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應(yīng)觀笑容一凝，像是猜到了什么, 試探著問，“是祭酒大人對我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嗎？”

    “這個恕下官不知, 祭酒大人讓我將這個給您看?！狈奖O(jiān)丞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未開封, 上頭寫著游云驚龍般的幾個大字, “崔大人親啟?！?/br>
    崔應(yīng)觀微微瞇眼，接過那封書信，拆了展開一看, 便淡淡笑了笑, 可這笑與方才的全然不同, 方監(jiān)丞從他的笑容中察覺到幾分涼意。

    他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馬車，方監(jiān)丞疑惑的看著他很快便拿著一物跳下馬車，來到自己跟前。

    “請你幫我遞交給祁大人?！贝迲?yīng)觀遞過一本書。

    方監(jiān)丞低頭一看，卻見他手上遞過來的，是一本南監(jiān)的刻書監(jiān)本，《廣韻》。

    “這……”方監(jiān)丞有些不明所以。

    “您給祁大人，他自然能懂?！贝迲?yīng)觀笑了笑，“他在信中說，如今的司業(yè)郭晟郭大人在國子監(jiān)幾十余年，對國子監(jiān)感情深重，不愿意這么倉促離開國子監(jiān)，需要一些時間適應(yīng)，便派我去建陽支援，籌建當?shù)亟枙??！?/br>
    “建陽……建陽距離京城……”方監(jiān)丞不可置信的看著崔大人，“要行五天五夜啊?！?/br>
    “之前我便聽聞此事，那兒的書院寥落，貧瘠紛亂，少有人考中科舉，倒是值得幫助的地方?！贝迲?yīng)觀諷刺的笑了笑，“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前去。”

    方監(jiān)丞頓時覺得這崔大人有些慘。

    “您……辛苦?！狈奖O(jiān)丞也不知道祭酒大人是怎么安排的，這明顯是有些欺負人了，即便郭大人不愿意離開國子監(jiān)，也不能這樣對待新的司業(yè)啊。

    還未跨足到京城，便又要遠行，這簡直就跟……故意折騰人似的。

    “無妨?！贝薮笕诵α诵?，“這檔子缺德事他也沒少干?！?/br>
    方監(jiān)丞一愣，一時無言，目送此人瀟灑離去。

    國子監(jiān)內(nèi)，一切如常。

    各堂傳來朗朗讀書聲，張懷寧博士正在講文心雕龍，江眠月低頭在書上寫著注解，一旁的蘭鈺托著腮打盹，如小雞啄米。

    昨夜她拿了獎勵的銀兩之后，覺得自己之前那般不努力實在是有些愧對這獎賞，便也跟著江眠月和尹楚楚秉燭夜讀，一直看書到子時，比她往常少睡了將近兩個時辰，比平日里“勤奮”了許多。

    卻沒想到第二日，便困得連課都聽不進了。

    江眠月記完了張博士所說，緩了口氣，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響……只見蘭鈺恐怕是一時間手肘沒有撐住，額頭啪嗒一聲撞在了桌面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蘭鈺。”張博士皺眉看著蘭鈺，緩緩道，“我剛剛說的什么，復述一遍?！?/br>
    “……”蘭鈺紅著臉站起來，憋著說不出話來。

    方監(jiān)丞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

    敬一亭東廂房中不止祭酒大人一人在，司業(yè)大人也在，他見方監(jiān)丞來了，眼中充滿好奇，“那新來的司業(yè)呢？”

    方監(jiān)丞一愣，看向祁云崢。

    祁云崢緩緩開口，“司業(yè)大人，我把他派去建陽縣了?！?/br>
    “什么！”司業(yè)大人驚愕看著祁云崢，“建陽縣那窮鄉(xiāng)僻壤，你怎么把他給……”

    “皇上囑咐，崔大人心地純善，深明大義，若說有什么缺點，便是少歷練?！逼钤茘樎曇粲凭?，“司業(yè)大人告老還鄉(xiāng)也需要一個過程，不論是在事務(wù)上還是在心緒上，都需要過渡?！?/br>
    司業(yè)大人眼眸中顯出一絲感動。

