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雨雪霏霏有傘，行疆萬里勇毅。”

    扶桑覺得自己有很多很多的祝福，都沒有辦法用體面的語言來表達(dá)出來，她的國學(xué)不好，一般般甚至是一點點墨水都沒有，可是她講的話在宋旸谷聽起來很動聽。

    他的國學(xué)很好，讀過無數(shù)動人的文章，見過飛揚(yáng)的文采，可是他最后去跟數(shù)字打交道，天天去測算，那時候在府里最不喜歡的就是數(shù)學(xué)課，還有化學(xué)課，這些東西一點點意思都沒有。

    但是學(xué)的東西沒有用上，他講話還是很樸素，浪漫的文字像是跟他有仇一樣，掛了電話，自己上樓去休息。

    扶桑沒有休息，二老爺這邊早上很早就起來了，他要等拜年的，一清早就很多人來，然后等中午飯后，他還要帶人出去拜年，以前是自己，如今呢，他帶扶桑出去，跟二太太商量，“我?guī)鲩T去，家里事情你看著辦?！?/br>
    帶兒媳婦出門？

    這個事情也不像是二老爺能做出來的事情，是扶桑自己提的，“她想多出去見見人，交朋友是好事情，世道不太一樣了，以前的女子要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金貴，可是我在上海灘這些年見很多事情，這里有很多社交女王的，她們很多時候，能耐比男人都要大?！?/br>
    兒媳婦成為女強(qiáng)人，這個事情似乎指日可待。

    很少有人會培養(yǎng)自己的兒媳婦，絕大多數(shù)人寧愿培養(yǎng)自己兒子，等兒子飛黃騰達(dá)了換兒媳婦，但是二太太這邊就很向著扶桑，“你提前跟她講清楚，怎么做事怎么說話，免得到時候出差錯了你急赤白臉地說她，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樣，不懂得就要好好跟她說?！?/br>
    早上穿衣服的時候，還在講，扶桑直接就沒睡，她興致很高，起來廚房里面準(zhǔn)備早餐的，這邊的傭人特別多，一直就不斷人的，“早上準(zhǔn)備什么？”

    “元寶湯，蟹黃蒸餃，有別的要吃的嗎少奶奶？”

    扶桑搖搖頭，“都可以，吃點涼菜吧，嗆芥菜絲兒，白菜芯也可以。”

    看傭人一眼，不太會，她就自己動手，切一顆白菜芯兒，刀工也不是很好，粗的粗，細(xì)的細(xì)，然后加了醬油什么的，自己胃口也很好，還切了辣椒。

    二太太看一眼就覺得不太行，早上起來一定要吃辣嗎？很養(yǎng)生嗎？

    想說她吧，今天大年初一，不太好，聽她打招呼，“媽，過年好啊，新年快樂！”

    “快樂！”二太太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種問候，動不動就快樂，她現(xiàn)在搞不懂這些人嘴里的快樂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感受。

    但是扶桑就喜歡吃啊，他們家里吃早餐就得很早，沒辦法，家里老人起的早，二老爺你讓他睡到八點鐘，這個事情不太可能，所以他得早吃飯。

    扶桑幸虧沒有睡懶覺的習(xí)慣，然后一口一口吃那個涼菜，自己拌的那個，二老爺本來不想吃的，因為看著挺一般的，那個白菜絲兒沒見過切的這么粗的，就不大好看，但是她吃的香啊，“好吃嗎？”

    “爸，你可以嘗嘗，我覺得不辣?！?/br>
    二老爺就吃一口，什么也沒有說，等著扶桑吃完起來的時候，就笑了笑，他的舌尖火辣辣的，年輕人真的能吃，早上起來吃這么辣。

    “她喜歡吃辣，廚房就多做一點。”

    家里沒有那么多忌口的，三個人吃飯呢，也是一桌子菜，你給她做個辣的也不影響對不對，不一定全部按照他們的口味來。

    他們家里對自己太太一般，但是對小輩的，對兒子兒??x?媳婦，那是真好啊。

    當(dāng)兒子的沒有給老爺子紅包，但是二老爺給兒媳婦娘家那邊，樣樣都送了節(jié)禮，就是宋映谷山東老家那邊兒，他也是一份兒，當(dāng)公公的很有樣兒。

