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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122節(jié)

    李文簡坐在上首,身后燈籠投下圓圓一片光影落在他足尖,他微微揚起一點笑,那眉睫看上去溫和清淡,溫聲道:“諸位為國守關(guān)隘,數(shù)年如一日,百般辛苦,這一杯我敬諸位。”

    孫躍原是山野村夫,一把子好力氣,跟著太.祖打江山,因不習(xí)慣京中的生活,當(dāng)初特意奏請陛下守關(guān)隘,在同州過著自在瀟灑的日子。

    為官十余年,大字還是不識幾個,性情粗豪耿直,吵嚷道:“我們當(dāng)初辛辛苦苦跟著先帝打江山,肯定要把它給坐穩(wěn)了。這是我們分內(nèi)的事,咋就說辛苦了?”

    說罷,他嘿嘿笑了兩聲:“我在這里待得自在著呢,同州酒好,rou肥,女子生得美,又熱情奔放,跟別地兒的不一樣,我給殿下挑了幾個絕色,您嘗嘗鮮?!?/br>
    李文簡聽了皺眉,正要推拒,孫躍一拍手,幾個衣著清涼的女子魚貫而入。

    幾人在雪天穿得清涼無比,雪白光潔的臂膀罩著輕薄紗衣,在光影下若隱若現(xiàn),浮動著羊脂白玉般的光澤。

    孫躍手撐在下頜上,看得直咧嘴,對李文簡說:“上次陛下給我寫的信中說,殿下東宮添了個良媛?!?/br>
    他看了眼李文簡,擠著他的濃眉大眼說:“現(xiàn)在知道那種不能自拔的滋味了吧?”

    李文簡執(zhí)著酒杯的手輕抖了下,灑出些許酒液,他無甚語氣地說:“不知道?!?/br>
    “不知道?”孫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睡了個什么?”

    孫躍這人,豪爽是真豪爽,粗魯也是真的粗魯。先帝和父皇訓(xùn)了幾十年,也沒把他訓(xùn)好。

    “孫叔。”李文簡頗為無奈地叫停他,捏著酒盞抬了抬手,屋頂?shù)臒粼桨l(fā)照出他如玉的閑雅之氣,他笑道:“多謝你的美意,只不過我無福消受春恩,只能辜負你的美意了。”

    白玉酒杯抬高,喉結(jié)輕輕滾動,那口酒便滑入喉中。

    “我不勝酒力,便不奉陪了?!崩钗暮喺勑ψ匀?,邊說邊站起身,系上大氅絳帶道:“諸位請盡興?!?/br>
    孫躍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嘀嘀咕咕說:“怎么祖孫三代都這個德性?以前沒睡過,不要便罷了;嘗過滋味了,怎么還是不要?”

    頓了頓,他恍然大悟:“我就說嘛,京城那些矜持端莊的高門貴女沒什么意趣。還是同州女子好,那花樣兒多得……”

    他意猶未盡地嘖了兩聲,感嘆太子殿下福薄,抬手將跳舞的女子召來身旁陪他飲酒。

    李文簡回到住處,坐在桌前慢飲姜茶,剛捧起被子,牧歸進來稟報,京城內(nèi)最近發(fā)生的事情。

    他聽后悵然地哦了聲:“不必理會,功過自有人心評說。百姓之口如江河水流,宜疏不宜堵,待我回京之后再說?!?/br>
    牧歸道是,領(lǐng)了命出去回信,秦昭正好捧著個匣子往屋子走來,正好跟牧歸錯身而過。

    “殿下。”秦昭到了近前,將盒蓋揭開道:“臨行前良媛為您備了栗子酥,說您有時候應(yīng)酬喝酒,要墊墊肚子?!?/br>
    他捏起一塊來,對著燈光仔細審視,看了片刻就著姜茶吃下。

    清香熟悉的食物墊飽了空蕩蕩的胃,令人渾身熨帖。

    他轉(zhuǎn)身踱到書桌前,銀白的月光鋪陳開來,光華流轉(zhuǎn)若銀。

    他舒展了下筋骨,沖著漫天月華長吁了口氣,突然想給她寫上一封家書。

    援筆舔墨,卻又覺得才思枯竭。

    有說不完的話,真正提筆又不知該從何寫字。

    羊毫筆尖承受不住飽滿的墨汁,在墨點將要墜落之前,他終于落筆。

    最終,瞇起一雙笑眼,只寫下寥寥數(shù)字。

    ——今夜十六,月光甚美。

    作者有話說:

