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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66節(jié)

    昭蘅拽著他的衣袍袍角,執(zhí)拗地不放手,聽到這里眉心微微蹙了下,一雙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悄悄藏著微弱委屈的嗓音開口:“殿下……”

    合歡樹下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大概因為她那身玉色衣裳,又或是她輕喚的那聲“殿下”叩在李文簡的心上。

    這一刻李文簡眼中的昭蘅,是那樣脆弱又可憐。

    李文簡輕輕舒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凝視她的眸,她長長的眼睫上沾著些許濕意,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深望著自己,委屈低聲:“二十年來,我都沒有活出個人樣。所以才會那樣卑劣地誤會殿下。”

    李文簡轉(zhuǎn)身想要將手中的風(fēng)燈換一只手拿,還沒開口,昭蘅似乎怕他走,忽然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她禁錮著他的手掌很用力,跟平常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沒有根本離開的打算,神色中有些許尷尬,松開了他的手。

    李文簡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凝望著自己的視線,忽然心里一酸。

    隨后,又覺得自責(zé),中午不應(yīng)該帶著怒意從她面前奪門而去。她本來就膽小謹(jǐn)慎,看到他動怒,也不知道今下午怎么焦心過的。

    李文簡設(shè)身處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一個蠻人覬覦惦記,私下里多番糾纏。是怎樣的揪心和痛苦……

    他應(yīng)該早一點發(fā)現(xiàn),在阿箬真一開始糾纏她的時候他就應(yīng)該警覺,而不是自以為是地以為她是在為故去的親人悲傷。

    而不是在她經(jīng)歷過被糾纏的恐懼,獨自面對阿箬真時的彷徨,為了自保從鳳鳴臺上跳下去之后的傷痛……從自己的角度去指責(zé)、怨怪。

    昭蘅定定地望著李文簡,不知道他這會兒是什么想法,只知道別樣的沉默讓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她從來沒有見他像中午那樣生氣過。

    “其實也不是誤會殿下?!闭艳刻鹧弁钗暮?,眼里噙著絲委屈過后的不好意思:“只是很久沒有誰把我當(dāng)人看,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把自己當(dāng)人了。所以在面對阿箬真的糾纏時,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求問殿下的想法。我……”

    她話還沒說完,李文簡忽然緊緊抱住了她。

    他禁錮著她的手臂那樣用力,將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擠得不復(fù)存在,所以他明顯感受到了她在發(fā)抖。

    “害怕嗎?”李文簡柔聲問她。

    昭蘅抖得更厲害。

    夜風(fēng)吹起她裙裾的輕紗輕輕貼在她的小腿肚,她那雙明澈的眸子逐漸染上洇紅。

    “不怕?!闭艳繐u頭。

    李文簡望著她微紅的眼睛,很想幫她擦去纖長羽睫上的水珠。

    可是他沒有,或許昭蘅不太愿意自己發(fā)現(xiàn)她紅了眼。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br>
    作者有話說:

    李文簡:吵架不過夜,也算是模范夫妻了叭……

    新冠前:別攔著我,哀家要日萬!

    第44章

    昭蘅抬頭看李文簡, 他長相俊朗,一雙柔和的眼看向人時,總能讓人心緒寧靜。

    “到東宮這么長時間, 你可曾后悔過?”李文簡忽然又問問。

    “殿下為什么這么問?難道你后悔了?”

    他說從未:“但我總擔(dān)心你心里有委屈?!?/br>
    一腳踏進這個是非之地,輸了有性命之虞, 僥幸贏了又有更多的是非。他總算明白最初奶奶在世的時候,她為何不愿留在東宮,冒著開罪他的風(fēng)險也要離開。

    宮中對她而言,永遠也算不上最好的選擇。

    他不是她最好的選擇。

    他理解了父皇母后時常的感慨,他們常說, 如今身居高位, 坐擁天下,卻遠不及當(dāng)初在鄉(xiāng)野快樂。

    “人活于世,哪能半點委屈不受?”她心里忽然酸酸的,若是他不問,她或許不覺得委屈,忍一忍也就過了。可是他開口問了, 莫名就矯情起來, 吃了梨兒一樣,又酸又澀:“反正到殿下身邊, 我一點兒也不委屈?!?/br>
    他衣服上沾著酒氣, 一絲一縷灌入她的鼻息。