    “如此安排，兩全其美，只是讓那崔大人受些苦?！逼钤茘樋聪蛩緲I(yè)大人，目光溫和，“不過崔大人還年輕，經(jīng)得起折騰，司業(yè)大人年邁，該為司業(yè)大人多考慮才是，你們二位覺得如何？”

    司業(yè)大人眼眸中閃動著淚花，他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對于祁云崢的種種誤解，心中著實慚愧不已，抱拳道，“多謝祭酒大人照拂?！?/br>
    司業(yè)大人想到那素未謀面的崔大人，一時間也有些心疼憐惜，不過建陽縣那地方，自己一把老骨頭是萬萬去不得的，國子監(jiān)的其他博士助教們，年紀也不小了，經(jīng)不起如此折騰。

    祭酒大人如此安排，也算是巧妙合理。

    方監(jiān)丞忽然想到什么，從懷中掏出那本《廣韻》，放在了祭酒大人的面前。

    “祭酒大人，這是那位崔大人給您的，說是您看到這本書，便明白了?！?/br>
    祁云崢眸光落在那書上，手指卻微微一僵。

    這是南監(jiān)編校的刻本，大大的“廣韻”二字如針般扎入他的眼眸。

    他呼吸一滯，指間虛握成拳，卻有些微微發(fā)顫。

    “好。”他平靜道，“無事便下去吧?！?/br>
    “是，祭酒大人?！狈奖O(jiān)丞行禮后轉(zhuǎn)身離開，一旁的司業(yè)大人見此，也先行告退。

    二人離開，關(guān)上門之后，祁云崢的呼吸陡然深重起來，他修長手指捏起封面，看到扉頁上的“編撰：崔應(yīng)觀”幾個字，手指收緊，幾乎要將那書捏碎。

    夜晚，蘭鈺坐在被窩里，看著江眠月在看書之前，一反常態(tài)的拿著水盆，在水里加了些溫熱的水，用試了試溫度。

    “你要泡腳嗎？”蘭鈺好奇的看著她。

    “你今日睡這么早嗎玉兒？”江眠月有些好笑，“你的‘勤奮’只能管一日？”

    “我不適合那種路線?！碧m鈺撇了撇嘴，“睡夠了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br>
    “倒也是?！苯咴略嚭昧怂疁?，便將自己的臉扎進了水里。

    “誒！”蘭鈺嚇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眠眠你不要想不開?。　?/br>
    “不要一驚一乍行不行?！币慌钥磿囊闪颂m鈺一眼，“她這是練習呢?！?/br>
    “練習什么??！”蘭鈺覺得不可思議。

    “長跑?！币f。

    江眠月猛地抬頭，大口大口的喘氣，臉上滿是水珠，她瞇著眼朝蘭鈺笑道，“楚楚說得對?！?/br>
    “?。俊碧m鈺便眼睜睜看著江眠月說完了這句話，喘了幾口氣之后，再次把臉埋了進去。

    這算是哪門子的練長跑？

    江眠月便這般練了半個時辰，最后氣兒都有些喘不上，連尹楚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這才第一日，你悠著點。”

    “沒事，我頂?shù)米　！苯咴掠妹薏疾亮瞬帘凰莸挠行┌l(fā)白的臉，“我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要抓緊時間在我的腿傷徹底好之前，將憋氣給練好?！?/br>
    “那也不能這么拼啊，你早點休息吧，我都困了?！碧m鈺緩緩躺下，輕嘆一聲，“睡覺好舒服?！?/br>
    “好?！苯咴陆袢找苍缭缡嵯戳?，爬上了床榻，可上去之后她也沒閑著，雙腿并攏，一會兒躺下，一會兒徑直的坐起身，然后又躺下，再次坐起身，又躺下……

    床榻不牢，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蘭鈺被吵的睡不著，一翻身，看到江眠月猛然坐起身來的模樣，嚇得不清。

