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看著這二人受寵若驚的樣子,宋瑤月心間竟有些得意,原來站在高處施舍別人,心里也挺舒坦。 顧宏和錢氏收了銀子,錢氏對宋瑤月道:“侄媳婦,嬸子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別介意?!?/br> 宋瑤月笑道:“嬸子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錢氏笑笑道:“我們這一家子,出身曹莊,打從出生那天起,就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希文如今考上了秀才,已是我們家門有幸,但就我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秀才已經(jīng)頂天啦,你說是吧。” 宋瑤月聞言笑,真是拿著瓢量海,見識短淺。居然覺得顧希文會被出身困???大部分或許會,但顧希文,就是那燕雀里少有的鴻鵠。 可未來之事尚未發(fā)生,跟這種見識粗鄙的人,委實沒什么好掰扯的。宋瑤月隨口笑著問道:“聽嬸子這話,是有些打算?” 錢氏點點頭,說道:“這事希文也知道……” 怎知話未說完,院里頭正好傳來推門的聲音,正見顧希文提著一只雞和一條魚走了進來,宋瑤月忙換了笑意迎出去,從他手里接過一樣,笑的親昵:“夫君有叔叔嬸嬸的事,怎么不早說?你放心,養(yǎng)大你的人,我也會好生孝順的?!?/br> 顧希文已經(jīng)對宋瑤月的做派厭之心骨,且她完全不會顧及旁人感受,他連解釋都懶得解釋,只是礙于不好得罪她,只淺淺笑笑。 宋瑤月將顧希文買回來的東西交給紛兒,讓她去廚房做菜,自己拉著顧希文進了屋:“叔叔嬸嬸難得來,進來一起聊聊?!?/br> 顧希文木頭般跟著進了屋,垂著眼皮未曾看顧宏和錢氏,淺施一禮。顧宏和錢氏相視一眼,臉上還是含著笑意,沒叫宋瑤月看出來。 顧希文話少,這幾日宋瑤月已經(jīng)習慣,她坐回去,對錢氏道:“嬸子剛才要說什么,沒說完,接著說吧?!?/br> 錢氏看看顧希文,方才對宋瑤月接著道:“我們顧家起先日子過得艱難,但好在希文性子討喜,得了我們曹莊東家的喜歡,給我們減免租子,多給土地,逢年過節(jié)還有打賞,希文能讀書,也是東家教的,我們著實受了東家好大的恩惠。” 顧希文眼觀鼻,鼻觀心,未曾多言一句。宋瑤月訝然道:“這么說,這位東家,豈非是夫君的貴人?” 難怪,她就一直覺得奇怪,顧希文這樣的出身,是從從何處得來的讀書機會,原來是因為身后有這樣一位東家?guī)鸵r著。 錢氏笑著點點頭,接著道:“如今希文考上了秀才,東家心里頭也高興,便想著能讓希文去賀府里頭,給賀家的公子當先生,好好教教賀家公子讀書?!?/br> 宋瑤月聞言心頭一喜,正巧現(xiàn)在她沒了嫁妝,娘親那邊還生著她的氣,她正愁不知該去哪里弄些錢來。 以錢氏所言,這位東家是顧希文的貴人,想來錢財上不會虧待,如此這般,他發(fā)跡之前,還能多些進項,她可以多養(yǎng)幾個粗使丫頭,日子還能過得向從前未出閣前。 念及此,宋瑤月忙對顧希文道:“夫君,這是好事啊,這樣咱們倆能多賺些錢,快多謝叔嬸?!?/br> 錢氏看向顧希文,話里有話道:“咱們什么身份,便是再努力十輩子,也及不上人家賀家的生活。