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29節(jié)
扶桑又去隔壁鋪子里面買一摞燒餅,這羊rou夾燒餅才香呢,餓得不行,她先吃一個。 吃的一手的芝麻兒,里面多加香菜多加了辣椒,天有些涼,又挑擔的叫賣酒釀桂花的,她停下來喝一碗,看一眼前面的牌匾,是蘇州會館,這里時常有人來賣家鄉(xiāng)菜。 南邊的口味兒,跟北方的烈酒不一樣,跟南邊的果酒也不大一樣,帶著一股甘甜的米香。 扶桑愛吃小料兒,“桂花醬多點兒?!?/br> 金黃的桂花在湯里面散開,仙女散花一樣的,扶桑背著手,她個子長了不少,已經不是先前少年人的樣子了,是一個青春而活??x?潑的青年。 現(xiàn)如今人們很愛新的名詞兒,比如說她就是個青年人士。 這個青年人士沒有鼠尾鞭了,前面的頭發(fā)也長出來了,朝廷沒了,有的人還蓄發(fā),有的人就剪了,還有的人跟外國人一樣梳起來油頭,拄著文明杖。 她穿著一件雪白襯衫兒,下擺扎進黑色吊帶褲里面,斜分的劉海兒顯得側臉俊俏,一頭極其舒爽的短發(fā)。 在人群里面,一眼看得見的帥氣而靚麗。 “老丈,桂花醬賣不賣?” 她想單獨挖著吃,蘸著饅頭應該也好吃。 擔桂花酒釀的笑了笑,“咱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多少錢都不賣,您是老主顧了,識貨,這個桂花醬是南邊兒的,我老伴兒自己做的。” 不外賣! 扶桑知道他是南京人,不知道怎么來這里做行商,不過南北政見一統(tǒng),祁過沒了以后,這南北生意一下就蓬□□來了。 南邊的商人看重這里的市場,熙熙攘攘來往,很多南邊的口味也被一起帶來,這桂花是清涼山上的,獨特手藝釀造,還是那句話,密不外傳。 她極其喜歡這樣的東西,甜的軟的糯的,端著碗一起兒喝完,仍覺得意猶未盡。 等家里去的時候剛擦黑,她先把一包油炸鬼打開晾著,里面還裹著拳頭大的芝麻球兒,又拿下來一包燒餅羊rou。 太太先給她打水,“少吃些,一會兒還要吃呢?!?/br> 她一會兒還要去陪著榮師傅過節(jié)去,這會兒只是家里看看,扶美騎著扶桑的自行車來回在院子里轉圈兒,姑奶奶看著供桌囑咐她別給碰了。 “瞧瞧這洋人的東西,就這么倆轱轆,人踩著就能去十里地,我看比馬車方便,馬車還得套車呢,還得找個好把氏趕車,你這工作啊,沒白找?!?/br> 扶?,F(xiàn)如今在交易所上班,她托了會洋文的福氣,日文英文都會,先前在府里學,后來榮師傅不想她半途而廢,又高價請老師教她半年,也不是別人,伍德。 伍德當初鼠疫的時候救了榮師傅一條命,他還想著扶桑學醫(yī)的,學不成也惜才,很愿意教著扶桑學洋文。 又這樣青黃不接地學了一年多,最后伍德推薦她去了交易所做事兒。 姑奶奶把供奉一份為兒,都一包一包裝起來掛在扶桑車把上,“你們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拜月,家里也沒個主事兒的,今晚都是團圓日,我不留你,你早點去陪你師傅去,但是這月還是要拜的,你去拜,如今規(guī)矩不是那么大了?!?/br> 從根子上講,扶桑就是個女的,她能拜月,請月亮神長眼,給她找個好婆家也是可以的。 姑奶奶看她越來越出息,心里一百個滿意,只是眼看到年紀了,不能一直是個男孩子的樣兒,雖然說錢好賺,只是這也不能一輩子只為了錢就這樣了。 她還顧忌著榮師傅呢,扶桑是打定主意了,榮師傅活著一天,她就不能是個女孩兒,這事兒就不能讓他知道了,不然太傷他的心了。 她飯量如今大的不行,看著紅月餅又吃了一個,那么大一個掰開了,里面有青紅絲兒冬瓜糖,餅皮兒焦黃,透著一股子油光。 運氣好咬到一塊兒冰糖的話,咯吱咯吱吃的扶桑眼睛都瞇起來,把今日開支的錢裝信封兒里,她在交易所做,天大的一個好處,就是錢多。 她知道家里沒錢,找活兒的時候伍德那時候問她選哪個,她閉著眼睛就是錢最多的那個。 不怕吃苦不怕累,都是從頭開始干活兒學東西的,干什么不是干,不如干個錢最多的,受委屈了也不覺得委屈。 她還會打算盤,交易所里面也是對口兒用得上,姑奶奶近來看她拿的薪水,逢人就要說扶桑命好。 