    是輕柔的,也是醉人的。

    昭蘅將低下頭,將臉埋在李文簡的胸口。

    李文簡抬手順著她的脊梁輕輕撫動,將人往懷里壓了壓。

    很快, 他感覺到單薄的衣襟有了濕意, 她的眼淚浸透衣衫, 落在他guntang的胸口。李文簡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悵然,似乎有尖銳的針尖在刺痛他。

    這種莫名的怪異滋味讓他似乎跟她感同身受,也從她的眼淚里品出酸澀。

    當(dāng)他的心漸漸適應(yīng)這種繾綣惆悵的情緒,他的手將昭蘅擁得更緊,長指從她被風(fēng)吹亂的長發(fā)中穿插而過,慢慢給她梳理著。

    時間緩緩流淌,一輪新月從樹梢移至殿頂,昭蘅從李文簡的懷中退開,她斂了淚意,對李文簡溫柔地笑著:“該回去睡覺了?!?/br>
    李文簡望著她洇著水汽的眼睫,微笑著說好。

    昭蘅手里提著風(fēng)燈,宮燈上的穗子隨風(fēng)擺動。

    她本來不想哭的,這也沒什么好哭的,她碰到過更多更艱難的事情也沒哭過。可是李文簡問她害不害怕、委不委屈,一瞬間,她就像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趕路人,獨自趕了三千里的路,疲憊不堪的時候有人給了她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

    她不想讓李文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幸好他沒有給她擦淚沒有再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將她圈在懷里讓她落了會兒淚。

    昭蘅提著燈走在前面,聽到空蕩宮道上他的腳步聲,側(cè)過身等他。

    她有點后悔,不應(yīng)該在殿下面前落淚的。他最近的心里的沮喪和難受不比她少,他都在盡力將不好的壞情緒藏好,她也不該用這樣的壞情緒影響他。

    *

    暗沉的天空,淅瀝的雨水,馴馬場的一排馬廄延伸出去,望不到邊,檐下水滴成簾。

    越梨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跪在一間馬廄門口,一匹棗紅色的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不停抽搐。

    天快黑了,加上下雨,光線昏暗,薛老斑白的雙鬢在風(fēng)雨中顫得更厲害。雨水沿著屋檐如注落下,很快將越梨淋得濕透。

    “沒救了,孩子,快起來吧。”薛老焦急道:“馬兒夏天打痧很快的,基本上沒得治?!?/br>
    越梨似乎根本沒聽見,她顧不得自己發(fā)間雨水滴落,抹去馬額上的一片雨水,雙手交疊仍在馬頸上按壓。

    薛老在萬獸園這么多年,看到馬兒這個樣子就知道沒救了。除非有大把的好藥灌給它。

    若是早幾年或許還能要到藥。魏將軍死去太久了,人走茶涼,他的余蔭已經(jīng)庇佑不到這一位曾陪他數(shù)次出生入死的老伙計。早上烈風(fēng)不舒服的時候,他就去宮闈局要過一次藥,他們只用了幾包平常的藥包就將他打發(fā)了。

    薛老看著越梨倔強跪在地上的側(cè)影。雨水還在不停地從她鬢發(fā)間滲出,沿著那張悲戚的面容滾落下來。

    這個孩子自從被火燒了之后,活得就跟個行尸走rou一樣,仿佛無悲也無喜。

    多年來,她第一次露出這樣絕望的表情。

    看得他心酸不止。

    在越梨的安撫下,烈風(fēng)的呼吸平緩了些。她忽然站起來,解下身上的披風(fēng)溫柔地蓋在烈風(fēng)身上,然后拍了拍它的頭,對薛老指了指馬兒,又指了指外面。

    “天都要黑了,你要去哪里?”薛老皺眉問。

    越梨搖搖頭,扯起裙子就沖入雨幕之中。

    薛老沖著她的背影喊道:“阿梨,蓑衣穿上!”

