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燎月(重生) 第4節(jié)
剛剛應當是自己的錯覺吧…… 她這幾日千防萬防,生怕某個環(huán)節(jié)出紕漏,腦子里繃緊了一根弦,倒是有些風聲鶴唳了。 此番考到在彝倫堂前的露臺進行,要去露臺,便要繞過國子監(jiān)中的辟雍大殿,辟雍大殿四面環(huán)繞碧水,名為泮池。 池岸四方佇立四個噴水龍頭,周繞以漢白玉石雕護欄。 監(jiān)生們緩緩繞過泮池,小心翼翼,只因那辟雍大殿乃皇上臨雍講學之地,此地高大宏偉,雕梁玉砌,令人無法直視。 江眠月跟在眾人之中,手中用力捏著那小小的祈福袋。 若是上輩子,她恐怕不會對此物有半點懷疑。 更何況,還是陸母天不亮便去寺里求來的,物件雖不大,情誼卻極重。 可有了上輩子的前車之鑒,她此時若是敢拿著此物去露臺,便是自尋死路。 只換了個角度用力捏了捏那祈福袋,她便能輕易的察覺到里頭還有些東西,若是不抱有疑心,她只會覺得里頭是類似于“蟾宮折桂”之類的簽子。 而且,一般也沒有人會撕開祈福袋來看里頭裝了什么,除了國子監(jiān)考到門口的衛(wèi)官。 衛(wèi)官有男有女,他們便站在露臺前的臺階前,將抵達的監(jiān)生一個個搜身。 江眠月打開那祈福袋,果然,很快便從里頭掏出了一張折得平平整整的紙。 那紙極薄,完全展開時有一本書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字,赫然全是一些寫文章常用的官話,江眠月日常屬文,都絕不會用如此直白的語句。 可這些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即便是三歲孩童,都能看出她想要“作弊”的念頭。 江眠月氣得指間發(fā)顫,好一個陸遷,可真是她的好竹馬! 她從不主動害人,他們江家對他陸遷,素來也是十分照顧,各方面來看,都是仁至義盡了。 可此人卻如此歹毒,為了一己私欲,這是要直接毀了她。 考到舞弊,這可比無故缺席更加嚴重,若是真被他得逞,她這輩子別說是“不予入學”,恐怕連書都不會再碰。 這便是他打下的如意算盤! 江眠月手指捏緊,將那張紙死死捏作一團,想要將這玩意兒扔進身后的泮池之中。 可細想了想,她又收回了手。 這東西扔了之后,出去空口無憑,他若是賴賬,便無所對證,到時候鬧得雞飛狗跳,心力交瘁,爹爹娘親還有哥哥,不一定會相信那個善于表演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江眠月沉吟片刻,如今最重要的是國子監(jiān)考到之事。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心靜氣了些,將被自己揉破的紙重新折好,塞進祈福袋中,在一旁的大槐樹下找了塊奇形怪狀的石頭,飛快的將那東西壓在了石頭之下。 如此這般,她順利過了衛(wèi)官的搜身,上了露臺。 露臺此時已有不少監(jiān)生抵達,露臺前便是彝倫堂,眾監(jiān)生有此前相熟的,正在聊關于彝倫堂的話題。 “據(jù)說這彝倫堂是國子監(jiān)最大的藏書之所,好想進去看看啊?!?/br> “我也是,得先考上一二等才行,佛祖保佑,一定要讓我考上,一等就不想了,二等就夠?!?/br> “你一屆儒生,說什么佛祖保佑,旁邊就是孔廟,你不如多在求求孔圣人?!?/br> “孔圣人太過遙遠,還不如求如今新上任的祭酒大人?!?/br> “求他有用嗎?” “你有所不知,我父親在吏部,他說這位祭酒大人才是當今的大人物,他七歲作詩廣為傳頌,十二歲中舉,十七歲獲殿試魁首,高中狀元,這幾年因妙計頻出,風頭太盛,遭人嫉恨?!?/br> “這么厲害?” 是啊,這么厲害? 江眠月聽著隔壁閑聊的聲音,覺得這些閑散的八卦,聽起來倒是真能夠緩解緊張的情緒。 她聽到這位祭酒大人的生平,頓覺這兒不愧是國子監(jiān),果然高人輩出。 “據(jù)說皇上要磨練他才將他安排到國子監(jiān),若不是如此,他早已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權臣,不過祭酒大人如今年方二十,便已經(jīng)是從三品,已經(jīng)極為了不起了?!?/br> “這么年輕?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物?!?/br> 是啊,也不知是何等神仙人物。 江眠月小心翼翼的磨好了墨,等著開始。 “聽聞這彝倫堂后的敬一亭,便是祭酒大人處理公務的地方,一會兒考到結束后,也不知能不能過去看看?!?/br> “肅靜——”前方傳來一老者的聲音,諸位監(jiān)生皆噤聲,不發(fā)一言。 江眠月坐的端正,注視著面前的老者。 果然,這位,便是國子監(jiān)的司業(yè)大人。 司業(yè)大人大聲宣講今日文題,江眠月持筆靜聽。 “諸位監(jiān)生,請屬文,題為《廉者憎貪,信者疾偽》?!?/br> 江眠月聽聞此題,瞬間便想起今日陸遷那虛偽的面容和臉上討好的笑意。 她微微蹙眉,對此題,她早就有見解可書,便迅速提筆,文思泉涌。 一時間,彝倫堂的露臺上,眾監(jiān)生持筆書寫,奮筆疾書,落針可聞。 司業(yè)大人宣題后,便由衛(wèi)官看守,自己則離開了此地,去彝倫堂后的敬一亭休息。 敬一亭素來十分安靜,少有人來,這兒是祭酒大人處理公務的場所,只見樹木繁茂,偶爾傳來鳥鳴聲。 司業(yè)大人緩緩來到敬一亭的一間廂房內(nèi),敲了門進去,卻見祭酒大人正在翻看著諸位監(jiān)生的生平案牘,面色沉靜,清冽如松。 