    阿蘅:我辛辛苦苦熬夜給你做公關(guān),你他喵的熬夜看女團辣舞~~

    第84章

    珞珈的冬天冷得快要死人, 三十多個流民擠在破敗的風(fēng)神廟里,結(jié)伴的人撿了干柴點了一簇火,是寒冷夜里唯一的暖源。

    魏晚玉靠著大佛腿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 半睡半醒間耳畔呼嘯的風(fēng)雪聲,還有一路上見到淋漓的鮮血和漫野白骨, 不知不覺她淚流滿面。

    睜開眼睛,魏晚玉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又低頭看了會兒抱在懷里的小孩兒,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魏晚玉和王延鶴他們失散后,混到逃命的流民里, 往珞珈走。同行的隊伍里有個獨自帶女兒的農(nóng)婦, 名字叫麗娘,她看到魏晚玉,故意將她的衣衫撕得襤褸,又將她的頭發(fā)扯散,還在她的臉上抹了泥灰。

    一路上她對魏晚玉照顧有加,可是在快到珞珈時, 他們碰到了北狄游兵的襲擊。麗娘不幸中了北狄人的毒箭, 氣息奄奄地跟著趕路,一路上他們?nèi)背陨俅? 她的傷口迅速惡化。

    一日夜里, 魏晚玉給她打了水來喝,叫了幾聲后她始終沒有反應(yīng),她便搖了搖她的肩膀,就在麗娘孩子哭喊聲中, 麗娘就像僵硬的泥塑似的倒了下去。

    麗娘的孩子只有兩歲, 成日里餓得又哭又鬧, 讓人不得安生。大家都在逃命,路上本就過得艱難,誰都不愿意幫忙照看。魏晚玉也不想多事,原本也不想管她,狠心拋下她隨人群走了??伤Р辉撊f不該,不該回頭看一眼,她看到那個小孩兒坐在麗娘身邊嚎聲大哭,她就走不動道?;仡^抱起她繼續(xù)趕路。

    她一直以為到了珞珈就好了,只要見到子韌,解釋清楚他和殿下之間的誤會,子韌就會送自己回京城,她再也不用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可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她現(xiàn)在是個流民,子韌是一方軍政長官,要見到他無異于登天。她又怕引起細作的警覺,連累自己送了性命,只能繼續(xù)在珞珈城中等待機會。

    魏晚玉缺吃少穿,又無處棲身,白日里帶著麗娘的孩子小片兒靠乞討和接濟過日子,晚上就跟流民擠在又臟又臭的風(fēng)神廟里。

    魏晚玉又氣又無奈,她甚至覺得上天冥冥之中就是要責(zé)罰她,因她錦衣玉食過了十幾年,才要讓她承擔(dān)這煉獄般的生活。

    她又暗恨自己從前怎么那么蠢,若不是她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現(xiàn)在正在將軍府她溫暖的閨房里,涂著丹寇等待新年向滿京貴女炫耀她新得的螺黛,又何至于走到今天這地步?

    將軍府里呼奴喚婢金尊玉貴的生活遠得像上輩子。

    風(fēng)神廟外忽然有了聲響,急促的腳步聲踩過雪地,她隱約瞧見一群瘦削的身影正從風(fēng)神廟往衙門前跑。

    只是片刻的功夫,跑過的人更多了,她心中忽然一片晴明,衙門要施粥了。她小心地捧著小片兒的頭放在稻草上,拿起擱在佛腳下的破碗輕聲往外走,生怕驚動廟中其他人。

    不等她走出去,不知是誰忽然叫了聲:“衙門施粥了。”

    沉睡的流民一下子清醒過來,蜂擁一般往外擠。魏晚玉裹在人群里,被擠得頭暈眼花,“撲通”一下摔倒在地。撿來的破碗摔在地上,碎成幾塊。

    她滿臉驚惶地看著破碗的碎片,眼眶兀的就紅了。

    一道身影快步走過來,魏晚玉抬頭跟他對視。

    那是個很高大的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遒勁有力的手握著腰間的刀,瞧見了腳下的動靜,也看到了她。

    眼看身后的流民就要從魏晚玉的身上踩過,那男人一把拽過她的手腕,將她扯到了破墻根下。

    魏晚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含糊不清地說:“謝謝。”

    淚水沖干凈她臉上的塵灰,留下兩道雪白淚痕。

    男人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臉上來回,魏晚玉有些恐慌,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不亂看,也不多說,急忙往風(fēng)雪廟中走。

    西林突然拽住,將人又扯了回來。

    魏晚玉以為子韌身邊的細作認出自己了,仿佛有銅錘撞擊著她的心臟,她吼道:“你要做什么?”