    “稍微等一等，爸爸，我們稍微等一下出門?！狈錾Ａ嘀找魴C(jī)過來，笑的很高興，有傭人上甜湯，她喊著一起過來，“你們一起過來，今天我先生要演講的?！?/br>
    二老爺也不知道這個事情，但是宋旸谷的一點點小事，在他眼里就是大事兒，二太太也不動，自己挨著收音機(jī)很近，看收音機(jī)就跟看自己老兒子一樣。

    扶桑比劃著手勢，還不到六點鐘，宋旸谷要早上六點鐘開始的，跟早上起來的新年電臺一起發(fā)布出來。

    她這個時候，就覺得自己很驕傲，這一位是自己先生對不對？

    音效不是很好，但是宋旸谷第一個音節(jié)發(fā)出來的時候，二太太眼眶子一下就紅了，承恩自己開始擦眼淚了。

    “今天，我們在國旗下宣布，自元月一號起，實行新版稅制改革。財稅弊端由來已久，征稅至五十年后，想必聞之。閱覽數(shù)十載，知財稅為國家筋絡(luò)，必疏通以惠民，暢達(dá)以強(qiáng)國，焚膏繼晷而攻苦，一錢一厘而精算，必不損國之財富?！?/br>
    “始定規(guī)章制度以規(guī)范，全國當(dāng)勉勵推行之，不得苛捐雜稅，巧立名目，社論當(dāng)以民眾為立場，財稅也應(yīng)為國之重器，諸君……”

    扶桑側(cè)耳聽的很仔細(xì)，二老爺也凝神貫注，最后含笑靜默。

    跟二太太講一句話，“還算對得起祖宗。”

    生而為人，應(yīng)該作為社會典范一樣活著才好，他心里未嘗不是滿意的，現(xiàn)在他的兒子就是財稅行業(yè)敢為人先的牽其牛耳的人，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不敢做的事情，這么大的一個建設(shè)性的改革，只有宋旸谷去做了。

    以后族譜里面，祠堂里面，宋旸谷的位置是最起碼能與他的大伯比肩的人，他的畫像也會受到后輩子侄崇拜。

    這就是一個家族的很大的希望，二老爺心里是難以言喻的激動，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他如今體會到了。

    拄著拐杖出門的時候，扶桑就站在一邊，她穿的很俏麗，她因為自己早年的經(jīng)歷，因此有些報復(fù)性的心理，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愛漂亮，穿衣打扮都很靚，這樣下初雪的天氣里面。

    她穿的一身紅色旗袍，那種紅色不沉郁，在雪沫子里面鮮活的像是冷凍的玫瑰，里面穿著絲襪，里面這樣大氣的紅色，外面別的衣服就壓不住了，穿的獺兔毛兒的皮草。

    她這樣穿，二老爺也沒有講什么，過年嘛，很多時候看兒媳婦還跟小孩子一樣。

    二太太在家里，家里也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她很想給宋旸谷打電話，但是怕他忙，后面肯定還有很多采訪很多報紙社論要請他說話，還有單位里面的事情，還有外面的朋友找他。

    所以就打擾別的兒子，先給老大打，她最不擔(dān)心的就是老大，老大有勇有謀，結(jié)果老大給打進(jìn)來了，他對政論這些很敏感，在革命改革這些方面，一直是先驅(qū)，如今看這個弟弟，也是沒有想到。

    “我有看今天的電臺，很好，這才是我弟弟，當(dāng)初父親考慮的很周全，送他去北邊參政?！?/br>
    他是特別能說的那種人，嘴叭叭叭，已經(jīng)從喪事的憂郁中走出來了，人不能一直年輕一直不管不顧的，自從宋姨沒有了，他自己也反思很多。

    很多事情是余生可以做的，但是有很多事情，是你余生再也做不到的，尤其是對家庭的態(tài)度，他現(xiàn)在就轉(zhuǎn)變很多，以前年輕氣盛不顧家，當(dāng)初在北平能一怒之下撇下一家子人南下，至今才覺得一些悔悟，時常想起來大伯當(dāng)年的教導(dǎo)。

    “我們差不多明天就到上海了，明天下午的火車，這邊盛產(chǎn)竹鹽，還有很多筍干，到時候我?guī)б恍┗厝?，筍干做湯吃很好吃的?，F(xiàn)在天氣冷，腰還酸不酸，用竹鹽炒熱了熱敷會好很多……”

