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簡捏了捏她的手指，點頭說好。

    兩人在傍晚溫暖的霞光里，往東宮走去。

    昭蘅裙擺拂動，望著霞光下男人清晰的側(cè)臉：“跟陛下告別了嗎？”

    “嗯。”李文簡道：“這次我去同州，帶著牧歸和秦昭，諫寧和飛羽會留在宮里聽你差遣。”

    聽到他將諫寧留在宮中，昭蘅眉心微微蹙起。

    李文簡一見她這神色，便知道她在擔(dān)憂什么：“你放心，這次我調(diào)撥了兩隊暗衛(wèi)隨行，諫寧隨行反而惹眼?！?/br>
    他停了停，不自覺地轉(zhuǎn)動拇指上的扳指，繼續(xù)道：“倒是你，每日進(jìn)出宮中，更讓我擔(dān)心。我讓諫寧挑了兩個武婢到你身邊，以后你出宮要記得將她們帶上?！?/br>
    簡簡單單一番話，卻是什么都為她籌備好了。

    原本知道梁星延便是那個內(nèi)鬼之后，昭蘅對許多事情都是有些踟躕的。在這個當(dāng)口，他又要離宮，她心中更是惶惶不安。眼下聽他這番安排，那顆跌宕的心一下子踏實下來了。

    無論何時，他總有讓人內(nèi)心安定的力量。

    即便他自己已是傷痕累累，仍不忘為他人敷傷處。

    兩人回到東宮，蓮舟便吩咐宮女生火溫酒。

    寢殿內(nèi)地火龍燒得很足，昭蘅除卻身上的大氅，將酒和吃食在爐邊一一擺開。

    李文簡從凈室沐浴出來，便見桌案上已經(jīng)擺滿小食，其中還有一碟漬梅花，他拈了一塊放在嘴里，望了昭蘅一眼，道：“哪里來的？”

    “小八說你喜歡吃漬梅花，所以前幾天和蓮舟采花做的?！闭艳枯p輕地笑著，溫柔地牽起他的手，拉著他走到梳妝臺前，將人摁到凳子前坐下。

    她立在李文簡身后，拿了錦帕給他擦發(fā)。

    蓮舟捧著個托盤進(jìn)來，盤內(nèi)是一身衣裳，昭蘅示意她把東西放在桌上。蓮舟忘了眼一站一立的兩個人，依言放下手里的托盤，再悄無聲息退下去。

    窗外寒風(fēng)嗚咽，屋內(nèi)溫暖如春。風(fēng)從窗欞吹進(jìn)來，梅瓶內(nèi)被風(fēng)吹動的梅枝是不是浮動幾下。

    李文簡看著銅鏡內(nèi)為他擦發(fā)的昭蘅，莫名覺得她唇角的笑意有些奇奇怪怪。

    身后忽然傳來昭蘅的一聲輕嘆。

    李文簡立刻轉(zhuǎn)頭望向她：“怎么忽然嘆氣？”

    昭蘅笑笑，將他的頭推回去，繼續(xù)給他擦拭頭發(fā)。將發(fā)絲擦得全然干了之后，她把他的頭發(fā)束在發(fā)頂，用白玉冠仔細(xì)束好。

    她拿起托盤內(nèi)的衣裳，說：“去換上?！?/br>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圓領(lǐng)長袍，顏色簡單，領(lǐng)口和袖口繡著精細(xì)的松枝。

    他拿著衣裳不解地入內(nèi)，再出來時衣裳已經(jīng)穿到他的身上。簡單的長袍襯得他長身玉立，如同風(fēng)度翩翩的世家子。

    昭蘅抿起唇角笑了下：“做了好久才做好，原本打算過年再送給你，我們悄悄溜出宮去梅娘的坊子里喝酒時穿?？赡憬衲瓴辉趯m中，那便提前給你吧?！?/br>
    李文簡愣了一下，他們?nèi)杖胀M(jìn)同出，她何時做的這身衣裳？

    似是看出他的困惑，昭蘅輕聲解釋說：“是我每日在去國公府的馬車上做的，車上顛簸，做得沒那么細(xì)致?！?/br>
    或見他垂著頭發(fā)呆似的盯著袖口的青色松枝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微抿了一下唇，輕聲道：“不好看嗎？”

    李文簡搖了搖頭，捏著衣裳柔軟的布料，說：“好看?！?/br>
    簡短的兩個字，落在她耳畔便是最好的夸贊，她一雙漂亮的眼睛明亮了許多，不由得從身后緊緊抱著他，貼著他的背心：“提前祝你生辰快樂啊?！?/br>
    兩人穿著薄衣圍著火爐坐下，烤得軟糯的紅薯冒著香甜氣兒，伴著風(fēng)雪聲吃熱氣騰騰的烤紅薯，是昭蘅很多年前的夢想。