有的人呢,命就是越來越好,她一輩子走到哪一步了,都有貴人幫著抬著。 先前遇見了榮師傅,后來宋家又有機會陰差陽錯學洋文,后來宋家沒了,她又遇見了伍德繼續(xù)學,伍德跟洋人打交道多,又推薦她去了交易所。 姑奶奶現(xiàn)在對扶桑是真看好,當然這里面最大功勞的,還是她,當初是她求了翁家太太,才送她去當學徒的。 “您收著,明年大哥結婚了,給他攢著娶媳婦用的,婦道人家不容易,新婦嫁進來跟更不容易,您費心,好好給人備著聘禮。” 扶桑比其他人,更懂這個社會女人的不容易。 太太收起來,“你也為自己打算一下,是時候了,家里錢夠用了,別老辛苦在外面掙的那么厲害,知道你外面難得很,也給自己留一些?!?/br> 扶桑外面賺多少,她不說,家里也不清楚,問也問不明白,但是就從去年開始,每個月的薪水,信封里面就是厚厚的一沓。 -------------------- 熬出頭了,苦熬了也有十年了吧,我很欣賞這種打拼人格 第35章 櫻桃 扶桑騎著車, 兩邊各掛著一個籃子,晃蕩到黃桃斜街的時候已經擦黑,馬師傅在廚房里面忙著呢, 就等著扶桑家里來吃飯。 在院子里吃, 石榴果兒已經裂開了好幾個, 榮師傅拿著剪刀剪下來幾個,里面都是紅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 咳嗽了幾聲,坐在天井的小桌子上。 桌子不大,馬師傅先端出來一盆羊rou湯, 里面加了韭黃香菜碎兒,厚厚地一層兒, 又抓了一把胡椒放進去,這是紅湯羊rou。 又把扶桑買的一包手切羊rou擺開,滿滿的一大包, 還有十來根油炸鬼。 小榮看著筐子里都是供奉,扶桑也不避諱, “咱們不用拜月, 都吃了吧,這月餅大家伙嘗嘗?!?/br> 供奉的都是神仙先吃,人再吃, 燒完紙燒完香皮兒都干巴了,然后人再吃, 這叫吃福。 神仙賜福。 榮師傅現(xiàn)在年邁,越發(fā)不管事兒, 他心也算寬, 家里的事兒小榮說了算, 家外的事兒都是扶桑的,她得頂立門戶,要不要拜月全憑她說了算。 “師傅,等著過節(jié)去了,咱們去天津轉轉看看去,那邊德國人開了家大醫(yī)院,都是最先進的儀器設備,順帶著給您也檢查檢查。” 榮師傅吧,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多,天兒熱著還好說,這樣的老人等著入冬了,怕是要虛不少,扶桑也愿意帶著他到處走走看看去。 小榮喝一碗羊rou湯下肚,油炸鬼泡進去湯里又喝一碗,一會兒還得下點羊rou湯面呢,指頭肚子摁著毛豆一捏,就出來里面兩顆軟爛的果仁兒。 現(xiàn)如今不缺吃喝了,只是跟扶桑倆人,小時候缺著了,現(xiàn)如今只管放開了吃,臉也圓了不少。 小榮這孩子單純,眼看著比扶桑要單純許多,他是內廷內院兒廝混長大的,沒去外面打磨過,現(xiàn)如今扶桑已經看著有大人范兒了,小榮反而還是那個厚道的樣兒。 看扶桑碗里沒有了,又趕緊給她從鍋里盛進去,大塊兒的rou,“天津,你有公務去那邊?” 扶桑笑著點點頭,“有,要不您二位陪著我去一趟,勞駕一下?” 榮師傅一下就笑了,要是專門為了他去,他心里就不愿意去了,費這個勁兒,也不愿意去弄那些洋人的東西,壽限這種東西,都是老天爺注定的。 閻王叫人三更死,無人留你過五更。 但是扶桑要是公務,他愿意跟著去看看,看看孩子多能耐,到底去干的什么事兒。 小榮歡天喜地的,他就沒出過京畿,天津那得多少華里,在他眼里自己是不大可能去的。 天津的繁華,更勝京畿,皇帝退位后就住在那里,據(jù)說是出了名的銷金窟,有資產的人家都去天津購房買地開廠子,天津衛(wèi)的跑馬場圈了上千畝地呢。 完全不同于北平現(xiàn)如今厚重的政治氛圍,北有天津,南有上海,都是豪紳名流南來北往必經之地。 他們吃的快,沒事吃的也早,撤下來桌子又另外擺雜拌兒零嘴兒,榮師傅今晚也不早睡,還在外面閑話兒。 胡同里面陸陸續(xù)續(xù)熱鬧起來,都是出工上班兒的人,小力背著香煙卷兒盒子往家里來,他最喜歡從榮師傅門口晃蕩一圈兒,“榮師傅,您吃過了?” 榮師傅招招手,“家里來坐會兒,喝杯茶?!?/br> 小力搖搖頭,“今兒賣的好,我買了雜和面兒,家里等著包餃子呢?!?