    他絮絮叨叨講一氣，然后又開始忙，他事情總是很多。

    但是二太太覺得很寬慰，很暖心。

    她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就非常的人生贏家，扶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婆婆是人生贏家，到這個年紀(jì)了，丈夫事業(yè)有成家大業(yè)大，兒子也都有自己事業(yè)家庭，只要想的開，就沒有什么煩心事兒了。

    她自己也是這么覺得的，覺得新年開端很好，剛這樣想，結(jié)果門房那邊就來通報了。

    姨太太那邊是自己過來的，就是現(xiàn)在她才知道，男人終歸是冷心冷肺的，過去很多年，二老爺這邊都是跟她一起過年的，但是今年那邊大房的來了，二老爺只是去送年貨，送了錢。

    她想想這樣也不是辦法，也不甘心，她以前愿意搬出去住呢，是覺得自己還有資本，還可以留得住人，到時候這邊的話，當(dāng)空房就好了，很多人都這樣做，小公館比家里要舒服很多。

    但是二老爺完全不是這種打算的，家里面還有兒媳婦，他即便是對自己太太不尊重，也絕對不會給兒媳婦做一個壞榜樣，這個兒媳婦尤其是他很鐘意。

    有時候女人會覺得自己漂亮就是很大的資本，會高估對男人的吸引力，終歸是有些膚淺的，二老爺?shù)难劾?，有很多他更愿意去做的事情?/br>
    這一點一點細(xì)微的差別，小紅鯉也是近些日子才體會出來的，終究是沒有干過二老爺。

    現(xiàn)在她的想法呢，是想回來，她來拜碼頭的。

    二太太聽著心里就一跳，她自己不是很想見，但是人到門上了。

    那邊宋旸谷從現(xiàn)場離開，他的行政秘書就第一時間提示，“上前面一輛車吧?！?/br>
    看了一眼后面的車隊，這是單位的車隊，宋旸谷是要坐中間的。

    但是人太多了，不想引起太大的轟動，宋旸谷也想早點走。

    幾個人一起，他自己去前面頭車去了，車速開的很快，“去車站?！?/br>
    他想去一趟上海的，就剛才在會場的時候，你講很好，很多，你很成功。

    但是你看下面鼓掌的人的時候，那么多燈光，那么多鏡頭，但是你沒有給展示給想要的那個人。

    他那一瞬間，很想扶桑在下面看，不要別人，只是她坐在那里。

    結(jié)果車行不到十里地，在街里車隊就炸開了，埋了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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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殘骸

    地下埋了炸彈, 因為街道上人來人往，不便于大量cao作，因此只是阻礙后車行進(jìn)。

    布置的非常嚴(yán)密, 即便是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 都考慮的很清楚, 前腳宋旸谷的車隊開始出發(fā)，后腳就開始測算了, 從街道口一出現(xiàn)，那么馬上在匯入主干道之前，上面的空中炸彈就開始準(zhǔn)備好了。

    全部是人工投擲的, 為了減少誤差，怕車隊行進(jìn)速度過快, 才在路上埋著一點炸藥。

    宋旸谷頭車就是先出事的，車速的確是很快，行進(jìn)的很快, 宋旸谷一上車就交待快一點的，他時間很緊張, 不然去上海那一班次的火車就趕不上了, 下一次的話要等后天。

    自己坐在車上腦袋是放空的，想著去上海的班次不是天天都有的，嗯, 扶桑的話，兩個人昨晚上通話, 講好這邊事情宣告之后會去上海那邊看她。

    當(dāng)然她表示不去也可以，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很好, “爸爸mama這邊很照顧我, 也都很喜歡我, 我在這邊也很適應(yīng)，公園有很多，公園里面有很多野鴨子，上海公園里面還有黑天鵝，經(jīng)常遇見人約會散步，我一個人看著也很好，用手比劃一下，就相當(dāng)于你在我身邊?！?/br>
    講的話，宋旸谷不說，但是他都記得清楚，一邊看著窗外，北平的雪后很冷，年后的第一場初雪落地大大方方的，今日陰天，沒有太陽。