    李文簡摟著昭蘅，拈了塊漬梅花喂在她唇邊。

    她卻偏過頭不肯吃。

    李文簡低下頭，看向懷里的女子，她的面龐在此間微弱暗淡的燈光下，亮著明媚動人的光。

    “怎么不吃。”

    昭蘅將頭埋入他懷里，用只有他們倆聽得見的聲音說：“三公主說要懷孩子的話，就應(yīng)少吃這些寒涼之物?！?/br>
    李文簡掀眸看看，她那張燦若芙蕖的面龐被燈光照得像是披了層暖黃的光芒，濕潤的眸子倒映著一圈光火，而他的影子就在火光之中。

    莫名的勾人，莫名的惹人喜愛。

    白日里父皇也悄悄說了，從前是沒有心儀之人，便不催著他們要孩子。現(xiàn)在他和阿蘅兩心相許，又年歲正好，該要個孩子了。

    李文簡想著，他們?nèi)粲袀€孩子會如何？

    他希望能生一個如她亦如他的孩子。

    他低下頭便去親吻她，昭蘅下意識地抬起雙臂勾著他的脖子，仰頭等待他的親吻。

    可他的唇剛好吻到她時，她忽然涌起一陣惡心，連忙推開他，扭到一旁干嘔起來。

    到底沒吐出什么東西。

    李文簡皺眉看著她道：“我聽人說，夫妻成婚七年便會日漸生疏。阿蘅，才一年，你就厭我了嗎？”

    昭蘅瞠目結(jié)舌，抿唇真誠道歉：“對不起，我忍不住?！?/br>
    作者有話說：

    第82章

    “沒關(guān)系?！?/br>
    李文簡低柔的嗓音響起, 他抬手撫了撫昭蘅綢子般的長發(fā)，輕輕拍打她的背部。

    昭蘅不動聲色地用指腹揩了揩眼角因為嘔吐而迸出的薄淚，然后悄悄抬眸打量他的神情。在暗淡的燈火下, 他抿直的唇角微微耷拉著，眉眼掩在濃深的陰影里。

    不等昭蘅分辨出他的情緒, 她小心偷看的動作全然落入李文簡眼中。他抿緊的唇線揚起道溫和的弧度，對她笑了一下。

    不期然的笑意讓昭蘅有種被抓包的局促，她轉(zhuǎn)過身，伏進(jìn)他的臂彎里，重申一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br>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抵是在公主府那一夜受了涼, 一直沒緩過來，最近總是胸口堵得慌，老是莫名其妙這樣，方才他一湊過來，她突然忍不住。

    “我知道的?！崩钗暮嗛L臂攬著她，低頭湊在她耳邊輕聲說：“去床上躺著, 我去傳太醫(yī)。”

    這樣近的距離, 他的眉眼近在眼前，她揪著他腰間的玉帶, 在手指間繞了繞, 垂下纖長濃密的眼睫，慢聲細(xì)語道：“這會兒太晚了，你明日還要早起，暫時不傳了。明日我讓小鄭太醫(yī)給我看看脈?！?/br>
    李文簡聽了淺淺露出一點笑：“你向來是省心的, 我原本不該為你擔(dān)心, 但臨到開拔, 還是不免兒女情長，為你牽腸掛肚。”

    “我在宮里有吃有喝，你不要為我牽腸掛肚。倒是你，一下子要去十來日……”昭蘅靠著他，聲音柔軟：“年都不能在京中過?！?/br>
    他輕攬著她，聞言一笑，自她入了東宮后，他們還沒分開這么久過。他從她低迷嘆息的語氣里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舍，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溫暖。

    “是不是舍不得我？”

    昭蘅還是面嫩得很，聽他如此直白的打趣，面上就浮起彤云來。只是也沒什么好羞赧的，她抬起頭，光線從側(cè)臉灑下來，照亮她的半邊臉頰，飄著淡紅的肌膚仿佛是雨后嬌嫩的桃花瓣，一雙眼睛亮得清澈瑩潤，看著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點了點頭：“嗯，你還沒走，就有些想你了?！?/br>
    原本是打趣她，李文簡自己反而愁腸糾結(jié)起來，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過，少年時意氣風(fēng)發(fā)，揚鞭打馬說走就走，對京城、對家似乎也沒有那么深的眷戀。