    他抬起袖子在她臉上狠狠地擦了擦,粗糲的衣料磨得她的肌膚痛苦不已,她淚流滿面地掙扎:“放開我?!?/br>
    臉上的塵灰被拭去,露出她原本雪白的臉龐,此時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他看著她悲憤的神情,突然笑了起來,聲線低糜:“原來在這里,讓我好找?!?/br>
    *

    歲末里,市井小巷里到處都在傳唱當(dāng)今皇族的功德。

    前朝末年,戾帝暴虐,百姓身處水火熱,是李氏以草莽之身揭竿而起,見禮今時今日的東籬王朝。

    白骨已枯,功德不死。

    許多曾從那個歲月走過來的人,對這分功德有著更清晰的認識。

    今非昔比,如今他們可以過著平安穩(wěn)定的生活,都源自于李氏的艱辛付出。

    昭蘅每日行走于長街小巷中,聽到越來越多為皇族說話的聲音。

    縱使前朝舊臣自戕的陰影仍籠罩在京城上空,但至少有人為他說話了。

    “我聽說那個唐蒙雖然是前朝武將,可陛下待他不薄啊,他家住在朱雀巷,那烏頭門足足有十六尺高,氣派得嘞。”

    “那他怎么想不通要在菜市口自焚?難道是活膩了?”

    “不知道,不過他說太子戕害他,逼迫像他這樣的前朝舊臣。我倒是不信,太子輔政后,連年減低賦稅,整治治安,還將北邊的蠻夷趕回老家。有什么理由去逼迫舊臣?”

    安胥之立于馬頭,聽著百姓的議論,劍眉輕舒。

    他聽諫寧說過,流于市井的話本都是昭蘅所寫。沒有那么多堆砌的辭藻和華麗的文筆,只有質(zhì)樸簡單的文字,書寫李氏功過。

    深冬的寒風(fēng)劇烈地吹著,吹起他的袍角,卷著凄涼。他閉上眼睛,聽著說書人的話,似乎能聽到她在耳語。

    那個曾經(jīng)瑟縮可憐的小女郎,慢慢散發(fā)出灼人的光彩。

    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耀眼。

    片刻之后,府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他循聲望去,只看見蓮舟攙著昭蘅正在往外走。

    宣和十年已經(jīng)到了盡頭,明夜便是除夕。

    積在檐頭的殘雪還未消融,府前柳枝已經(jīng)抽出嫩芽。

    這些日他們同在國公府,時時相見,私底下卻半個字也未曾說過。

    是了,心中有掛念,又何須口中多言。

    是以此時,在府門外相遇,他也只是雙手放在胸前,隔著風(fēng)雪向她做了個揖,問安道:“嬸嬸?!?/br>
    昭蘅抬眸與他相望,頷首回了一禮,便提起裙擺自他身旁而過。

    經(jīng)過他身旁的時候,她似乎聞到來自他身上松針碎雪的清冽氣息。

    相識數(shù)年,無比熟悉的氣息。

    “小四郎?!彼仡^叫住他。

    璀璨的天光投入他沉寂的眼底,便如墜入碧澄澄的幽泉中一般。

    “新歲吉樂?!彼α诵?。

    笑意貼在她明艷的臉上,他也向她擠出一抹笑:“新歲吉樂?!?/br>
    *

    今日除夕,宮城里都掛滿了喜慶的紅燈籠。

    今年三公主出嫁,李文簡在同州,中宮冷清了些。

    昭蘅早就說好,要去中宮吃年夜飯。

    年三十這天,昭蘅沒有去國公府,親自到東宮cao辦年夜飯。

    她帶著小八親自剪了很多窗花,貼滿了中宮每一扇窗牖,又采來紅梅裝飾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