/br> 他手里拎著個布包,大約有兩三斤的苞谷面兒,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早早就知道給家里賺嚼谷了。 “還沒吃吧,來,拿著月餅家里吃去?!睒s師傅看他跑的嘴都干,他現(xiàn)如今最喜歡這些胡同里面的孩子,哪個來他都給零嘴兒。 小榮手腳麻利地包起來給他,小力也到了要臉面的年紀,推脫不要,“快家里去,跟妞妞分著吃,等著你哪天有空了,去給我跑腿兒,到大世界帶瓶汽水兒才好?!?/br> 扶桑喝過一次,怪有味道的,帶回來幾瓶給大家嘗嘗新鮮,小榮就記住了,他跟榮師傅態(tài)度不大一樣,??x?他絕大多數(shù)時候,在吃喝玩樂上面,跟國外新鮮的東西看的很齊。 小力記在心里,這才拿著月餅跑到家里去,到家里就打開先塞給妞妞一個,“吃,榮師傅給的。” 他媽接過來雜和面兒等著下鍋呢,“榮師傅,是個好人呢,要不是你爸爸摔斷了腿,家里也不至于要你這樣日日在外面跑,貼藥錢都不夠,還是問榮師傅借的呢。” 日久見人心,榮師傅剛搬來的時候,大家伙都不待見,沒想到就是個尋常老爺子,待人和藹又可親,只是平日里不跟人說笑罷了。 一邊說著一邊倒進去鍋里,里面還有菜呢,雜和面也得省著吃,屋子里大力躺著呢,聽見外面的話兒也著急,可是再急他拉車是跑腿兒的活,腿斷了他也不閑著。 在那里糊火柴盒呢,賺的不多,但是不能閑著,家里指著老爺們吃飯呢。 叫小力進來,“你以后還想賣香煙嗎?賣一輩子?!?/br> 小力不大懂,他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可是有時候錢多,有時候錢少,有時候給人搶,還有地痞流氓混事兒。 不如去拉車,“爸爸,我以后跟您一樣拉車。” 大力一巴掌給他打屁股上,“沒出息,你小子想半天就想出來個拉車,你爸爸我天天累的跟牲口一樣,在你眼巴前兒的你都看不見?!?/br> 指了指外面,“瞧見了沒?榮師傅那大徒弟,你扶桑哥哥,現(xiàn)如今在交易所里面做事兒,見天的跟錢打交道,她就是跟榮師傅學了一身的本事,你不成才,我不敢叫榮師傅教你?!?/br> “只等著啊,我腿好了,多跑個夜半三更,也送著你上學去,到時候你去廠子里面,當個工人去,我跟你媽就心滿意足了。” 扶桑的錢,他羨慕不來。 干不了那份活兒,有時候拉車從交易所門口路過,能看見扶桑在大廳里面,她會說洋文,還會心算,多少數(shù)字兒,客戶只要說出來,她一眨眼就能說出口。 為著她這一份利索跟才干,客戶都喜歡待見她,她靠本事能混的開。 她能給你一分錢都算得透透的,交易所里的人都喜歡叫她小算盤。 比算盤還要快一點兒。 還是讀書識字兒好,大力想著就連自己這樣賣力氣的下層人都知道讀書好,只是沒錢罷了。 小力要是年紀再小一點,他怎么也要厚著臉皮送他給榮師傅當徒弟去,只可惜年紀大了。 一會兒鍋子咕咚咕咚冒氣兒,妞妞端著碗給她爸爸滿滿地遞過去,大力舍不得都吃了,給妞妞勻出來一點,“爸爸不餓,天天躺著怎么能餓呢?” 妞妞抿著唇笑,“爸爸,我吃月餅了,您都吃了吧,明兒我跟媽去挖菜去。” 大力摸著她的兩個小羊角辮兒,一兒一女多好的日子,窮點也不怕,晚上的時候商量老婆,“孩兒媽,前些日子我跟扶桑掃聽了,想著她幫忙找個活兒給你,做做飯洗洗衣服什么的,等著明兒見了她,你問問去。” “喲,你真去麻煩人家了,只怕是不好找,哪里都不缺我們這樣的人,咱們別去開這個口了,有的話就跟我們打招呼了,沒說就是沒有,不要去為難人?!?/br> 她臉皮薄,婦道人家也怕出去做事兒主家不滿意。 這年頭,能出去干活的,都是老媽子的伙計,就這樣還得找人機靈會做事兒的。 但是想著家里這日子,到底是厚著臉皮,第二天下午見扶桑騎著車子來家里,便猶豫起來,沒想到扶桑直接停她跟前兒來了,“先前大力叔托我打聽的事兒我給問了,明兒我們要去天津,怕來不及跟你說一聲兒?!?/br> “恰好是我們老板朋友來這邊定居的,人生地不熟的,大概身體也不大好,廚上的事兒還有洗衣服都不大成,找個信得過的人去做事兒,工錢按照行情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