    “眠眠……”蘭鈺縮在被子里，露出一雙大眼，“你這又是做什么，你可別告訴我……”

    “練長跑呢。”江眠月說。

    “……”

    興許是睡前練了很久的“長跑”，江眠月今日困得特別早，渾身無力的躺在榻上，很快便睡著了。

    尹楚楚睡前，路過她的榻邊，看著江眠月沉睡中依舊蹙著眉，滿懷心事般的睡顏，尹楚楚輕輕嘆了口氣。

    她幫江眠月拽了拽被子，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姑娘，怎么總是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

    雖然她如今時常在笑，可尹楚楚卻能看出來，江眠月身上仿佛架了無形的擔子，那擔子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

    外頭是喧鬧的街市，街市旁的書肆之中往常都十分安靜，今日卻十分熱鬧，不少書生聚集在此，等著書肆的掌柜將新書上架。

    今日要上的，據(jù)說是從南京國子監(jiān)弄來的監(jiān)本，數(shù)量不多，只有十幾冊，恐怕要經(jīng)過好一番哄搶。

    江眠月失去了去國子監(jiān)的機會，傷心了一陣之后，便在家中念書自學，準備自行備考科舉。

    家中書雖多，可那些書中的內(nèi)容她早已倒背如流，她時常出門，帶著兜帽去書肆里去尋些好書。

    而書肆之中，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本是最受歡迎的，不僅因為那是國子監(jiān)成書，售價低廉，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書經(jīng)過國子監(jiān)博士助教和監(jiān)生們的?？敝螅瑯O少有錯誤，且刻書文墨是最清晰最漂亮的，一上市便遭到諸位書生的哄搶。

    南監(jiān)北監(jiān)的監(jiān)本中，又數(shù)南監(jiān)的刻本最為受歡迎，聽聞是由于那南監(jiān)的司業(yè)大人在這方面頗有些建樹，在他手上做出的監(jiān)本，比任何一版都要好。

    打開扉頁，只要見到是“編撰：崔應(yīng)觀”三個字，準沒錯。

    這一日，江眠月聽聞書肆又有新書要來。

    她早早就到了，一直在等那些書，可眼看著那幾本新到的書一上書架，便立刻涌上一群人哄搶。

    江眠月來書肆從來都是獨自進出，不喜歡有人跟著，可今日她被擠得動彈不得，被人踩了腳，推推搡搡的跌倒在書架旁時，才有些后悔。

    她也沒想到，平日里那般溫文有禮的書生，在面對這些監(jiān)本的時候，便如狼一般可怖。

    手腳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江眠月一時起不了身，卻眼看著那人潮朝著自己擠過來，即將便要踩著她。

    她努力縮著身子躲在角落里，心中一陣難過。

    人一旦不順，便事事不順，她一陣悲涼涌上心頭，只捂住了腦袋，頹喪地等著前方的人踩上來。

    可半晌，人潮擁擠離開之后，她也并沒有感覺到疼。

    她喘了幾口氣，眼眸中帶著幾分淚光，緩緩抬起頭，卻撞上了一個人的清亮的目光。

    那是位年輕的男子，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正用手撐在她的上方。

    他的背后仍舊是人潮擁擠涌動不息，他卻在江眠月的面前擋成了一面墻。

    看見江眠月抬頭，他眸光一滯，有些微的驚艷，隨即卻笑了出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讓人心中舒適，臉上單邊還有一個笑渦。

    “別擔心，姑娘，我?guī)湍銚踔??！?/br>
    作者有話說：

    崔應(yīng)觀：我來了。

    崔應(yīng)觀：我又走了。

    崔應(yīng)觀：祁云崢這個缺德玩意兒。

    祁云崢：= =

    驚不驚喜？！今天我是不是很早！么么噠！

    第五十九章

    江眠月驚愕的看著他, 聽著他帶著笑意的話語中透著溫和，聞之則心安。

    “多、多謝?！苯咴戮従彄沃砗蟮臅苷酒鹕恚稚虾腿菇嵌颊戳四辔酆突覊m，手上磨破了皮, 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