你能考上秀才,已經(jīng)很不容易,就別肖想太多,有大山能靠便靠,過些輕松的日子,別叫你岳家瞧不上你?!?/br> 就在這時,旁邊的廚房里傳來紛兒的驚呼,伴隨這菜刀落地的聲音,宋瑤月聽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這婢女在府里是一等婢女,沒做過什么粗活,廚房里的東西不大熟練,見諒?!?/br> 錢氏聞言道:“嗐,這有什么?走,叔和嬸兒給你們打下手去?!闭f著,顧宏和錢氏,便熱情的出門,去了廚房幫忙。 宋瑤月未及離開,被顧希文一把拉住,宋瑤月不解回頭,顧希文對她道:“賀家我不想去。” 宋瑤月沖他抿唇一笑,撒嬌道:“夫君,人家的嫁妝都被jiejie占了,為了和你在一起,把娘親也得罪了。這些日子連匹好些的料子都不敢買,你一定也不想看我過苦日子吧?” 顧希文蹙眉道:“可你還有一百多兩銀子?”舒舒服服的過十來年都夠了。 宋瑤月哭訴道:“一百多兩頂什么用,連個純金的頭冠都買不了,我為你做了那么多,夫君就當心疼我,多賺些銀子回來?!?/br> 顧希文眼底神色漸寒,認真再問:“我最后一次問你,當真不聽我的話,過些安穩(wěn)日子?” 宋瑤月不解道:“多賺些錢怎么就過不了安穩(wěn)日子了?夫君你去屋里看書吧,我去給叔嬸幫忙?!?/br> 說著,宋瑤月離開房間,獨留顧希文一人在屋里。他唇邊露出一個極其嘲諷的笑意,這賊老天,好像很見不得他過得好。 他好像永遠也逃離不開周圍人帶給他的困境,且看他能忍到哪一天,等他忍不到的那天,就拉著所有負他的人,一起下葬。 夜深,宋尋月坐在案前,捏了捏發(fā)酸的眉心。下午給外祖家寫完信,她便一直和星兒清查那些莊子,一直忙到現(xiàn)在,都沒休息。 星兒在一旁研墨,見此問道:“還沒看完嗎?小姐可是累了?若不然明日再看?” 宋尋月道:“三個莊子佃戶的人數(shù)和戶籍,已經(jīng)清查完了。只可惜三個莊子往年的賬本,都在孫氏手里,咱們沒法查每年的進項,只能等到了地方,跟佃戶們詢問,具體每年的租子是多少。這樣吧……” 宋尋月放下手,點點其中一個莊子,說道:“明早開始,咱們就從這梅坡莊去巡,要是快的話,明日巡完三個,若是慢,約莫三兩日功夫?!?/br> 星兒頗有些擔憂道:“小姐,梅坡莊和泉莊,是曾經(jīng)夫人的陪嫁,這袁莊,是孫氏給二小姐置辦的。這么些年,梅坡莊和泉莊都歸孫氏管,還有那袁莊,根本就是孫氏自己的產(chǎn)業(yè)。小姐要是去,會不會被那些莊頭和佃戶欺瞞?” 宋尋月笑笑道:“若是欺瞞,大不了換莊頭。而且梅坡莊和泉莊,到底根在外祖家,追根溯源的拾掇起來,想來不麻煩,只是孫氏那個袁莊,無論咱們離不離開王府,都是要賣的?!?/br> 她才不想留著孫氏的產(chǎn)業(yè)惡心自己,直接賣了變現(xiàn),換銀子花。梅坡莊和泉莊,巡完后先慢慢聯(lián)系著買家,具體賣不賣,等以后視王府情況而定,先盡快把袁莊賣了。 做好打算,宋尋月雖累,但心情卻是極好的,對星兒道:“叫寄春取些夜宵來,咱們吃點睡覺?!?/br> 一聽吃好吃的,星兒愉快應下,小跑著就去找寄春。宋尋月則收拾自己桌上的東西。 不多時,寄春和星兒一起,端著一盅燕窩粥,并幾道精致的糕點進來,寄春笑道:“娘娘今日是不是累餓了,往常都鮮少吃夜宵。” 說著,寄春將吃的放下,宋尋月今日心情大好,上前在桌前坐下,挑了看著賣相最好的一疊糕點,推給寄春和星兒,道:“賞你們?!?