他頭也未抬,仿佛早就料到司業(yè)會來。 “祭酒大人。”司業(yè)大人緩緩來到祭酒大人跟前,疑惑問道,“今日這題,怎么忽然換了?原先老臣記得,是‘安國論’才是?!?/br> 第四章 秋日的陽光雖暖,到了午時還是頗有些毒辣,秋蟬與鳥兒在烈日下都噤了聲,只見那露臺上坐滿了監(jiān)生,一個個面露難色,抓耳撓腮。 江眠月寫完文章,抬起頭時,頓覺十分眩暈。 周圍的監(jiān)生們還在奮筆疾書,時辰還未到,大家都還未寫完。 剛剛專心書寫時還不覺,如今寫完了全篇,江眠月只覺得小腹有些疼痛,再抬頭看日頭,已經(jīng)接近午時。 按照考到規(guī)定,提前寫完可以先行離開,江眠月身體不適,便提前交了答卷。 她站起身交卷的時候,周圍響起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諸位在場的監(jiān)生們見她速度如此快,顯然都有些慌了。 江眠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若是繼續(xù)再等下去,實在是要暈倒在這里,她硬著頭皮將答卷交給司業(yè)大人,行了個禮,緩緩離去。 她走后,司業(yè)大人不禁有些好奇,他正好閑著,便在樹蔭下將她的答卷拿起來細細讀過,時不時發(fā)出“嘖嘖”聲,露臺上的其他監(jiān)生們聽到這個聲音顯然更慌了,有的甚至開始手抖,太陽即便毒辣,他們的額間也開始冒出冷汗。 這些江眠月都不清楚,她交了答卷之后,便直奔原本壓著那祈福袋的大樹下,想拿著那東西回家。 可是她找了又找,手指都被大樹下的泥污所沾染上了臟污,都沒有找到那個小小的祈福袋。 被誰拿走了? 江眠月額間幾乎要冒出冷汗,自己藏祈福袋時,難道被誰看到了嗎? 那東西平日里沒有半點作用,即便這樣也會有人拿走? 雖然那上面沒有寫她的姓名,但是東西不在自己手里,總覺得不太安心。 江眠月出了國子監(jiān),門口馬車寥寥,本就不是考到結束的時間,其他各家的馬車都還沒來,包括陸遷家的。 好在她已經(jīng)提前跟哥哥打過招呼,述杰哥哥知道她會提前交答卷,已然早早親自來國子監(jiān)的門前接meimei。 “考得如何?”江述杰見江眠月滿面愁容,不由得有些擔心,扶她上馬車時,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泥污,“你手怎么了?” “哥哥?!苯咴码S意擦了擦手指尖,直奔主題,“以后關于陸遷的任何事,都要告訴我。” “啊?”江述杰冷不丁聽到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發(fā)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對他不冷不熱么,為何如今這般關心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眠月細細想了想,認真道,“哥哥,他害我?guī)状?,此人斷不可深交?!?/br> 江述杰聞言眉頭一皺,“怎么回事?” 馬車朝前行進,江眠月將兩件事都如實告訴江述杰。 “好一個偽君子!”若不是江眠月攔著,江述杰幾乎要擼袖子直奔陸家揍人,他口中罵道,“真是豈有此理,若不是他小時候救過你,爹娘也不會對他家如此?!?/br> 江眠月驚愕抬頭,皺眉,“什么?” “你小時候撞了腦袋,早已忘了,都是舊事,沒甚可說的,他如今這般對你,我江家也絕不會對他客氣?!苯鼋懿⑽聪窠咴孪胂竽前銥殛戇w說話,她只稍說了幾句,江述杰便完完全全站在了她的這邊。 “哥哥,我還以為……”江眠月鼻子一酸,靠在他的肩膀上,“我還以為你跟他關系好,要站在他那邊呢?!?/br> “關系好,也是看在你的份上。”江述杰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怎么會連這個都不懂?” “不過哥哥看人確實不行,遇到這些偽君子,總是難以分辨,日后交友,meimei幫我把關?” 江眠月聞言,不禁苦笑了笑。 她自己,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們江家,又何止哥哥如此? 經(jīng)歷了前世,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江家這般講道理。 爹娘都出生于書香世家,世代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也許正是因為待人赤誠,所以頗有些福氣,一直也沒有遭什么風浪,生活也還算平順。 可禍患也是這樣埋下的。 直到她被祁云崢捏在手心成為他的玩物,遭受了磋磨,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風浪中屹立不倒的那人,翻云覆雨手段毒辣,才能走到高處。 她如今,卻真希望跟他學學,究竟該如何處置和報復那些心思歹毒之人。 如果是他,此時會如何做? 她腦子里不禁浮現(xiàn)出祁云崢手指沾血的森冷模樣,江眠月打了個寒顫,閉上眼睛,靠在哥哥肩膀上。 她做不到那般的手段,她明知家中一年后會因為父親在官場被人陷害而全家遭難,如今除了仔細提防著之外,也只能靠去國子監(jiān)這條路,去尋那保全家平安的護身符。 她只知道,半年后,皇上將親臨國子監(jiān)臨雍講學,只有國子監(jiān)在讀監(jiān)生才有資格回答皇帝提出的那個問題。 答得最好的那一位,將得到皇帝的免罪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