆,枯筆點勾出須足。 一時夸贊聲轟然而起,有的夸:“這蝶翅濃淡均勻,如風抹云痕,翩躚裊娜,韻味無窮。” 又有人道:“這是寫意畫法,小王爺畫技嫻熟之極,極是難得?!?/br> 謝翡顯然已習慣這種夸贊聲,有些無奈笑了笑,看向許莼:“果然好顏色,顏色明亮,覆蓋力強,而且看起來非常穩(wěn)定,調(diào)水后只影響濃淡,絲毫不影響其色澤,難得,許世子用心了?!?/br> 許莼拱手道:“小王爺喜歡就好。” 謝翡卻笑道:“看來許世子也是能畫上幾筆的,否則那海商為何會無端向你推銷?” 許莼赧然道:“我是個大俗人,從前是從幾位畫師學過幾年,但畫師都嫌我構(gòu)圖太滿,立意平庸,過于匠氣,太俗,大抵是沒什么天賦在這上頭的?!?/br> 謝翡笑了:“無妨,今日反正是試色,不若世子給我這畫上添上幾筆,看看顏色效果?!?/br> 許莼卻是看出來謝小王爺身份尊貴,畫上幾筆是看到顏色好技癢,但真叫他繼續(xù)畫下去給這些地位不如他的賓客看,那就無端降了身份,但既是試色,總要多看幾樣顏色,于是這才將他推出來,自己卻是不好推卻的。 只好接過那筆,看了下顏色,伸手拿了幾樣顏色請一旁侍女調(diào)色,卻是選了枝小蟹爪來,蘸了墨,落筆畫了起來,眾人只圍觀著。 許菰在一旁看著許莼畫畫,盧墨軒在一旁道:“呀,小王爺是寫意畫法,你這二弟也應當繼續(xù)用寫意才對,拿這勾線筆,怎的看著要工筆?不太合適,伯玉不如上去解解圍。” 許菰道:“且看看吧,我這二弟確實是學過畫的?!彼褪歉芤黄饘W的畫,雖然并不好丹青,但他很珍惜這延師學習的機會,也很是用心學了幾年,但卻也知道他們兩兄弟其實畫技上很是一般,盛氏砸了大錢請畫師為他們授課,但老師一方面嫌自己缺靈氣和癡迷,又嫌棄許莼構(gòu)圖太滿太瑣碎太俗。 盧墨軒卻搖頭:“竟然畫人物?小王爺是要試色,以這蝶來說,自然是畫些花草最取巧,顏色也繽紛,寫意法畫花草也容易,可惜可惜,許兄不如還是上去勸一勸?!?/br> 人們竊竊私語,看來看法也和盧墨軒差不多,劉鵬飛卻笑了聲陰陽怪氣:“盧兄還是莫要為難伯玉了,那可是世子,平日還罷了,這樣場合他上去踩著嫡子在小王爺跟前露臉容易,回去只怕要被嫡母為難的?!?/br> 盧墨軒啞然,有些抱歉看向許菰,許菰卻不以為意,只微微一笑:“我二弟確實擅人物,畫的肖像很像。” 像有什么用……那民間畫匠才力求像,畫像原本就以神似為主,盧墨軒也不說話了只看著那小世子要如何畫。 卻見許莼寥寥數(shù)筆,線條流利,卻勾出了一人大袖飄飄,側(cè)臥于山石之上,一膝曲起,一手托頭,冠巾帶垂落在山石之上,男子閉目仿似睡著,眉目不過數(shù)筆,卻有孤冷之色,山石周圍數(shù)叢蘭花,旖旎而下。 許莼勾完線,轉(zhuǎn)手又換了支小著色,蘸了之前的祭藍,幾筆點染涂抹在那身寬袍上,宛如行云流水,袍袖垂落在山石之下,顏色自濃而淡,衣紋颯颯飄拂,凜然有風雪意,正與上頭的蝶意相呼應。 染完衣袍,許莼又換了支大著色,蘸上了胭脂色,大開大闔,肆意涂抹染出了大片云霞,又換了支大蟹爪,點了赤金色,給云朵都勾出了熔金亮邊,仿似鍍上了金輝,越發(fā)暈染著那一只寶藍色的蝶栩栩似仙魂。 如此一來,下邊的高士風姿卓絕,如冰雪寒意逼人,又似神靈不染塵埃。上面煙霞烘托出的蝶魂整體暖亮,令人一眼看來便神為之奪,胭脂粉靄與鮮亮的寶藍配在一起,竟有一種迷幻的光影之感。 一時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這時候便是之前竊竊私語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這位許小世子,恐怕手上還是有幾分功夫的。 謝翡已笑了:“這是用的莊周夢蝶之典?用色很是大膽?!?/br> 許莼道:“是?!?/br> 又有清客笑了:“這是畫的小王爺吧?這神態(tài)眉眼神似,只是略有些病容,清減了,更增出塵之態(tài)?!北娙艘捕伎粗x翡,都紛紛贊同。 謝翡細看了眼,不知為何卻覺得不太像,但也只覺得眼熟,想來既然大家說像,那便是像吧。他笑著拉了許莼的手:“想不到許兄弟也是精于畫技,卻不知卿可有字,今后我若是開畫社活動,合該邀請卿來聚一聚。” 許莼有些靦腆:“小的字思遠?!?/br> 謝翡又笑了:“見秋風起而思莼鱸,思遠這字極佳,如此以后我便以字相稱了,我字非羽,思遠弟也可喚我字以免太過見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