/br> 寄春這還是第一次被主子賞吃的,頗有些受寵若驚,畢竟他們王爺身邊只有辰安大人近身伺候。 寄春和星兒一起道了謝,便各自拿起一塊糕點小口慢吃。 宋尋月打開燕窩粥喝了幾口,忽地想起一樁事來,看向寄春道:“對了寄春,我問你,之前王爺陪我回門時,給我爹留下兩個丫頭,梅香和蓮香,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寄春咽下口中食物,回道:“王爺是留給宋大人伺候他,但是否收用,要看宋大人自己的意思?!?/br> 宋尋月問道:“你們王爺,經(jīng)常給別人送婢女嗎?”那么年輕的女孩子,就那樣送給她一把年紀的爹,她其實有些心疼。 寄春搖搖頭,笑著解釋道:“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府上好些婢女小廝,都是王爺收留的可憐之人。比如梅香和蓮香,曾是下等窯子的姑娘,她們有次出逃,被店里的打手追上,險些被要了命,幸而遇上王爺?shù)娜?,這才留下一條命。府里名中帶花的婢女,都是受過王爺大恩的,必要的時候,各個心甘情愿為王爺肝腦涂地。王爺需要蓮香和梅香去伺候娘娘父親,想來對他們而言,心里應該很高興,終于有機會報答王爺了。” 宋尋月聞言了然,心下不免感嘆,看不出來,謝堯臣居然有這樣一份心。她似是想起什么,接著問道:“梔香也是嗎?” 寄春點點頭,愉快道:“是的,梔香meimei也是花字輩里的人?!?/br> 宋尋月點點頭,看著寄春單純的模樣,不由打趣道:“那你是什么輩?季節(jié)輩?” 寄春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府里管事的幾個年紀大的婢女,除了奴婢,還有憐夏、望秋、拂冬三人,我們各自管的東西不一樣,奴婢管府務,她們?nèi)齻€,王妃一般見不著。我們也受王爺恩惠,但是與花字輩的姐妹不同,王爺叫我們做好府里的事便夠了?!?/br> 吃完宵夜,寄春撤掉桌上的空碗筷,隨后便告辭離開,等屋里沒了人,宋尋月小聲對星兒道:“以后咱們做什么要緊事,背著梔香一點?!?/br> 星兒不解道:“為什么小姐?” 宋尋月道:“沒聽寄春說嘛,花字輩的受王爺恩惠,對王爺很忠心,不會忠于我的?!?/br> 星兒了然,扶了宋尋月去休息。 第二天宋尋月起了個大早,熱熱吃了頓早飯,穿得厚厚的,叫寄春幫忙準備了馬車,和星兒寄春每人抱著一個湯婆子,便上馬車出門,往梅坡莊方向而去。 梔香在門口目送宋尋月等人離去,轉身便去了謝堯臣院中。 第32章 一個將死之人,怎這般能折騰? 梔香來到謝堯臣院中, 辰安剛起,在門口打拳, 活動身子骨。 天氣越來越冷, 辰安出了一身汗,梔香遠遠看去,他整個人身上好似都在冒熱氣。 梔香上前,行禮道:“辰安大人。” 辰安停下拳頭, 問道:“這么早過來?” 梔香道:“王妃今早帶著星兒和寄春出門, 說是去巡莊子, 奴婢來通報一聲。大人瞧著, 今日跟不跟?” 這兩日, 林穗穗和錢莊的事,王爺都在關注,王妃今日出門, 雖是巡莊, 但難保不會做些別的什么, 還是給王爺通報一聲的好。 念及此,辰安對梔香道:“你稍等片刻?!?/br> 說罷,辰安轉身進了屋,來到謝堯臣塌邊,隔著簾子喚道:“王爺?王爺?” 謝堯臣很少早起,這大清早的被辰安喚醒, 吵了覺, 迷迷瞪瞪的睜眼, 抬頭, 看著簾外深深蹙眉, 沒好氣道:“說?!?/br> 辰安道:“王妃今早出門巡莊?!?