    哆哆嗦嗦去解身上的蓑衣,還沒解開,她已經(jīng)消失在大雨之外。

    越梨拼命往東宮的方向跑去,深一腳淺一腳踩得滿腳泥水,甚至差點撞翻了人。

    “誒呀,誰啊?走路不長眼?!币粋€險些被她撞到的宮女不滿道。

    她的同伴偏頭看一眼漫天雨水里奔跑的人影,緊了緊身上的衫子,道:“好像是越梨。聽說烈風(fēng)打痧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一直不見好,怕是死了吧?!?/br>
    被踩了滿身泥水的女子嘟嘟囔囔道:“烈風(fēng)還沒死嗎?感覺都好多年了?!?/br>
    “沒呢?!本G衫女子說:“應(yīng)該也有五六年了吧,一直是越梨在養(yǎng),不過估計這次也熬不過去了。”

    “丑人養(yǎng)瘸馬,也挺般配。”那女子譏誚了句。

    綠衫宮女微微皺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說:“烈風(fēng)當(dāng)初跟著魏大將軍南征北戰(zhàn),因為救將軍尸骨才傷著腿腳。jiejie這么說,未免太過分了!”

    說完,舉著傘氣沖沖走了。

    留下臟了裙擺的宮女氣得跺了跺腳。

    *

    昭蘅此時正站在承明殿內(nèi)的書案下,面前擺放著幾塊布料和花樣。

    那天在林安池,她允諾給李文簡做一個新的荷包。前兩天已經(jīng)把花樣繪好了,現(xiàn)在開始選料子。

    這會兒她正挑了一塊靛青色的云錦,林嬤嬤端著一盤削好的香瓜進來了,她說:“東宮外頭站了個人,身上也沒披件蓑衣,一直站在墻根下淋著雨。我剛才去珠鏡殿就看到她在那里,回來了她還在?!?/br>
    “長什么樣兒?”昭蘅問。

    林嬤嬤壓低聲音道:“渾身濕漉漉的,淋著跟個水鬼一樣,頭發(fā)一綹一綹垂下來,擋著臉,根本看不清什么模樣?!?/br>
    昭蘅側(cè)身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已經(jīng)黑了,雨絲在暮色里仿佛銀線,她轉(zhuǎn)身拎起插在燈座上的風(fēng)燈,說:“走吧,出去看看?!?/br>
    走到門邊,拿去倒放在墻角的傘,匆匆走向東宮門口。

    “越梨?”昭蘅認(rèn)出了雨中的人,輕喚她的名字。

    越梨自風(fēng)雨中抬眼,確定面前的人是昭蘅,這才一頭跪在她面前:“求您幫我個忙。”

    “好,我答應(yīng)你?!闭艳颗e著傘走到她面前,將一半的傘遮在她的頭頂。

    “昭訓(xùn),您……”

    “別急,先起來。”昭蘅彎腰扶她,許是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弄臟昭蘅,在她的手靠近時,越梨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烈風(fēng)生病了,我那里的藥治不了它。”越梨抬眸,眼里都是淚。

    “烈風(fēng)是誰?”昭訓(xùn)問。

    越梨一時哽咽,話都跟堵在喉嚨,還沒能開得了口,眼淚嘩然。

    林嬤嬤匆匆跟出來,聽到她們的話,有些踟躕:“可是魏大將軍曾經(jīng)的坐騎?”

    越梨拼命點頭。

    “林嬤嬤,你讓沁珠去宮闈局一趟,讓他們叫一個獸醫(yī)去萬獸園?!闭艳枯p聲吩咐,又安撫越梨說;“你別哭了,我讓他們找個獸醫(yī)陪你去給它看病。”

    越梨止住眼淚,眼睛卻是紅的。

    “我先回去等?!痹嚼娓A烁I?,不等昭蘅挽留,又反身往萬獸園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