    如今身邊多了這么個溫柔可親的人，就像是牽住了他的心腸，讓人有些放不下，甚至生出些惜別的情緒。

    他將她深壓入懷里：“十幾天很快就過去了，你白日里和阿翁一起進(jìn)學(xué)，可以去公主府看看珺寧，南棲的功課你也要盯著，馬上就要過年，還有許多瑣事要打理?！?/br>
    “倒也是，說不定我在京城比你還忙呢?！?/br>
    她笑起來，給他一種很安分溫柔的感覺，小小的梨渦，彎彎的眉眼，讓他心上的陰霾跟著散去大半。

    頓了頓，她又說：“只不過軍營太苦了，你怕是年都過不好?！?/br>
    昭蘅很聰明，這幾日進(jìn)出宮中的大多都是武將，李文簡如此緊急趕往同州，定是要調(diào)動同州兵力。同州離京城很近，不管出了何事，同州軍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jìn)京勤王。

    “萬千將士背井離鄉(xiāng)戍邊衛(wèi)國，尚不說艱難辛苦，我只是過不好個年而已，有什么辛苦？”李文簡擁著她輕聲說。

    后來兩人私語到夜半，昭蘅困得不行，伏在他懷中默默睡去。

    李文簡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檐下月光大盛，樹影都照得發(fā)白，他垂首在女子額間印下輕輕一吻。

    昭蘅被他抱在懷里，枕著一窗風(fēng)雪始終難以安眠，她忍不住攥著他的衣襟。

    他好像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

    翌日昭蘅醒來，李文簡一大早就出去了，昨夜又下了場無聲的雪。

    她擁被坐起，看著空了半邊的床，有片刻的怔忡，等了許久沒等來往日清晨男子溫潤的問安聲，才意識到那人早已經(jīng)走了。

    “竟然就這么走了……”昭蘅不免生出愁緒，喃喃地說，茫然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呆坐了好半晌才想起，今日還要去探望李珺寧。

    她身子沒有大礙，已經(jīng)在府上休養(yǎng)了好幾天。小鄭翰林又往林縣公干去了，她一人在府上恐怕也難捱。

    “主子，您醒了？”蓮舟聽到屋內(nèi)的動靜，打起簾子走了進(jìn)來，手里端著銅盆放在架子上，伺候她梳洗。

    昭蘅側(cè)過臉問她：“殿下幾時走的？”

    蓮舟笑著看向昭蘅說：“寅時左右整裝出發(fā)的，他不讓我們叫醒您?！?/br>
    昭蘅嗯了聲。

    蓮舟瞧出她眉間隱隱有愁色，笑道：“殿下離去前，讓沁珠到太醫(yī)院將小鄭太醫(yī)請過來了，這會兒人在偏殿等著給你請脈呢?！?/br>
    這個人，總是這樣細(xì)致，凡事一肩挑，潤物細(xì)無聲地照拂身邊人。

    洗漱完后，她就到偏殿接見小鄭太醫(yī)。

    李文簡出發(fā)前，專程讓牧歸將他請了過來，彼時天都還沒有亮，他心急如焚，不知昭蘅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巴巴地趕來。昭蘅還未醒來，他站在門前朝外張望著，見她終于到了廊下，立即起身迎上前問安：“良媛身體有何不適？”

    昭蘅坐在凳子上，笑著說沒什么大礙，跟他說了最近的癥狀。

    小鄭太醫(yī)聞言眉宇間不見憂愁，反是浮起一陣不易察覺的喜色：“我先給娘娘把把脈?！?/br>
    昭蘅在桌旁坐下，抬手放在軟枕上，小鄭太醫(yī)隔著絲帕為她診脈。

    小鄭太醫(yī)剛撫過她的脈，過了片刻問道：“敢問娘娘這兩個月小日子可還正常？”

    茶碗內(nèi)氤氳的熱霧輕拂她的臉龐，她輕聲說：“我小日子向來不準(zhǔn)，逢冬停上幾個月，待到春來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這兩個月沒來，我也沒放在心上?！?/br>
    她看到小鄭太醫(yī)的神色，忽然想到什么，一雙眼睛瞪大了些，頓了頓，才有些結(jié)巴地說：“難不成是、是……”

    小鄭太醫(yī)，輕笑了起來：“恭喜良媛，賀喜良媛，您有喜了?！?/br>
    昭蘅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下意識看向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處，嗓子忽然有些發(fā)干。

    她很渴望有個家，有很多很多可以相互依靠的家人。她喜歡小孩子，喜歡他們的單純稚嫩，也喜歡他們的天真無邪，可是她也很彷徨害怕，怕自己做不了一個好母親，也怕那些“天煞孤星”命格的說法。

    “喜事啊?！绷謰邒邭g喜得快要跳起來了，昭蘅還是頭回見她這么不穩(wěn)重：“主子有喜了，快，蓮舟，趕快派人追去稟報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