/br> 謝堯臣聞言, 腦袋又跌回枕上,滿臉不耐煩,嘟囔道:“她大清早不睡覺跑什么?” 辰安默了一瞬,瞧瞧他們王爺,這幾年紈绔當?shù)?,都把晚起當尋常了?/br> 謝堯臣抱怨完,丟下一句:“找人跟著。”便又卷著被子翻個身,接著睡了過去。 大清早的不安生,信不信他今晚找個人去嘉禾院外唱曲,夜里不叫她睡!省得她天天大清早出門,害他也睡不好。 辰安沒敢再吵謝堯臣,悄然退了出去,找人去跟宋尋月。 天氣冷,除了王府里陪同的馬夫和幾個護衛(wèi),宋尋月只帶了星兒和寄春,讓她倆也上了馬車,一起有說有笑的前往梅坡莊。 不多時,馬車便出了城,朝陽自東方而起,明亮的光線透過窗照進來,在車里投下一束光影,叫人甚感怡情悅性。 前世跟著顧希文到了顧府后,她沒有自由,也沒有任何在家中做主權力,幾乎日夜都被他圈禁在那四方的天里,但凡她表露出一點想出門的意思,顧希文便會發(fā)瘋,質(zhì)問她是不是要離開她。 對外,顧希文到處讓人以為她溫柔賢惠,持家有道,是個出了名賢內(nèi)助。呵……但實際是個什么情形,唯有她自己清楚,她就是顧希文的一只籠中雀罷了。 她已經(jīng)有好久沒像今日這般,心情愉悅,毫無掛礙的外出走走,散散心。 宋尋月對坐在窗邊的星兒,柔聲笑道:“星兒,把窗戶打開?!?/br> “好嘞?!毙莾簯?,轉身推開窗戶,朝陽更加肆無忌憚的灑進來,微涼的空氣也鉆進了車內(nèi),許是車內(nèi)碳火本就燒得暖,這涼氣進來,吸進胸腔里,竟頗覺透氣舒爽。 宋尋月探著身子往外看去,正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隱匿在尚未退盡的霧中,遠遠看去,竟同那水墨畫一模一樣,煙波浩渺。近前則是大片冬季荒蕪的農(nóng)田,一望無際,叫人心頭甚是開闊。 又走了一陣子,陸陸續(xù)續(xù)成團的莊子出現(xiàn),而他們的馬車,正好也使進了一處莊子里,車外四處人煙旺盛起來。 冬季,佃戶們比較清閑,在道兩邊擺起小集,一路走來竟還有些熱鬧。 一旁的寄春道:“這路奴婢認得,這里是曹莊,從曹莊穿過去,就是梅坡莊的地,再走一段,約莫小半個時辰,就到梅坡莊啦?!?/br> 宋尋月看向寄春,笑著道:“比我想的要快,指不定今日三個莊子都能巡完?!?/br> 說罷,宋尋月接著往外看去,正好瞥見路邊有家包子棚,店家一籠包子剛出爐,熱騰騰的氣宛如大霧般逸散開來,那些白嫩嫩的包子,在蒸籠里格外引人眼饞。 縱使吃過早飯,宋尋月也沒忍住舔了舔唇,對寄春道:“寄春,叫馬車停一下,去問問那些包子都是什么餡兒的?” 寄春應下,即刻叫停馬車,便上前去問,不多時,寄春小跑回來,站在窗外對宋尋月道:“胡蘿卜牛rou、韭菜雞蛋、還有豆沙包?!?/br> 宋尋月忙道:“那買一些豆沙包,給大家伙分了,咱熱熱的嘗幾個?!?/br> “好嘞。”寄春應下去買包子。 今日跟宋尋月出來的每個人都有一份,店家的一籠豆沙包不夠,便叫寄春稍等片刻,另一籠也馬上好。寄春便站在攤前候著。 宋尋月等著包子,百無聊賴的在街上四處看。 怎知沒看兩眼,宋尋月忽地愣住,隨即眉心跟著蹙起,只見顧希文,手里抱著幾本書,正往向北那條路而去。 他怎么來了曹莊? 驟然見到他,宋尋月委實驚訝。 她分明記得,顧希文出身曹莊,但前世和她成親后,便是給爹娘掃墓,他都會避開曹莊,寧可繞遠路,都不會進這里。她有好奇問過,但顧希文只說,不想碰見叔嬸,她便沒再多問過。