    車輪子卷起來一股黃土，他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剛要低頭，眼前就是一片黃瀑布一樣的畫面，緊接著車玻璃全部碎了，旁邊的行政秘書柳秘第一時間就抱著宋旸谷的頭往后。

    這才回神反應(yīng)過來“砰”的那一聲，司機(jī)心理素質(zhì)很好，當(dāng)頭車的一般把控都很好，他做了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車子這樣的情況下，沒有踩剎車，沒有減速，憑借著車速跟頭車下面炸藥的沖擊力，因為車速很快，因此炸藥是從車子尾巴炸開的。

    頭車沖出去很遠(yuǎn)，司機(jī)甚至還加了油跑。

    因為視線的遮擋，中間的車子就不清楚頭車的情況，前面全是煙全是塵土，北平的馬路上無風(fēng)都要三丈土，街道兩邊的樓上人就看準(zhǔn)了這個時間，從空中投擲了炸彈，直接照著中間車隊的位置就砸過去了，因為你速度慢下來了，就很精準(zhǔn)。

    中間的車隊一下就開花了，車玻璃都不剩下什么，宋旸谷抱著頭滾到巷子里面去，回頭的時候就聽見一聲一聲的爆??x?破，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火花跟炮仗一樣的，后面的車連個車轱轆都不剩下了。

    直接就是炸藥往下砸的，火力全覆蓋。

    整個車隊，幸存的就是頭車的，司機(jī)就架著他的胳膊，“宋先生，快走?！?/br>
    得藏起來，不然街面上不是自己的人，當(dāng)街就會被射殺。

    誰干的？

    這種事情誰干的呢？

    日本人。

    只有日本人有那么陰毒又不怕被發(fā)現(xiàn)的方式，空中投擲炸彈，布置的天衣無縫，大概從宋旸谷法令準(zhǔn)備前就開始準(zhǔn)備了，但是一直沒有動手，因為他們也很多忌諱，當(dāng)年殺了老袁先生，讓日本人在北平?jīng)]有了一點點名譽(yù)。

    如今他們做事情，國際上也不是很支持，那就只能盡量的低調(diào)，不要給任何人留下把柄，北平的國外記者也很多，國內(nèi)的記者也很多，這些人你沒有辦法的，這里始終是一個國際社會的焦點，北平問題。

    柳先生抱著宋旸谷東奔西跑，真的是鞋跑掉了都來不及撿起來的，這里偏北，胡同大大小小的很多很多，三個人一步都不敢停頓。

    “得馬上走，不能去火車站，火車站那邊全是日本人。”柳先生看著宋旸谷，火車沒辦法，汽車的話，他知道宋旸谷家里是有汽車的，但是家里一定都是日本人在等著。

    宋旸谷的胳膊，扭傷了，整個膀子都顧不得疼，“走山路?！?/br>
    走山路，從京郊直接走。

    這一段路，宋旸谷總共走過兩次，一次是當(dāng)年宋遵理出事的時候，扶桑報信兒，宋映谷跟他背道而馳掩護(hù)他，他引著追兵往里走，宋旸谷跟承恩狼狽往外逃竄，一路到了南邊。

    歷史何其相似，宋旸谷想到的是自己如今走麥城，不算是丟人，最起碼還活著，心里面也不是不得意的，看著柳先生，“我們還活著是不是？”

    有時候，活著，就是一種勝利，就是一種挑釁。

    他們問鄉(xiāng)親買了騾子，奔著南邊就去了。

    柳先生一路奔到夜里，才敢松口氣，“如今城里消息不知道出去了沒有，這樣大的動靜，大概瞞不住，等明天早上，怕是全世界都知道了?！?/br>
    宋旸谷接過來一張煎餅，京郊貧寒，煎餅都是雜糧的，一張一張很大很大，疊著麻將一樣的形狀，吃的時候卷起來，他一口咬下去，嘴巴都開始酸，還是大力的吃著，“消息怕是封鎖不了，是誰干的，總歸是城里的人干的，手段越來越下三濫?！?/br>
    是的，就是下三濫，陰招越來越多了，日本人的暗殺，向來是出名的，讓你影影綽綽，找不到證人，這些人，就是你很多年以后，哪怕是勝利了，也沒有直接證據(jù)，只能從各個利益方面來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